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宗的地盤。
有種看上去就很遠的美。
當年他佔據四百里河湟谷地,曾嘲笑過葉爾羌,說那邊是割據綠洲的、封建化的、部落的、汗國。
確實,人家葉爾羌,是由一片沙漠邊緣幾個綠洲城鎮組成汗國,說是一個汗國,其實分為兩個陣營,下面還有五個酋長。
而他也沒好哪去……他的大元帥府,整個就是個超級葉爾羌,威力加強版。
總的來說,看著這份輿地圖,劉獅子覺得作為一個驅馳武力、以刀劍討飯的領軍者,非常成功。
瞧瞧褲兜兒裡這些地勢形勝,天山烏斯藏漠南大草原,何止是兵家必爭之地,簡直是古來兵家想爭都爭不到手之地!
當然,如果不是隻有這些農家必愁之地,那就完美了。
總之,隨著劉承宗入主西安府,同時冬季到來,燃遍全陝的兵禍軍災隨之平息。
先是丁國棟成功進了慶陽府城。
慶陽知府鞠思讓本來還想騎牆觀望一下,結果沒幾天就傳來西安府城陷落、陳奇瑜投降的訊息。
慶陽府也隨即改旗易幟,聯合府內眾多官員向西安上了一封降表。
劉承宗投桃報李,沒直接把他們解任,還免了慶陽今年的賦稅,另給鞠思讓等十三名慶陽府主官賞銀兩千二百兩。
安撫他們好好做事,安置百姓攢裡並甲,修渠引水開墾荒地,同時建立、修復社學,努力休養生息。
當然,今年都快過完了,劉獅子就算想收,慶陽府恐怕也沒有能交給他的錢糧,倒不如說點好聽話。
至於還讓這些官員留在慶陽,自然是冒了點險,但沒辦法,元帥府這會確實顧不上慶陽府。
劉獅子正在主持龐大的人口遷徙調動,別的事一概顧不上。
因為不單單是西安府的降兵、府城饑民、秦藩宗人要往蘭州河湟一帶遷徙,同時調動的還有帥府各地駐軍,以及蘭州、西寧的衙門和他的家眷。
裡裡外外十多萬人,軍隊還好說,裡頭的百姓,調動起來可比軍隊難多了。
何況劉獅子本來就對西安府外遷的百姓心有虧欠。
說人家是饑民,倒也沒錯。
但他來西安之前,人家可不是饑民。
有田有糧還有錢,小日子過得美著呢。
是他來圍城了,人家被陳奇瑜從城裡攆出來,既不讓帶糧、也不讓帶錢,城外的地還都讓元帥府收了。
真要說起來,他們其實都算劉獅子的恩人。
如果不是這些人,劉承宗手下烏泱泱的軍隊找他要飯吃,就能把他急死。
現在可好,錢糧空前富餘,兵馬分外強壯。
所以對西安府饑民,劉承宗非常重視,剛把裡頭的流氓、老兵等強壯之輩挑出來,就督促軍兵趕緊押剩下的人往西走。
不要在西安府過年了。
這當然不是劉獅子覺得他們礙眼,主要是為剩下兩萬多人的生活考慮。
西安府是肯定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這沒得商量,但元帥府還有很多地方能容得下他們。
他們現在上路,沿途的鳳翔、鞏昌、臨洮都有王文秀的軍隊管飯,能一路照顧到蘭州。
在此期間,一部分人安置在沿途秦州、隴西、臨洮一帶,最後再剩個幾千男丁,就都放在西寧衛落籍。
這一路有荒地、有熟地,也有灌溉田地,一直到最西邊的西寧衛,那邊有劉承祖當年帶兵開墾的藥水河軍田。
早點過去,從新城領了牛,不耽誤明年春耕。
吃上半年兵糧,到明年夏天就算穩住了。
其實劉承宗東征,最大贏家不是他,而是練兵衛的達來臺吉、歸德千戶包虎、河湟小土司陳師文。
西安陷落的訊息剛傳到蘭州,劉向禹就派他們仨馬不停蹄地跑了過來。
他們到鳳翔府,那邊的李萬慶便向西安傳信。
劉承宗知道他們過來,當場就笑出了聲。
他當然知道這仨傢伙火急火燎過來幹啥,父親給他寫信了。
元帥軍一場浩浩蕩蕩的東征,把河湟腹裡的兵力抽了個一乾二淨,後方的禍亂也不少。
同時還源源不斷地往新城送俘虜、宗人,直接導致這仨人的權力空前膨脹。
陳師文就不用說了,過去是河湟小土司,那是真小。
下轄土民六百多口,編制有土千總一名、土把總兩名,馬步兵二十五人。
但劉承宗初入河湟,這個漢人小土司是唯一一個牽著羊來迎接的。
包虎呢,是歸德守禦所的副千戶,衛拉特東侵時斬獲首級十八顆,朝廷要給十二兩,沒發。
等劉承宗大獲全勝,召他過去,知道這事賞了一百八十兩,還給包虎等六人,升了一個正千戶、五個副千戶。
達來臺吉是仨人裡來頭最大的,衛拉特杜爾伯特部首領,麾下有數萬部民。
河卡草原一場兵敗,被元帥府塘騎打出了心理陰影,戰後領了元帥府的督爾伯,留在新城書院把這套塘兵戰法學了個透。
結果被劉承宗安排了個訓練天山軍的練兵衛指揮同知,指揮使是李卑。
不過李卑沒幹多久就病退修養,練兵衛的大小諸事都落到了達來臺吉的肩膀上。
