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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天山春獵(一)

作者:高月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天山春獵(一)

士兵把來人領了上來,竟是長安熱海居的東主常進,李慶安微微笑道:“常東主,他鄉遇故人,別來無恙啊!”

常進連忙施禮道:“將軍,我其實是從碎葉而來,上次長安別後,第三天我也上路返回了碎葉,有重大之事要稟報將軍。”

李慶安點點頭,“這裡不是說話之地,到府宅去說。”

隊伍又繼續前進,常進上了一匹馬,跟在後面,他表情顯得十分矛盾,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又不願說。

李慶安的府邸現在熱鬧了很多,他的親兵分別去高昌和敦煌的奴隸市場採辦一批家僕和丫鬟,有近三十人,大部分都是漢人。

這批家僕是半個月前進府,已經漸漸適應了府中的生活,他們的到來給府裡帶來了勃勃生機。

李慶安來到府門前,見門口停著一輛馬車,立刻有一名中年男子從府內跑了出來,笑道:“老爺,是楊都護的女兒來找舞衣姑娘學琴。”

這名中年男子姓蔣,目前是李慶安府上的管家,他是鳳翔人,原本是慶州刺史周暄府上的管家,去年周暄因坐贓獲罪,一家人被流放西州,蔣管家和十幾名老家人跟隨主人一起來了北庭,周暄年初病死,夫人便解散了家人,大家各奔東西,蔣管家和幾名家人僕婦準備回內地,可又懼怕河西走廊上的馬匪,正好聽說北庭新節度使在招收家人,而且條件寬容,有月錢,做滿三年即可還身自由,眾人便一起進了李慶安的府邸。

這蔣管家十分精明能幹,經驗豐富,很快便將李府打理得井井有條,讓李慶安深感滿意。

李慶安點點頭,便對他道:“速去把嚴先生請到我的外書房!”

蔣管家答應一聲,飛奔去了,眾人進了府,親兵們各自散去,李慶安則帶常進來到外書房,外書房設在中院,有一扇小門和內宅相連,一般高官都有內外書房之分,內書房是主人休息看書之地,屬於男人的隱私空間,輕易不準人進入,李慶安的內書房也只有如詩一人可以進,替他整理打掃。

而外書房則是處理一些公務,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和內書房只有兩間屋相比,外書房便寬闊得多,有辦公之處、會議室、藏書室等等四間屋,其實是一座獨立的小院。

“常東主請隨意坐吧!”

李慶安進屋脫去了外袍,隨手掛在衣架上,他和常進坐了下來,一名丫鬟端進了三杯茶,這時,兩名親兵抬著一隻藤椅進來,藤椅上坐著嚴莊,一進門他便笑道:“我正在泡腳呢!卻偏偏把我叫來。”

嚴莊目前住在李慶安的東院內,李慶安特地給他找了一個當地名醫治療腿傷,治療了一個月,頗有效果,至少可以攙扶著慢慢挪步了,不像從前那樣癱在榻上,一點都動不了,為此,嚴莊心中對李慶安充滿了感激之情。

兩名親兵攙扶著他,慢慢坐下,把藤椅抬下去了,李慶安歉然笑了笑,給他介紹常進道:“這位就是我給先生說過的,熱海居的常東主,剛從碎葉來。”

嚴莊聽李慶安說起過碎葉漢唐會之事,便向常東主拱拱手,“常東主,久仰了。”

李慶安又給常進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幕僚嚴先生,常東主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常進明白李慶安的意思,他也向嚴莊回了一禮,這才對李慶安道:“李將軍,我剛到碎葉,便聽說了一件大事,大食國內發生了嚴重內戰,呼羅珊的起義軍已經攻到大食的腹地。”

“阿拔斯!”李慶安脫口而出,常進頓時愣住了,呼羅珊起義軍的首領確實就叫阿拔斯,他怎麼知道?

“我也是不久前聽一名粟特胡商說起過一點點。”

李慶安輕描淡寫地掩飾了自己的先知,他笑了笑道:“常東主的意思是讓我趁機奪取碎葉,對吧?”

常進點了點頭,“正是,大食內戰,他們必然無暇顧及東方,這是大唐重新進入蔥嶺以西的千載難逢之機,將軍一定要抓住了。”

“可是沒有朝廷的旨意,我也不好妄自動兵啊!”

