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宗熱愛擴張地盤。
甚至對領土的渴望,超過了崇禎、黃臺吉、林丹汗或這個時代任何一個統治者。
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所處的時代,正趕上無序擴張領土的末班車。
這也是他早期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敢傾家蕩產以命相搏的緣由。
不過隨著他吞併的地盤越來越多,越來越認識這項技能的關鍵所在,儘管土地寸土寸金,但並非單純擴張地盤就會有收益。
拿下多大的地盤,取決於他有多能打,但是那片土地能否產生足夠的收益,實際上取決於需求。
這需求既來自內部,也來自外部。
就比如青海的河湟一帶,需求就來自他的獅子營內部,他們需要一塊地盤來休養生息。
因此在取得河湟之後不過兩三年的短時間裡,整個元帥府的智力匯聚一處,極為高效地擊敗所有對手,讓河湟飛速發展。
而天山衛拉特,則建立在雙方需求上,但這時候內部需求已經很少了,只有週日強對開疆擴土的個人意志。
基本上屬於衛拉特單方發力,將成批的牛羊駿馬與優質毛皮送至青海,換回這個時代最先進的火器裝備。
這在某種程度上反哺了元帥府在西寧府的製造產業。
以巴圖爾琿臺吉為首的衛拉特貴族,以他們對先進火器巨大渴望的意志,組織龐大駝隊跨越不毛之地,完成一次又一次鉅額貿易。
人的意志,能戰勝自然天塹。
而在漢中和湖廣的選擇上,並不是劉承宗選擇了漢中,實際上元帥府大多數將領,都更青睞湖廣方向。
雖然眾將在心裡對湖廣地形地勢存在一定牴觸情緒,那邊對他們來說,是比蒙古漠南還陌生的土地,又遍佈河道,勢必會發生他們並不熟悉的水戰。
但他們有早就南下湖廣的李自成,如能拿下湖廣,則經營不成問題,將來糧草得湖廣之助力,必可糧草充盈。
可是問題就在這了。
劉承宗壓根聯絡不上李自成。
他被盧象升摁到山裡去了,躲躲藏藏一冬天,誰都不知道他在哪兒。
劉獅子起先對這個訊息非常意外,尋思闖將不該這麼菜啊,怎麼叫人家給打成這樣了,還不如張一川呢!
後來經過駐紮武關的趙之瑞多方打探,才知道湖廣方向戰場的大致情況。
明廷調遣以及從關中流竄至湖廣的將帥,都有一定實力。
總理盧象升、湖廣巡撫王夢尹、鄖陽巡撫宋祖舜,大將楊正芳、雷時聲、秦翼明、李重鎮、楊世恩還有在關內別人捱揍他發財的祖大樂。
更關鍵的是,他們為了不進關中捱揍,在毒打李自成這件事上,以空前團結的形式,文官消停了、武官也不跋扈了,讓進山就進山、讓搜剿就搜剿。
實際上明軍這些精於野戰的將帥,不願進山在戰術上並沒有錯。
進山就等於把重炮、火槍這些優勢兵器統統丟到後方,攜帶輕兵器,強攻坐擁地利的農民軍。
這在農民軍較弱的時候還可行,一旦敵軍是以脫伍邊軍為主、積年山賊為輔的精銳力量,進山多半就會吃虧。
但是在湖廣,這幾個選手是寧可進山挨頓錘,都不願意再進關中了。
就以祖大樂為例,入關後雖說不是最為跋扈的那個,但也牢騷滿腹,很難聽進旁人建議。
現在可好,在盧象升標下指哪打哪,讓進山就進山,手下誰敢多嘟囔一句都不勞盧象升動手,他直接拔刀斬首。
反正都他媽撿來的兵。
就連遇上想進縣城休息,那知縣不開城門,好,不開就不開,你算踢到棉花了,咱睡野地去。
更別說還有鄖陽的巡撫宋祖舜。
其鑑於早前鄖陽失守的教訓,身經攻圍之苦,目擊守城之難,在呂坤《救命書》也就是劉承宗那本《元帥守城冊》的基礎上,合以前代守城兵書,總結其中精要,編成一部《守城要覽》發放各縣。
崇禎年間,朝中大員夢寐以求的文官統號令、武官協心力的盛景,在湖廣輕而易舉地就達成了。
就這群文武兵將,上下一心的情況,元帥軍和後金八旗進了湖廣,都多少得被撅幾下,更別說李自成那四個營了。
被打得是抱頭鼠竄。
找不到李自成,又有北征的大事近在眼前,劉承宗自然不會考慮分兵湖廣的事。
不過他對宋祖舜的《守城要覽》很感興趣,傳令趙之瑞想方設法給他搞來一本。
趙之瑞駐防武關,離鄖陽本就接近,在冬季瘟疫稍退的時候,就從山陽縣找了一些遊手好閒的流民作為間諜潛入鄖陽。
他被手下間諜被騙了一次,拿了五兩金子就跑路了。
又派了心腹老兵讓間諜帶著進了鄖西縣城,這才買通了鄖西知縣劉元伯治下一名胥吏,以五兩黃金的價格,買到一套抄本。
這個胥吏挺有意思,似乎是覺得《守城要覽》不值五兩金子,又附贈宋祖舜摘編王鳴鶴《登壇必究》的《挈要登壇必究兵錄大成》一套。
前者是抄本,一共兩萬多字,就一卷書,簡簡單單。
後者是直接把鄖陽巡撫下發到勳西縣的官刊本送出來了。
趙之瑞送過來的時候,劉承宗都看傻了,好傢伙,整整一箱子,馬車拉回來的。
兩書相加,二十一卷。
登壇必究他知道,萬曆年間武進士、總兵官王鳴鶴寫的大部頭,分了七十二類一百多萬字,即使宋祖舜摘編了,留下的內容依然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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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涼知府蔣應昌進西安城時,劉承宗正在城西大營的中軍帳子裡捧著《守城要覽》看得入迷。
得了郎官通報,等蔣應昌入帳,劉獅子這才將手上書卷放下,笑著示手道:“蔣知縣,不,蔣知府來了,坐。”
蔣應昌訕訕地拱手給劉承宗行了禮,說了句‘下官拜見大元帥’,這才坐在几案對面的蒲團上。
就聽劉承宗上下看了他一番,笑道:“不夠意思啊你,我兵馬都進了平涼,你也不說過來看我,跟你說要升官,你倒來得快。”
蔣應昌其實跟左懋第一樣,比慶陽府那個知府鞠思讓還死硬,任權兒那會都進駐平涼城了,蔣應昌都沒說投降元帥府。
到現在,見了劉承宗,人家還下官呢。
蔣應昌心說你當我想來啊,早前的平涼駐軍就快把我嚇死了,現在更離譜,金蟬子舉著宗人大旗跑到平涼招兵。
平涼這個鬼地方能待?