本來這也沒啥,無非一年練個幾千新兵,於達來而言不多不少。
可是隨著劉承宗發兵向東,一股股的人馬被送到河卡草原,舊的天山軍還沒過去,新的練兵衛又來了。
達來臺吉管不過來,便在劉老爺的授意下,拉上了包虎的歸德所、陳師文的八角城土司領,全心全意投入練兵大業。
幾日前,劉老太爺給劉獅子寫信,信中主要說的是搬家的事。
但除此之外,就是敘說達來臺吉等三人的功績。
這半年,元帥府大軍從河湟谷地調走,青海就鬧起了馬匪,明軍的鞏昌府偽官、寧夏參將屠師賢也都發兵威脅臨洮府、蘭州一帶。
督爾伯達來臺吉,就成了劉向禹看家護院的首選。
剿青海馬匪,把河卡草原練兵的督爾伯拉過去剿,就近。
對抗鞏昌兵,也把督爾伯的練兵衛拉出去打,好用。
防守明邊軍,同樣也要調督爾伯的練兵衛,知兵。
總之,劉向禹在信上中,元帥府給衛拉特貴族封了那麼多爵位,就達來臺吉這個督爾伯,物超所值。
整個一心腹愛將。
老太爺甚至提到,督爾伯的漢文很優秀,就算派迴天山接替劉承祖都沒問題。
對這個比喻,劉獅子全當沒看見。
達來臺吉是他的手下敗將,在河湟谷地也跟他比較親近,水平、履歷,他都清楚。
達來被他父親倚重,成為心腹愛將,應該的。
這是他的老父親有識人之明。
首先人家是衛拉特四部首領之一,而且是因出色才能,以父親第三子的身份,被兩個兄長、一個弟弟擁戴繼位的首領。
其次人家雖然在他手上吃了虧,但是從前在天山經常遠征,組織過多次針對諾蓋、哈薩克的遠征,也收拾過俄國人。
不誇張的說,在劉承宗領軍東征的時候,達來臺吉就是元帥府的河西名將。
畢竟巴桑和謝二虎,除了年輕,其他各方面能力確實都跟達來臺吉差著呢。
這倆跟任權兒,是出身漢蒙番的三張白紙,屬於劉承宗看著長大的小兄弟,主打一個養成樂趣,跟其他將領不是一個賽道的。
劉承宗讓人在宮裡設宴,親自在西門護城河外,帶著任權兒等新面孔迎接達來臺吉、包虎和陳師文。
三人一看他在城外專程迎接,對此受寵若驚,接連拜謝。
卻不料劉獅子只管叫他們上馬,邊向城內踱馬,邊笑道:“王府這幾日更換陳設佈置,白日裡亂糟糟,待著也沒啥意思。”
“這幾日,我都在西門外校場閱操,若非護兵駐再宮城裡,我都想幹脆就睡在校場了。”
他說的護兵,是虎賁、羽林兩個營。
路上劉獅子對幾人相互做了介紹,誇讚了他們在河湟空虛時穩定後方的功績,又聊了這半年多的戰陣見聞。
直到進宮城赴宴,酒過三巡,他才對達來臺吉問道:“兄長,這半年剿匪擊賊、抗拒叛軍多有功勳,我聽父親的意思,想讓你到天山接任都督,不知你意下如何?”
達來臺吉正端著只成化年的御賜鬥彩青花酒杯傻笑,聞言笑容凝在臉上。
正在說笑的包虎和陳師文,頓時不敢言語。
愣了一下,達來才反應過來是在叫他。
他心說這老劉家這各論各的本事真厲害,他是劉承祖的岳父,在蘭州,老太爺管他叫老弟;在西安,大汗管他叫兄長。
當然他倒不是想當大汗的叔叔,他歲數比劉向禹都大,被老弟老弟喊著,也挺舒服的。
他愣住,一方面是漢話並非母語,他得在腦子裡翻譯一遍;其次則是,他得考慮劉承宗說這話想聽見什麼答案。
達來臺吉放下精緻酒杯,收斂笑容,恭敬道:“臣聽大汗的。”
可是對這個說法,劉承宗只是端著酒杯輕笑一聲:“兄長不必這麼正經,不是什麼大事,你有大功,我只是問問你的意思。”
達來臉上笑嘻嘻,心裡哇哇叫苦,心說老太爺害苦了我。
你這兒子比琿臺吉更像老虎,而且是不好糊弄的笑面虎,我可沒說想回天山,這讓我咋回答嘛!
“回大汗,西寧一切都好,但臣確實想念家鄉風土妻兒。”
達來依然恭敬,看著劉承宗笑道:“不過年歲空長,身骨大不如前,恐怕不耐長途行軍,天山風雨。”
劉獅子在心裡豎起了大拇指,不愧是貴族首領,講話像放屁一樣,高手!
但其實達來臺吉很真誠。
早前他就壓根沒想過這事。
因為他有七個兒子,其中最喜歡、才能也最出眾的是老四鄂木布岱青和老七索諾木車凌。
戰敗後他留在青海,便將部眾財產分給七個兒子,老四和老七最多。
剛才劉承宗一問、他一想,心裡確實是這個想法。
西寧很好,在西寧的日子也很舒服,但想家不可避免。
畢竟來時候好好的,可沒想到一去不返的事。
不過他也不想回去,衛拉特的軍備支援來自元帥府,元帥府的軍工核心在河西,而河西眼下在親家劉老太爺控制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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