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他媽讓炮卒停下!那是自己人,路將軍要被你們打死了!”
延水關下,十餘邊軍騎兵指著城上守軍破口大罵。
守軍驚慌失措,他們的把總帶兵出去,此時關內最高指揮官是一名百總。
火把光亮下,那百總對這訊息也手足無措,搓著手疑惑道:“那不是賊兵麼,怎麼會是路將軍的人?”
“什麼賊人!賊兵在井家溝殺了我們百總,又搶奪兵服鎧甲。
將軍擔心賊人騙取延水關,連夜馳援,怎知弟兄們會死在你們的炮子下!”
馮瓤側目看了劉承宗一眼,心說首領還挺入戲,好像真在炮火下死了弟兄一般。
但就是這語氣,有點太強硬了。
城關上大小也是個將官,一時慌張怕事還好,一會稍有琢磨,就能回過來勁兒。
再怎麼樣,能是個小小塘騎指鼻子罵的?
馮瓤清清嗓子,返身指向西北遠方,上前哀求道:“百將爺,您就高抬貴手,快告訴關內將軍,把炮停了吧,再打下去,我家將軍就沒了!”
劉承宗聽這話差點笑出聲。
延水關守將幫了他大忙。
他想過路遊擊會追擊,到後半夜也想過官軍可能被火炮拖延了速度,卻沒想到路遊擊整支部隊全來了。
至少五門有一里射程的火炮,跟延水關守將架在山頭的十二門炮對轟還不落下風。
如果不是急著來騙關城,他真想作為觀眾,在石板山好好看看,這場他有生以來規模最大的炮戰。
炮戰並不稀奇。
雙方使用的火炮口徑都不大,大了也運不動,充其量是打一斤、兩斤的三五百斤火炮對射。
數量也不算多,加一塊也就才十七門,山下都是佛狼機速射炮,山上都是前裝將軍炮。
珍貴之處在於作為觀眾,而不是挨轟的那個。
可能這輩子就這一次機會。
他卻把這珍貴機會留給了曹耀和魏遷兒。
馮瓤的話起了作用,城上百總更慌了。
他望向仍在交火的西北方,那邊距離很遠,幾乎聽不見太大的聲音,但仍能看見隱約火光,令他倍感不安。
終於,百總下定決心,抬手砸在城垛上,決定去調停這場因誤會而起的戰鬥,他對左右道:“前隊跟我走,其他人把守好城關,開關門。”
守軍設在關外的篝火,照得劉承宗邊軍鐵盔一張臉忽明忽暗。
聽著厚重關門緩緩開啟的吱呀聲響,他微微低頭,鐵盔眉庇壓下陰影,遮住勾起的嘴角。
睡眠不足的守軍列二龍出水陣自開啟的關門緩緩走出,百總策馬在前,道:“走,快跟我去見把總。”
“將爺,我就不帶你去了,不過我可以送你……”
錯身之際,劉承宗調轉馬頭與百總並行,小聲說著,引那百總轉頭過來。
就在這一瞬間,他左手拇指推開雁翎刀格,右手握刀猛然揮出,開反刃的刀尖剎那間精確避開鐵盔頓項,在其脖頸間劃過。
“送你見太祖皇帝!”
伴著大喝,他已單手撐著馬鞍從紅旗身後躍下,返身揚刀衝入幽深的城門洞:“奪關!”
