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除夕之夜(二)
姜舞衣只能算是李林甫的遠房親戚,由於家境破敗,寄住在舅父李林甫的府上,本來她是不想來參加李府的除夕宴會,但下午管家婆找到她,老爺有令,除夕之夜,閤府上下皆要到大堂聚宴。
按照去年的座位,她的座位應該是在左首的最後最邊上,但她找了一圈,卻沒有找到自己位子。
這時,管家婆走上前低聲對她道:“姜姑娘,你的位子不在這裡了,請隨我來。”
管家婆將她領到了左首的中間,這裡是李林甫女兒們的坐處,管家婆指了指中間一個單獨的席位道:“姜姑娘,那是你的位子。”
姜舞衣不由有些錯愕,她怎麼坐在這裡?
“哼!”旁邊有幾個女人輕輕哼了一聲,有人低聲道:“大家當心了,喪門星來了。”
十幾個女人鄙夷地瞥了她一眼,隨著姜舞衣入席,所有人都沉默了,沒有一個人理會她,片刻,女人們又各自說說笑笑起來,姜舞衣獨孤地坐在席中,低頭一言不語。
六個沒有出嫁的女兒聚在一起,指著對面的李慶安竊竊低笑。
“你看見沒有,那個就是李慶安了,哎呀呀,長得真的不錯啊!”
“二十二孃,你是看上他了吧!要不要讓爹爹給你做媒?”
“哼!我看你才有這個心,不知是誰偷偷跑去崇仁坊看人家打球。”
“我沒有,二十三娘才是,你們知道她從來不打扮自己的,可今天為什麼成這樣?臉上粉塗得這麼白!”
“你胡說!看我不撕你的嘴。”
幾個女子嘰嘰喳喳地嬉鬧著,忽然,二十二孃激動地道:“你們快看,他在看我們呢!”
姜舞衣有些好奇地向對面望去,只見一名額頭上有道傷疤的年輕男子正向這邊看來,他皮膚微黑,渾身彷彿洋溢著一種未釋放出的巨大力量,顯得他英姿勃發,他身材很高大,額頭寬闊而高軒,富有輪廓的臉上帶著一種男人特有的嚴峻、冷靜和陰鬱,但給姜舞衣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裡蘊藏著一種非凡的青春火花和熾熱的活力。
兩人目光相觸,姜舞衣心中忽然怦怦地跳了起來,那個年輕男子竟是在凝視自己,姜舞衣輕輕咬了一下嘴唇,低下了頭。
今天姜舞衣並沒有刻意打扮,她穿著一件普通的白絲長裙,髮髻隨意挽在頭上,露出她那雪白的、如天鵝般的脖頸,上一次在梨園別院李慶安沒有看清她的容顏,她此時清麗絕倫的姿容使李慶安深深陶醉了。
這時,他身後傳來了幾個李家子弟的低笑聲,“十六郎,你那色迷迷的眼光是在看誰呀?”
“彼此!彼此!你不也在看她嗎?”
“呵呵!你們這兩個沒出息的傢伙,有本事就去把她弄到手,”
“八哥,你就有出息麼?你不是一樣嘴上說得兇嗎?上次你去她院子門口轉了半天,我看你也沒敢進去。”
“哼!要不是大姑護著她,她早就是我的女人了。”
李慶安心中暗怒,他回頭瞥了一眼,他的背後坐著李林甫的幾個兒子。
“這幫王八!”
李林甫摘下一顆馬奶子葡萄,放進嘴裡慢慢地嚼著,李慶安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不由眯著眼笑了起來。
這時,李複道靠攏他低聲笑道:“大哥,好像幾個侄女對李慶安挺有興趣的,你看要不要”
李林甫哼了一聲,不悅地道:“三弟,同姓不得通婚,你忘了嗎?”
“這個我當然知道,可是”
李道復嘆了口氣,他有些遺憾,他感覺這個李慶安確實不錯。
“三弟,你不用多想此事了。”
李林甫淡淡一笑,他忽然舉起杯站了起來,“大家安靜一下!”
大堂裡霎時間安靜下來,李林甫高聲笑道:“劉庭芝曾有詩云,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去年的除夕之宴還記憶猶新,轉眼又到了新年,除夕依舊,但人卻添了新面孔,十四郎和十七郎娶妻成家,六郎和八郎給李家添了新丁,呵呵!老夫也多了十幾名妻妾,不僅是自家人,今年還請了幾名貴客,御史王中丞是我們家的老朋友了。”
王珙連忙站起身向眾人拱手施禮,李林甫笑了笑又道:“至於吉少卿和羅御史除了我那兩個剛出生的孫兒外,我想其他人都應該認識。”
大堂裡頓時發出一片會意的笑聲,吉溫和羅希奭也向眾人欠身致意,李林甫的目光又落在了李慶安的身上,微微一笑道:“今年還有一位新客,但我想很多人也聽說了,七郎,你自己介紹一下吧!”
李慶安站起身拱手對眾人笑道:“在下安西軍李慶安,今天能到貴府度除夕,深感榮幸,尤其貴府的天倫之樂,更是讓人倍感溫馨”
李慶安在自我介紹,下面卻嗡嗡地議論起來。
“原來他就是李慶安,那個大敗史思明的擲壺第一高手,居然這麼年輕!”
“二十四娘,你眼睛怎麼直了?”
“你胡說!我只是隻是”
“二十二孃,你也一樣啊!在傻笑什麼?”
“嘻嘻!臉怎麼紅了?”
旁邊姜舞衣聽說他是安西將領,一雙清眸中微微閃過一絲亮色,暗暗忖道:‘原來他是從安西來的,不知有沒有參加小勃律之戰?’
