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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 到此為止(1/2)

作者:奪鹿侯
瘟疫像一個響亮巴掌,把魏遷兒抽得暈頭轉向。

數日之內,藉著追擊潰軍的機會,魏遷兒在西安以東轉戰臨潼、渭南、華州、華陰諸地,直到追著潰軍進了鳳凰嶺,撞上潼關衛的旗軍。

戰鬥過程非常簡單,潼關衛的迎擊旗軍僅有三百出頭,雖然訓練有素,但到底沒經歷過太多戰鬥,撞上魏遷兒的營兵都是一觸即潰。

全靠潼關一帶複雜地形地勢且戰且退,才沒遭遇太大殺傷。

魏遷兒也沒想著依靠自己一個大營就把潼關攻下來,因此在遭遇戰中接觸幾次,便緩緩向西退出戰場,在華陰縣找了有利地形,佈防設寨,打算為元帥軍鎮守東大門。

可是就在修營的時候,魏遷兒的大營出現患病士兵。

出兵打仗,士兵染上點疾病再正常不過,對營中軍官來說也司空見慣。

三個千總部,十幾名軍兵染病,魏遷兒看傷兵的時候,也只是多問了一嘴。

他營內的軍醫官名叫張景孝,家學淵源、經驗豐富,祖上七代都是韓王府良醫所的醫士。

原本像他這種出身王府良醫的醫師,在元帥府都是寶貝,壓根就不會出現在軍營裡,而是應該在新城教學。

但元帥府的新城書院是個神奇的地方,尤其對外科來說。

那邊既有精通正骨的蒙古大夫,也有精於外科的吐蕃大夫,讓張景孝這種精通內科的王府大夫大開眼界。

此次張景孝從徵,就為戰場上觀察屍首,更正古代醫書的錯誤,清源正本的同時,也精進自身外科功力。

而營中這十幾個染病的軍兵,情況對精通方脈針灸的張景孝來說,簡直是手到擒來:“將軍不必擔心,興許是前幾日追得急了些,士兵著急上火,症狀很明顯,都是風熱煩肺的脈象。”

張景孝跟魏遷兒彙報完,便在營地外布了幾頂軍帳,安置患病軍兵,煎制湯藥、妥善照顧。

誰也沒把這當回事。

到當天夜裡,張景孝就察覺出不對了。

不是軍兵的症狀有問題,症狀就是高熱畏寒,風熱煩肺的跡象。

但是染病的軍兵數量激增,一整晚每隔半個時辰,就有發燒的兵往軍醫營來,忙得他都沒好好睡,等早上一清點,患兵居然已經翻倍。

他趕緊找到魏遷兒報告:“將軍,這病不對勁,軍隊不能動了,得就地隔離!”

魏遷兒狐疑道:“醫師能確定?”

張景孝搖搖頭:“屬下只是覺得很像。”

這種機敏,並不出自張景孝的職業敏感,完全是因為他們都經歷過元帥府針對天花的防疫培訓,甚至還都親身經歷過河湟的天花小範圍爆發。

眼下發生的情況跟當時很像,誰也承擔不起瘟疫爆發氾濫起來的結果。

張景孝的反應很快,魏遷兒也從善如流。

但是,沒有用。

他們劃出隔離營,軍帳往那邊搬,舊的患兵還沒過去,新的患兵又來了。

從第一批十餘名軍兵發燒算起,短短三日,五千人的大營,就因高燒倒下上百人,幾乎每個軍帳都有發高燒送進隔離營計程車兵。

直到第三日,張景孝開始懷疑自己的醫術,重新為患病軍兵檢查,在部分染病士兵脫去衣物後發現頸部、腋窩等處都腫起了大疙瘩,終於確定這不是什麼風邪犯肺,是瘟疫。

疙瘩瘟。

人們對疙瘩瘟的瞭解談不上一無所知,卻也非常有限。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魏遷兒百思不得其解:老子的兵……到底咋染上的病?

