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明軍的河南總兵摩拳擦掌,要到洛陽尋元帥府的河南總兵。
西安府的劉承宗則正在享受戰爭勝利的果實。
漠南之役,這場在崇禎看來,實屬劉承宗造反,墮名城、蹶名將以來,六年反叛,打過最丟臉的戰役。
抱頭鼠竄啊。
但是對劉承宗來說,卻是其起兵生涯中,得來最簡單的巨大勝利。
元帥府任何一寸土地,都是劉獅子親領軍兵,刀槍開路,明搶豪奪,打出累累屍骨,直教西北無敵手,才一塊塊拼出如今廣袤無邊的帥府版圖。
唯獨漠南,比青海、甘肅加到一起還大的漠南。
得來全不費工夫。
楊麒,名不見經傳的敗軍之將。
額璘臣,被林丹汗廢了汗號的濟農。
兩萬漠北蒙古的散兵遊勇,就是三汗親自領軍,都不敢跟後金扎刺。
劉承宗多驕傲啊。
方圓五百里的部落全趕著牲畜帳房鑽進鄂爾多斯大漠,主力收縮一路避戰,大都督龜縮城內不敢應戰。
是狼狽了些。
但是過程不重要。
劉承宗看重的是結果,他對楊麒等人的命令,就是讓他們在漠南維持存在。
換句話說,只要楊麒那些人活著,在漠南草原上活著,哪怕什麼都不做,也已經完成了劉承宗的部署。
就連劉承宗自己都沒料到,他把數以千計的空頭支票開出去,漠南都督府的蒙古兵就能長驅奔襲,衝進哈喇慎的領地。
讓首屈一指的部落國成為一地骨灰,差一點就讓哈喇慎成為歷史名詞。
最終的戰役結果,楊麒的漠南都督府不僅維持了存在,還讓元帥府的威勢籠罩在漠南草原的天空。
什麼大明,什麼北元,什麼後金,什麼漠北三汗,在籠罩之下全是土雞瓦狗。
沒有任何人,能在漠南庇護元帥府的敵人,哈喇慎就是下場。
來的時候再猖狂有什麼用,你總要回去,你回去了,我還在這兒,我才是這裡的主人。
這就是勝利,偉大的勝利。
到這個時候,對劉獅子來說,需要考慮的便只有如何消化戰果這一件事了。
因為封賞很難啊。
立下如此大功,不封賞是不合適的。
但是封賞,又涉及到一個問題,當時他給楊麒他們的官職,甚至包括漠南那些千戶萬戶的冊封,實際上都是戰後才該有封賞。
也就是說,本身就是頂格了。
況且,楊麒和額璘臣,此次戰役中出力最大的兩個人,都有個問題:沒兒子。
楊麒的兒子,早些年在駐防山海關的時候死了;額璘臣的兒子,則是跟林丹汗幹架的時候死了。
後來這些年,大家的生活狀態都一樣,在戰火中顛沛流離,誰也顧不上下崽兒。
以至於蔭官都很困難。
不過所幸,進入關中的劉承宗,正處於人生中最富裕的時候,同時面臨的問題也比較多。
所以剛好,用一個問題解決另一個問題。
他的封賞也很大方,首先是給楊麒賞銀五千兩,在靜寧州賜田地萬畝、草場萬畝,另有甲冑、寶刀、駿馬、衣裳。
同時在楊麒的蘭州老家,選子侄輩親戚兩人入羽林營,授都尉銜。
與之對應的是粆圖臺吉、賀虎臣、王承恩,以及隨軍出征漠南的各級軍官,賞格依次降低,授予田地、草場都在靜寧州、固原州等地。
因為那些地方沒人,田地也好、草場也罷,都早就撂荒了,整個陝西除了關中,哪兒都缺人,也沒法子搞移民。
畢竟移民這東西,並不是說一個地方的人吃不飽飯,把他們移到別處去,就能吃飽了。
實際上移出去,只能讓別的地方也吃不飽。
原因很簡單,古代的農業社會,恩格爾係數太高。
就比如大明萬曆以後,白銀成為主要貨幣單位。
普通人打個長短工、當個走卒販夫,一年掙上十兩銀子很簡單。
做的是最普通、最普遍的工作,拿的也是最普通、最普遍的薪水。
這讓十兩銀子看上去,好像沒多少錢。
但同樣也是在這個時代,一戶人家有二十兩的固定資產和財富,就算中人之家了。
就會顯得好像很古怪,怎麼刨去宅子、牲口、幾畝地,一戶人家的財富,還沒有一個人出去做工一年的薪水高呢?
因為商品經濟發達,讓社會崩得很緊張。
一年掙十兩銀子很簡單,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能拿這十兩銀子買什麼大物件兒。
原因和明朝這場大起義一樣:人要吃飯。
這個人自己吃飯就得吃掉九兩,所以古話說人無橫財不富,因為收入在基本水平以下,根本不可能攢下錢。
這場大起事,它一開始跟農民沒關係。
旱災來了糧價翻倍,陝西的正經農民如果不遭遇人禍,大機率還在地裡老實刨食。
但是因為吃商品糧的人已經要餓死了,當兵吃餉的劉承宗、當差吃糧的張獻忠、當卒送信的李自成、手藝餬口的王自用……這幫人吃不上飯,造了反。
移民,就等於把這些手停口停的人移走,或者把地裡刨食的人變成流民。
非但不能解決問題,還會創造出新的人口問題。
沒飯吃的人,是百分百被土地拴住,就算殺人越貨當土匪,都只能當個坐寇。
他們但凡有路上吃的口糧,也不至於變成流民、變成土匪。
只有讓有飯吃的人,去有飯吃的地方,才能成功移民。
像靜寧州那些空有土地,卻沒人的地方,劉承宗很難主導移民,成本太大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但是把土地賜給漠南立功的將領,情況就不一樣了,他們手上有錢有人,地賞出去,不論安置傷兵還是讓家眷打理,都能把田地利用起來。
利用一點兒是一點。
而對於出了大力氣的漠北蒙古軍戶,劉獅子也沒刻薄,不過賞賜他們就簡單多了。
蒙古草原上,什麼東西最珍貴?