常進心中大急,他忍不住跪了下來,重重地磕了幾個頭,泣道:“碎葉失唐已近三十年了,碎葉漢人無時無刻不在盼望歸唐,如嬰兒盼父母,將軍何忍?”

李慶安連忙將他扶起來,安撫他道:“常東主請寬心,我既為北庭之主,收復碎葉便是我的本份,我也知現在機會難得,但出兵碎葉這種大事,無論如何要先稟報朝廷,只是這一來一去,再加上廷議,至少也要兩三個月時間。”

“李將軍,要不然你就利用漢唐會的捷徑,我們有嚴密的飛鴿傳書路徑,在瓜州、甘州、涼州、隴右、鳳翔都設有飛鴿轉換點,有專人負責,從北庭傳書到長安,最快只要七天便可抵達。”

李慶安一怔,笑道:“只要七天嗎?”

“不錯,曾經最快的一次,只用了五天。”

這時旁邊的嚴莊笑問道:“如果我們想傳書到揚州,可以辦到嗎?”

“可以!甚至最遠的廣州也可以。”

“果然很不錯。”

嚴莊對李慶安使了個眼色笑道:“將軍,屬下以為可以利用漢唐會的路徑,這樣爭得時間。”

李慶安明白嚴莊的意思,安西北庭和長安的文書往來,主要透過驛站,鴿信路徑因為建立艱難,目前只有一條,是監軍邊令誠發給李隆基密信所用,沒想到漢唐會居然也有一條,這讓李慶安動心了。

“好,我這就修書。”

李慶安對常進笑道:“不僅這一次,以後我會經常利用這個途徑,替我傳遞長安訊息。”

“將軍也是碎葉漢唐會成員,儘可利用。”

常進退下去了,嚴莊立刻道:“將軍,我看這個漢唐會不是想恢復碎葉那麼簡單,居然在大唐各地建立諜報點,其意何在?”

李慶安點點頭道:“我也感覺到了,好像他們還隱藏著更深的目的。”

他冷笑一聲道:“想利用我,哼!我李慶安是那麼好利用的嗎?我若沒猜錯,這個漢唐會在北庭會大有行動,先生不妨關注此事,替我把真相挖出來。”

“呵呵!我最喜歡做這種陰謀暗事,交給我,沒問題。”

嚴莊笑著又道:“不過大食內戰,確實是收回碎葉的良機,將軍應該抓住這個機會。”

李慶安揹著手在房間裡慢慢踱步,他記得很清楚,黑衣大食取代白衣大食就在發生在怛羅斯戰役的前一兩年,怛羅斯之戰是天寶十年爆發,那麼現在天寶八年確實就是大食內戰最激烈的時刻,這確實是一個機會,但是真正出兵的時機還沒有到來。

想到這,他緩緩道:“我臨走的前一天,聖上召見了我,已經同意我可以直接進攻碎葉,不必徵得朝廷同意,不過現在還不是進攻碎葉的最佳時機,當務之急,還是要把西州的軍權奪過來,真正取得北庭的軍政大權。”

嚴莊眉頭皺成一團,憂心道:“可我很擔心安西高仙芝會先出兵碎葉,搶走將軍的機會。”

李慶安卻淡淡一笑道:“先生以為吐蕃丟了小勃律,他們會甘心放棄吐火羅嗎?”

嚴莊愣住了,他不明白李慶安的意思。

當天晚上,李慶安便在絲帛上修短書一封,裝進鴿信筒中,交給了親兵,讓他利用漢唐會的情報傳輸途徑,火速送給長安高力士。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便到了三月底,一年一度的春獵會即將來臨了,這幾天,北庭各軍各族的首腦人物紛紛抵達金滿縣,伊州都督韓志和西州都督趙廷玉也先後各率五百軍抵達,沙陀葉護骨咄支、葛邏祿的大王子謀刺邏多和二王子謀刺思翰也都各率百人抵達了金滿縣,此外,其餘各族,如北庭本地的烏孫人、突厥人、羌人、突騎施人,以及各縣選出的騎射健兒,也陸續抵達庭州,春獵大會的前兩天,所有參加春獵的人基本上都到齊了,金滿縣聚集了來自各地的代表近二千人。