更何況這個時候,你的信都送到平涼,我還能不來嗎?
蔣應昌唯唯諾諾說不出話。
劉承宗卻並不見怪,他並不討厭蔣應昌,只是收起笑容道:“我理解你,教諭出身的官員,被百姓請願做了知縣,平涼府有缺,又被吏部銓選做到知府,這才幾年?”
“大明朝廷對你有知遇之恩,你感恩在心,這很好。”
劉獅子說著,話鋒一轉道:“但你不該不來拜會我。”
蔣應昌很尷尬,只是不住點頭稱是。
劉承宗對此卻不買賬,抬手指著他道:“若你知曉感恩,就該記得是誰攻破縣城卻饒你一命;是誰殺了縣中豪強,讓你做手握大權的真知縣;更該記得是誰殺了上一任平涼知府,讓他給你騰出位置。”
蔣應昌都呆了,恩情是這麼算的?
不過他心裡對這些事情也認可,畢竟他的履歷,確實運氣成分太大了。
蔣應昌點頭道:“是,大元帥的恩情,下官下輩子做牛做馬也還不完。”
“你做牛做馬也做不成個好牛好馬,能耕地還是跑得快啊?漢中去年糟了水災,今年沒準還得澇,你就給我當知府去。”
蔣應昌也看出來了,劉承宗是真沒生他氣,也沒有怪罪他的意思。
“唉。”蔣應昌這才哀嘆一聲:“大元帥,做人,何其難也?”
元帥軍在關中取勝,曹變蛟跑到平涼城外罵過他。
曹變蛟講話顛三倒四,說什麼他的平涼兵都跑了一類的鬼話,怪罪到他這個平涼知府頭上,還引二百遼兵想強攻城池。
蔣應昌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為啥捱罵,當時他覺得曹變蛟這個遼兵客將瘋了。
然後任權兒來了,帶著浩浩蕩蕩的軍隊把曹變蛟嚇跑。
那是任權兒啊,延安衛指揮使,那延安營延安衛的軍紀陝西第一,還是總督陳奇瑜眼前的紅人,誰不認識?
陝西土生土長的土將軍,這麼好一個人,誰會不給他開門?
結果進城就他媽把我城防奪了你敢信?
老天爺啊,我蔣應昌就是個沒啥才能的小官兒,種地教書就忙得分身乏術,你們這友軍像敵軍偏師,敵軍像己方主力的玩意……玩不懂的啊。
“你說這個就沒意思了,我鑽到海上就容易了?你知府大人都當人好難,百姓咋辦嘛。”
劉承宗撇撇嘴,對他的難處視而不見,甚至還說起了風涼話:“再說了,你難是你腦子有問題,當年跟我去青海,那就簡單了,你看元帥府的官就不難做。”
“以前的事就不說了,朝廷的知遇之恩你扛到現在也還完了。”
劉承宗對蔣應昌道:“後半輩子,該還我的再造之功了。”
蔣應昌又被噎得沒脾氣,只好問點業務上的事:“依下官所知,這漢中府,還未入大元帥治下吧?征戰之事,恐怕並非在下所能。”
“打仗你不必操心,那邊的仗有高迎祥來打,我也會給你派個搭夥的將軍,你的恩人羅汝才,前任平涼知府就是他幹掉的,現在讓他去幫你幹掉漢中知府。”
蔣應昌對這個安排啞然失笑。
劉承宗也不管他,反正讓蔣應昌去漢中,他就對那邊沒有更大的期盼。
蔣應昌就是個府州之才、守成官員,在合水治理小縣被人架空,得過且過做自己能做的事。
到平涼掌握大權,做的也都是不出格的事,他在任的地方,都沒有更好,但也沒有更壞。
能穩住、維持,就是劉承宗對漢中最大的期盼了。
真弄辦大事的過去,大刀闊斧小半年,一場大雨漢江漲水,全完蛋。
而有羅汝才在,也能確保蔣應昌沒有二心。
有二心也沒用,高迎祥南下四川,漢中那個地方就跟大明斷聯,訊息傳到千里之外襄陽的時間,都夠西安出兵打兩個來回了。
南邊也不用操心,如果連他都不能讓蔣應昌盡心做事,那高迎祥更沒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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