牧地。
劉承宗專門從西寧調了一支隊伍,重新啟用閒了很長時間的高顯。
並且為他召集了汗庭斡耳朵的宰桑、新城書院的製圖師、孩兒營的小童生,以及兩隊羽林營的軍官,組成綜合能力很強的工作隊。
高顯在新城收到調令,非常興奮,立即馬不停蹄地奔至西安府。
到了西安府見著劉大帥,立馬垮了臉:“這,這是去漠南啊?”
高顯是元帥府正兒八經的老資格了,人家出了魚河堡,就整天跟劉承宗混跡一處。
在平涼打曹文詔的關寧軍,被戰馬創了,因為當時傷兵多,許多人留在平涼,高顯便也以獅子營哨長的身份留在平涼,缺席了元帥府的草創時期。
不過就像胡三槐那些老資歷一樣,從平涼到青海的高顯雖然沒有再領兵,但軍銜還是隨著元帥府的架子水漲船高,吃穿用度都按參將的待遇來。
但高顯的情況又跟胡三槐、吳養臣那倆專門保護劉承運、師成我的參將不同,別人是嗷嗷叫著要打仗,高顯則是對劉承宗的安排聽之任之,並不急於升官。
因為他當了韓王府的女婿,嫁妝很豐厚。
他老丈人是韓藩的鎮國將軍,韓定王的曾孫,因為實在受不了韓王想方設法從親戚這摟錢兒,遂以驅虎吞狼之計,將還未從朝廷那得到封君稱號的小女兒嫁給了在平涼養傷的高顯。
從輩分上來講,高顯現在是小韓王的姑父。
不過因為早年婆姨在旱災與大亂中失散,精神狀態很有問題,他的生活越好,負罪感越強,整個人有一種努力奔向死亡的氣質,活膩了。
“我知道你這幾年沒閒著,但沒必要出使後金,好好過日子。”
劉承宗看著高顯,眼神複雜。
這幾年老兄弟們都在領兵打仗,高顯自從得知劉承宗想讓他出使後金,也沒閒著。
最開始到青海的時候還挺正常,生了倆娃娃,拿著新婆姨的嫁妝在新城的藥水河流域置辦了點田地、牧場,招攬了些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兵打理家業。
但他自己就整天學習,胡吃海塞、打熬力氣、磨練技藝。
甚至還跟老太爺申請了一支百人護兵隊,由帥府撥給新城書院的物資裡出糧餉,成日裡鍛鍊奔襲、破襲、爆破、下毒之類的東西。
以至於帥府上戰場的將領,一個賽著一個掉肉多,高顯給自己養的膘肥體壯,整個人壯了兩圈。
甚至怕黃臺吉聽不懂,他還專門精進了蒙古言語,學了很多能熟練運用的髒話。
高顯是真的在以一個使臣的標準要求自己,明顯是看書了,學了前人擔任使臣的經驗。
唯獨看的書大概有點不對勁。
劉承宗瞭解之後,認為高顯學習的榜樣可能是工作方式上囂張跋扈、工作態度上有去無回,消耗一位使臣,取得戰爭藉口的那種漢家使臣。
這個精神狀態,劉獅子也不敢給他送去出使後金啊。
過去搞個輕騎斬汗王倒沒啥,關鍵是沒有這個必要。
大漢那會兒的使臣那個模樣,是從蠻荒時代衝出來的老祖宗拿到世界霸權,國際外交秩序從無到有,使臣都是皇帝隨從,出門囂張跋扈就是奔著搞事去的,隨後定下了殺漢使滅國的外交規矩。
但那種方式對瘋狗滿地跑的元帥府來說,顯然過於文明。
元帥府舉世皆敵,周圍勢力有一個算一個,要麼早就被揍服了,要麼正在揍,哪有需要開戰藉口的對手。
從長白山到天山,所有人都是饑荒和寒冷的奴隸。
打仗需要藉口,還得搭上去個使臣,多新鮮。
“你不用把自己搭上,帶那些人到漠南去,把輿圖畫出來,協助楊都督將二十三萬戶的領地牧地劃分好,就是大功一件。”
劉承宗把這事兒對高顯說得極為慎重,道:“這事並不容易,辦不好,漠南這場仗等於白打。”
這是真正的瓜分勝利果實。
高顯重重點頭道:“我知道,劃分牧地,還得打仗吧?”
“大仗今年應該打不起來了,但小衝突難以避免,這事不用操心,到手的地,二十三部不會吐出去,該打就打。”
劉承宗對這方面的猜測,主要涉及到漠北三汗的喀爾喀邊境貴族,以及哈喇慎的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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