眾人駐紮在金滿縣郊外,楊奉車已經劃好了地方,眾人各自扎帳,千餘頂帳篷連成一片,人喊馬嘶,蔚為壯觀。

這天下午,北庭城外的官道上,一隊騎兵從東面疾駛而來,中間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無須男子,他是一名宦官,名叫王廷芳,是北庭軍的監軍支使,之所以叫支使,是因為北庭安西都統一由邊令誠監軍,邊令誠常駐龜茲,便安排王廷芳為北庭支使。

王廷芳進了北庭城,城內不準跑馬,他便下馬向李慶安的府衙快步而去,王廷芳最早是服侍高力士的小宦官,是高力士的心腹,天寶五年被派往安西為中使判官,是邊令誠的副手,這次高力士指定由王庭芳為北庭監軍支使,他已得到了高力士的密令,全力支援李慶安。

王廷芳走到門前,問親兵道:“你們將軍在嗎?”

“在!”

“替我通報你們將軍,我有聖上緊急手諭。”

親兵進去,片刻出來將王廷芳請進了房內,李慶安正在批閱文書,見他進來,便站起身笑道:“王中使帶來聖上的手諭嗎?”

“正是!”

王廷芳拱手施一禮,將李隆基的手諭取出,放在李慶安桌上,“將軍請自己看。”

手諭不是聖旨,聖旨要經過中書門下加印,雖然翰林也可以發聖旨,但涉及軍國政務的旨意必須由中書省發出,所以手諭不過是李隆基的私信罷了,沒有法律效應,如果是中原州縣,完全可以不理睬,但邊疆略有不同,由於節度使是李隆基任命,所以手諭也同樣重要。

手諭也是用鴿信送來,寫在一張薄薄的絲帛上,李慶安展開,上面是李隆基的親筆手書,只有一句話:‘準對葛邏祿人用兵。’

這是對李慶安半個月前的密信回覆,他當時在信中寫道:‘臣欲為陛下西取碎葉,然葛邏祿與沙陀衝突不斷,影響臣的西進大計,臣思我天朝對葛邏祿安撫已久,使其心生驕狂,慢待北庭軍府,現其漸漸坐大,對碎葉野心勃勃,臣欲削弱葛邏祿,斷其野望,望陛下恩准!’

見李慶安收了手諭,王廷芳低聲問道:“李將軍真要對葛邏祿人用兵?”

李慶安點點頭道:“聖上重建碎葉軍鎮之心已定,現突騎施衰敗,葛邏祿又漸漸強盛,它焉能不想奪取碎葉富庶之地,所以先削弱葛邏祿人,滅其野心,不過這件事為機密,除我二人知曉外,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邊監軍,否則壞了聖上大事,咱們擔待不起。”

“咱家明白,也佩服李將軍的深謀遠慮,咱家願全力協助李將軍,實現聖上的大計。”

李慶安嘿嘿笑了,“ 不僅要實現聖上的大計,王中使一些個人困難,我也會盡力幫助,我知王中使家境貧困,已派人去太原為王中使父母兄嫂購宅置田,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王中使萬勿推卻。”

王廷芳出身貧寒,從小被迫淨身入宮,在宮中收入微薄,雖然得外放安西監軍,但上面有邊令誠,有好處也輪不到他,見李慶安公私兼顧,他心中大喜,連忙躬身行禮,“那多謝李將軍了。”

“王中使不必客氣,只要咱們不誤了軍國大事,忠心於聖上,適當考慮一下個人需求也未為不可,這也是人之常情嘛!”

王廷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李慶安說到他的心坎上了,他一豎大拇指,“李將軍高見啊!”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士兵飛奔跑來稟報,“將軍,大事不好,沙陀人和葛邏祿人打起來了!”

或許是楊奉車的一時疏忽,他在劃分駐營地的時候,竟將葛邏祿人和沙陀人宿營地緊挨在一起,沙陀人是三月二十五日抵達金滿縣,先駐營,而葛邏祿人晚了兩天抵達,也駐紮了營帳,剛開始時,兩胡只是怒目而視,基本相安無事,但因為沙陀人的幾條獵犬跑到了葛邏祿人的地盤內不歸,沙陀人上門索要,結果被葛邏祿人當著沙陀人的面,一刀把幾條獵犬殺死,並含沙射影地大罵:“沙陀狗再敢來葛邏祿的地盤,就是這個下場。”

三條獵犬之死便引發了沙陀人和葛邏祿人流血衝突,當李慶安趕到駐營地時,唐軍已經將兩族分開了,雖然沒有出人命,但雙方已各有十幾人受傷,而且不少人傷勢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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