身後十餘名馬兵持弓箭向城門洞內攢射,馮瓤也飛身下馬,提刀隨他突入人群。
猛然驚變,別說那些身披罩甲的邊軍步兵沒反應過來,就連馬背上的守關百總都還沒倒下。
官軍隊伍就被他貼近,一時間長槍鏜把統統在城門洞裡揮舞不開,轉眼被他欺身而上,持刀戳翻數人。
身後有轟隆的蹄鐵踏地之音傳來,看見關門洞開,藏匿遠處的騾子營步兵來了。
臨近城關,他們翻下坐騎,有些人掏出自制勾索向城上丟去,更多人持兵器衝向城門。
這會劉承宗的膽子大多了,一身邊軍甲冑已被收集的甲片多次加強,再不像先前對短兵相接懷有謹慎。
守軍的長兵伸展不開,前面的步兵用矛杆打在身上,就像撓癢癢;後面的人用長矛戳刺過來,只要躲開脖子,也不可能戳透邊緣疊壓的甲縫。
反倒是他,對上這些穿罩甲的守軍,沒有誰能做一合之敵,就算護住脖子都沒用。
作為曾經的魚河堡邊軍,當好甲片有限,他太知道當兵的會把生鏽的壞甲片放在哪了。
發現布面罩甲下防護的薄弱位置,幾乎成了他的本能。
就像生著雙透視眼,那些一戳就透的甲片被他一紮一個準。
轉眼間,在城門洞裡殺出半條血路。
一時間堵在城門洞中的守軍呈現出混亂模樣。
前面的畏懼想退,和中間望風披靡的擠作一團,卻被關內的看不清局勢只想往前湧的守軍推著跑不出去。
“把他們推出去!”
劉承宗這樣喊著。
馮瓤會意,撒手把刀丟向敵人,奪了一杆長矛,橫持過來卡在城門洞,劉承宗也握住矛杆,二人一齊發力向裡推去。
一邊,是兩個數月以來每餐飽食的前邊軍。
另一邊,是人多勢眾卻飢餓睏乏的現邊軍。
他們被兩個人推著擠在一起,後退。
一步,兩步,有人摔倒。
劉承宗向前走得越來越快,身後越來越多的賊卒子也加進來,把成片守軍向關內推去。
終於在某個瞬間,七八個人被推得滿地翻滾,他們攻進了城關內。
劉承宗丟了矛杆,再度持刀向守軍衝去。
他們潰散了。
騾子營士兵成群結隊從城門洞湧入,四處追擊。
還有人回城關外騎上騾子,馳騁攻入延水關,追擊那些四散而逃的守軍。
這座守衛黃河渡口,通向山西的關口,在這個夜晚改了姓。
劉承宗立在城關上,關上有四門他沒見過的火炮,看上去都得有六七百斤。
馮瓤甩著痠麻脹痛的胳膊也登上城關,問道:“首領,接下來咋辦?”
劉承宗笑笑。
他能感覺到,自從離開延安府城,隨搶驛站、燒急遞鋪,以及接連幾場戰鬥。
他在隊伍中的威望與日俱增,成了這夥人無可爭議的大首領。
“還能怎麼辦,那兩夥官軍最遲打到天明,我估計現在就已經弄明白了,他們一定往這來。
我記得你以前也是京軍火器營的,這四門炮,認識麼?”
馮瓤只看了一眼,便高興道:“好東西啊!葉公神銃,鍛造炮,打得遠還耐用。”
“俘虜裡問問,有願意跟咱的就編進輔兵,一天兩頓管飽,炮手直接拉上來,讓戰兵看著放炮。
不願意跟咱的,都投降了也別害人命,老樣子扒光了捆起來,必須捆嚴實。”
劉承宗並不介意俘虜獲救後繼續跟他打。
被釋放的俘虜,是在敵人中間散播恐懼的工具。
當投降成為習慣,他們會喪失頑強的勇氣,稍遇挫折就會想著投降。
這能讓以後的戰鬥更加簡單。
馮瓤領命把這幾件事吩咐下去,這才問道:“咱能守住這座關?”
“你想啥呢,要石板山上曹、高兩位兄長過來,湊五百多人估計能守住,靠咱這百來號人,是鐵定守不住。”
說著,劉承宗笑了,笑容裡透著股狠勁:“守不住也得打,否則僥倖跑了以後官軍也越來越多。
炮打準點,帶隊的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讓他們以後看見騎騾子的就喪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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