誰都不知道。

魏遷兒本想在華陰縣徵集棉麻,畢竟早前青海鬧天花的時候,劉承宗就讓人做過麻衣、口罩,說這些東西能減少傳染的機會。

可他又不敢,既怕軍兵沒病,瘟疫是從華陰縣來的;也怕華陰縣沒病,但他計程車兵染病。

最後沒辦法,只能從軍隊的常用裝備裡想方設法趕製了一批面巾、棉布大氅,讓士兵裹著自己,同時還讓軍兵在營地附近操練槍炮,把周圍打得烏煙瘴氣。

為了找到感染的源頭,魏遷兒讓塘兵披棉氅戴面巾連夜挖墳,把早前數次交戰掩埋的敵軍從地底下挖出來,終於在陣亡的潼關旗軍身上發現跟己方士兵身上同樣的疙瘩。

魏遷兒與張景孝坐在營帳裡,看著回來報信的塘兵久久不語。

張景孝看著塘兵沒有更換的面巾與棉氅,胸腔裡的心肝都在顫動。

“將,將軍,若疙瘩瘟的源頭是潼關守軍,距當初交戰到我軍第一名軍兵發熱是三日,昏厥起腫為五日。”

“不算追擊遊鬥,與潼關守軍格鬥、接觸的軍兵一共二百餘,眼下病倒了百餘人……屬下尚不知這疙瘩瘟該如何應對,但其毒性甚烈,而營中接觸到患病軍兵之人,又是數百。”

張景孝說話都帶著顫音,思路卻很清晰:“為今之計,當嚴束軍兵不得離營、脫伍,將患病軍兵與接觸過他們的所有人盡數隔離,同時我們需要藥材、面巾、棉氅,還要有更多兵糧,務必將此處情況告知大帥。”

不過魏遷兒沒有回應,只是緊緊攥著交椅扶手上的拳頭,兩眼發直地望著帳外。

直到張景孝第二次出言提醒:“將軍?”

魏遷兒如夢初醒:“嗯?”

當張景孝再次重複剛才的話,魏遷兒這才低頭小聲罵罵咧咧嘟囔了一句,隨後深吸口氣,神色如常道:“走神了。”

他終於想通,那支潼關旗軍為何敢出關作戰,又是為何看上去訓練有素,交戰中卻多次一觸即潰。

他們病了。

魏遷兒的心很亂。

既感到有負劉承宗將精銳兵團託付於他的愧疚,也有即將患上未知瘟疫的恐懼。

而更多的,是無奈、無力又無助的蒼白怒火。

魏遷兒轉過頭,看著張景孝一字一句:“醫師,恐怕……”

他快速地搖頭,語速也跟著變快:“魏某很難約束軍隊了。”

這種約束,跟出兵打仗不一樣,把人圈在營裡很快軍心就散了。

很快,魏遷兒行動起來。

首先是一封求援急信,透過從未接觸過潼關守軍的塘兵送往咸陽的劉承宗處。

他在信中措辭嚴肅,將非常緊張的情形告知劉承宗,畢竟大多數結果都可以預見,一個處理不好,這場瘟疫就有可能在西安府甚至整個陝西蔓延。

陝西很大,但如今西安府、延安府、榆林三個地方就等於整個陝西——別的地方人口可以忽略不計。

隨後,魏遷兒召集部下百總以上軍官出營,在野外尋了空曠之處,通報他們面臨的情況與處境,商議約束軍兵的方法。

“時至此刻,我營包括前部左司把總杜備,其司下百總方七郎、魏成,管隊萬齡、火裡滾在內一百六十六人負傷、染病,其中三等驍騎小燈籠、二等虎賁楊保兩人不治。”

魏遷兒沉著臉,將情況說罷,掃視麾下軍校,道:“患兵的症狀是發熱、腋下脖頸起大疙瘩,我派人刨墳,在潼關陣亡旗軍身上也發現了疙瘩,所以……我等染了兵疫。”

此言一出,將校譁然。

沒人能對近幾日營中軍兵接連不斷患病的情況熟視無睹。

但起初都以為是風寒,沒人往瘟疫上想。

只是此時魏遷兒開口把事挑明,所有人都傻了眼,因為每個人都清楚魏遷兒這話意味著什麼。

他們總共只有二百多人跟潼關旗軍近身交手,此時病倒百餘,這天行時疫是個什麼毒性?