這時,李林甫咳嗽一聲,又高聲笑道:“我們李將軍太謙虛了,我來給大家補充兩句,七郎在安西屢立奇功,被譽為安西第一箭,在不久前的小勃律戰役中更是立下首功,翻越坦駒嶺,飛奪阿弩越城,扼殺吐蕃軍最後的希望,功勳卓著,聖上論功行賞,封他為千牛衛中郎將,開國縣伯,七郎,我沒說錯吧!”
李慶安連忙躬身道:“相國太誇獎了,戍邊守土,報國殺敵只是我的本分。”
大堂裡一片安靜,沒有人鼓掌,儘管李林甫說得很動聽,但他的女人兒孫們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他更感興趣李慶安進京後的表現。
李林甫又呵呵笑道:“不過今天是除夕良宵,我想大家更感興趣七郎別的本事,七郎,你看大家都很期望地看著你,能否給大家露一手,讓他們開開眼界?”
李慶安微微一笑道:“我長期在安西,善彈胡人樂器,今天是除夕良辰,我願彈一胡曲給大家助興,相國可准許?”
“哦!七郎居然也會彈琴?”
李林甫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不由捋須點點頭笑道:“不錯!不錯!老夫願洗耳恭聽。”
李慶安向一旁的二管家招招手,對他低聲道:“去把我馬上的一隻長條形箱子拿來。”
二管家匆匆去了,片刻,取來了李慶安地琴盒,李慶安走到中場,對眾人笑道:“這是流行於西方拜占庭和大食的一種樂器,我不知在座有沒有人知道,如果有人知道,請告訴舉手告訴,我會給她特別的獎勵。”
大堂上一片騷動,人人都探頭向李慶安的琴盒張望,李慶安對著左首打開了琴盒,將他的改良後的波斯古琴高高舉起。
“怎麼樣?有人認識嗎?”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盯向李慶安手中的琴,忽然,姜舞衣‘啊!’的一聲低聲叫了起來,她立刻用手掩住了口,不可思議地盯著李慶安手中的琴,他、他竟然會彈這種琴嗎?
李慶安深深看了姜舞衣一眼,卻轉身一圈,笑道:“怎麼樣?有人認識嗎?”
“這不是會大食琵琶吧!”有人笑道。
“不!不是。”
李慶安又等了片刻,見沒有人認識,他這才慢慢走到姜舞衣面前,躬身施一禮道:“姑娘,你認識這件樂器嗎?”
“她會認識嗎?真是笑話了。”有人低聲譏諷道。
李林甫的幾個女兒都眼角不屑地瞟向姜舞衣,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雖然舞衣在外面被譽為琴仙,但她很注意掩護自己,儘量不讓人看清她的真面目,再加上李林甫的子女普遍不熱衷音樂,竟無人知道她就是琴仙。
舞衣緩緩站起身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這種琴應該就是波斯古琴,已經很少有人會彈了,不過波斯古琴是五根復弦,你這琴卻是六根單絃,所以我也不能肯定。”
旁邊幾個女人‘哧!’地笑出聲來,一人低聲道:“原來她也不認識,我還以為她真知道呢?”
“這位姑娘說得沒錯!”
李慶安將琴高高舉起,大聲道:“這就是波斯古琴,只不過被我稍加改過了。”
李慶安從琴盒裡取出一隻巴掌大的吉他模型,遞給姜舞衣道:“姑娘,這是給你的獎勵,感謝姑娘能認識這把琴。”
姜舞衣接過這把做得惟妙惟肖的波斯古琴,仔細注視著上面的六根單絃,她眼中閃過一絲異彩,心中泛起一種強烈的興趣,這六根單絃能彈出什麼樣的曲子?
旁邊李林甫的幾個女兒目光嫉妒地盯著姜舞衣手中的模型,她怎麼會知道?
這時,李複道湊近李林甫又低聲問道:“這個女子是誰?”
“她便是楚國公的孫女,寄住在我府中,琴彈得極好。”
“原來如此,難怪她能認識這把琴呢!”
李林甫淡淡一笑道:“不管她說什麼,答案肯定都是對的。”
李複道一怔。
大堂上,李慶安的琴絃已經撥動了,儘管改造過的古琴和後世吉他還是有所不同,但經過李慶安幾天的練習,他還是漸漸找回了那種熟悉的感覺。
一曲《悲傷的西班牙》在一千三百年前的大唐彈響了,琴聲迴旋,彷彿一個憂鬱的靈魂停靠在了西方的海岸,一名激情的西班牙女郎在月光下風姿卓越,隨著琴聲在海邊奔舞,去撫慰那個孤獨的靈魂。
李慶安深情地注視著不遠處如天鵝般美麗的姑娘,那儼如出水芙蓉般的白衣仙女在他腦海不時浮現,那清麗絕倫的倩影,那天籟之音,他的琴聲只給她一人。
優美的旋律使舞衣深深地陶醉了,這是一首她從未聽過的樂曲,它是那麼婉轉悠揚,是那麼深沉如水,它就如夜空中陪伴在她窗前的那一輪明月,輕輕地撥動了她那顆敏感而憂傷的心。
她不由將小琴合攏在掌心,放在自己胸前,他究竟是誰?他的聲音自己似乎似曾相識。
除夕宴還在繼續,但客人已經告辭了,舞衣也回到了自己院子,她坐在窗前,銀色的月光灑在她那白皙的臉上,月色映照出她眼中的寂寞和憂傷,她默默地凝視著桌上的小琴,那如流水般的六絃琴聲又滑過了她的心頭,撥動著她的心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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