有人道:“可是將軍,火裡滾沒跟潼關兵交手啊!”

“這正是我要說的。”魏遷兒點頭道:“火裡滾沒趕上同敵軍交手,但戰後看望傷兵,染上瘟疫。”

火裡滾作為管隊,是軍官。

早在獅子營時期,他們遵循的規矩就是士兵負傷,由直屬軍官敷藥;士兵患病,同樣由直屬軍官照顧。

當下參加議事的軍官,就有三分之一變了臉。

他們有些人是職責所在,有些則是盡鄉黨情誼,總之……都跟患病軍士有所接觸。

“諸位兄弟都知道,魏某出身驛卒,在延安追隨大帥鞍前馬後,蒙大元帥賞識,叫我獨領一營,營中將校軍兵也多出身驛卒、鋪司兵。”

“魏某與在座諸位一樣,都他媽粗鄙之人,不過對待瘟疫,我們比潼關那邊的明軍懂得多。”

魏遷兒說著,笑出一聲:“他們以為,讓我等染上瘟疫就沒法子了?不,西北的明軍都說我們的大帥是瘟元帥,他們說的不對,但我們確實有辦法對付瘟疫。”

一眾軍官聽到魏遷兒這麼說,才緩緩將緊鎖的眉頭放鬆。

確實是這樣,他們是天底下最瞭解瘟疫的人,也是天底下唯一有能力對付瘟疫而且是天花那種烈性瘟疫的人。

這個時代瘟疫的歸納非常籠統。

流感就是一種瘟疫,更多時候人們會把瘟疫稱作兵疫。

因為軍隊是一種人員密集、到處移動的組織,戰爭也會削弱地方對旱澇災害的抵抗能力,再加上水攻火攻這些破壞環境的戰法,造成屍橫遍野、細菌致病的情況,很多時候軍隊本身就是瘟疫的傳染源。

所以會有大兵之後有大疫的說法。

而致死率較高、傳染性極強的天花,無疑是最令人恐懼的瘟疫之一。

而元帥府在劉承宗的率領下戰勝了天花。

他們依靠這個時代的醫學,藉由軍隊的組織管理能力,在近百萬人口的河湟一帶,消滅了天花。

所以儘管魏遷兒一營的軍官對大頭瘟缺少了解,軍醫的薑糖飲、麻黃散這些祛病良方也收效甚微,人們依然願意相信,他們有能力對付這種瘟疫。

“此疫傳染極快,短則三日、長則五日,接觸過患病之人便會染上,發病且急且烈,我們唯一有用的辦法是隔離。”

魏遷兒看向眾將,道:“將所有患病軍兵和接觸過他們的人都隔離在營地,先是百餘患病軍兵,然後是近幾日接觸過他們的人,大概是八百餘人,當然還有找看過他們的各級軍官,然後留下足夠食物,將營寨鎖死。”

“在外面再修個小營,如軍中再有感染軍士,便再來一次。”

“如此往復三五次,我估計,我們能幹掉這個疙瘩瘟。”

魏遷兒的話再次令軍官譁然。

“將軍,往復三五次,咱這個營就沒人了嘛!”

魏遷兒對此倒是神態自若:“現在潼關以西,只有我們染病,我們會付出很大代價,包括我在內,半個營甚至更多人。”

言外之意,幹掉自己,也等於幹掉瘟疫。

他靜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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