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北岸。
正當楊國棟部騎兵以打倒番擊潰滇兵,一隊隊寧夏邊軍精銳也在同時渡過渭河。
領軍者是曹文耀。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巡營的曹鼎蛟被李汝珪射殺,曹文詔聞訊暴怒,當即命四軍拔營,要夜晚強攻寶雞城。
曹文耀含淚死諫,都沒勸阻住暴怒之下的曹文詔,好在左良玉一封書信送來,建議曹文詔攻打北岸的元帥軍,這才讓曹文詔的怒火有了釋放的方向。
其實誰都知道,這種親族陣亡的惱怒一旦燒起來,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將之澆熄。
畢竟不論付出任何代價,都無法挽回曹鼎蛟死於襲殺的性命,因此一切憤怒都是無能狂怒。
冤有頭債有主。
曹文詔並不是一定要進攻寶雞城。
因為他對與侄子曹鼎蛟的死,只知道殺人者名為李汝珪。
除了一支刻著延安李汝珪的響箭,他什麼都不知道。
曹鼎蛟的親隨,說李汝珪隸屬於左良玉援剿軍的參將羅岱。
曹文詔一度也認為李汝珪是羅岱的部將,只是腦補了一出,剿賊軍官臨陣倒戈叛變的故事。
曹文詔這麼想並不離譜,真正離譜的是‘軍官臨陣倒戈叛變’的事,在這個時代很常見,常見到他覺得發生這種事很正常。
但左良玉的書信,顯然洗清了羅岱的嫌疑——羅岱也被這個李汝珪用陰險手段射殺了。
曹文詔需要的只是一個洩憤的方向。
至於這個方向是東邊還是北邊,無所謂。
最重要的是,對曹文詔來說,這場戰役完全是趕鴨子上架的被動作戰,任何時機都不是好時機。
在一切壞時機的基礎之上,每時每刻,都是最好的時機,這一刻發動戰役,一定比下一刻發動戰役更好。
今夜出擊,就勝過明日出擊。
因為他的軍隊已經被楊承祖燒營、李汝珪夜襲,折騰得苦不堪言、疲於應付,天亮後的狀態只能更差。
曹文耀統率的精兵兩千餘騎,這些人是從寧夏四營中揀選出十九個大隊,都是選鋒。
選鋒是軍隊裡的老傳統,最遲出現在的漢代,並且一直延續,後來叫尖刀。
而在明代,一個營五六個司,第一司就是選鋒司;每司下面四五個百總局,第一局就是選鋒局;局下倆管隊,第一隊就是選鋒隊。
同時也有一些將領把精銳選出來做家丁,也叫選鋒。
曹文詔的計劃是以選鋒馬隊做先鋒,渡過渭河搜尋劉承宗的軍營;同時自己率餘下軍隊在渭河南岸準備,一旦選鋒在北岸找到營地所在,撲上去撕開缺口,大隊隨即渡河跟進。
但曹文耀……走錯路了。
他走的是渭河北岸的千河西岸,也就是他們白天駐營的山林外塬地,劉承宗在東岸呢。
曹文耀是這麼想的,西邊的營地被燒了,這邊肯定有元帥軍的蹤跡,沒準劉承宗就在這邊。
結果自然撲了個空。
就在他率精兵於塬地上搜集劉承宗的蹤跡時,東南邊的戰場上,張獻忠與師襄率軍,已經取得巨大戰果。
先是楊國棟用打倒番沖垮了兩營滇兵,張雲起和李祖德所率旗軍也沒出大亂子,反倒是與其對敵的滇兵因身後潰敗,軍心不穩,隨即出現潰逃。
此消彼長之下,數千滇兵潰不成軍,在夜幕下向西奔逃。
就連龍在田也穩不住軍隊,匆匆率兩千滇軍騎兵護著四頭戰象向西退去。
龍在田倒是不想退,心裡也不服氣,但局面由不得他不退,畢竟四頭象爺在這兒呢。
己方軍隊結陣對敵的時候,四頭戰象就是己方士兵的保護神,碾壓敵軍的神兵利器。
但己方潰敗,還是在夜晚看不清人兒的情況下,四頭戰象就是天下無敵的絞肉機,踩起來自己人也不含糊。
這倒不能怪大象,畢竟這種情況下,人都控制不住自己了,反倒要求大象控制住自己,明顯強象所難。
好在艾萬年的延綏軍及時抵達戰場。
延綏鎮的步營穩住潰敗勢頭,馬隊出營進一步阻止楊國棟部的進攻,像驚濤駭浪中的磐石,給予龍在田重新整軍的機會。
面對足夠精銳的延綏鎮兵,楊國棟試著強衝了兩陣營地,見沒能將之衝動,便下令馬隊逐步後撤,一面在後頭重新整軍立陣,一邊派出兩隊馬兵,支援身後亂戰中的張雲起、李祖德。
其實他很生氣,如果張、李二營的旗軍能借著剛才滇兵潰勢,一舉將其面前之敵擊潰,三營合力,就算三千延綏鎮兵抵達戰場,也只能在立營未穩的情況下被沖垮。
但很遺憾,那倆貨……楊國棟也不知道該咋說,究竟是反應慢,還是能力差,總之,他都快把敵軍打穿了,那倆營還在那跟最初的對手相面呢。
隨著龍在田與艾萬年穩住陣線,將整支軍隊藉著敗退重新調整佈防方向,兩支軍隊都逐漸撤出,收攏傷兵、敗兵,一東一西地遙遙列陣對峙。
眼見情況穩定,楊國棟奔馬中軍,對師襄抱拳道:“旅帥,再打一陣,我們剛才至少打殘他們一個營,就算他們有援軍,我軍也兵力佔優。”
師襄瞪大眼睛,驚喜道:“楊將軍,還能再打一次倒番?”
楊國棟本來心裡是很不爽的,但聽了師襄這話,就好像打倒番是個十分了不得的才能一般,心裡頓時順氣許多,揚起臉道:“旅帥不要說再打一次,就算再打十次,我部健兒也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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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國棟部下有不少脫伍邊軍,單兵素質和組織紀律都比較強,但剛落草的時候也是被官軍到處攆著打。
因為一方面沒重火力、另一方面隨著流竄作戰,現有的軍器損耗、戰馬倒斃,戰鬥力緩慢下滑。
為了避免被擊潰,他在流動作戰的過程中,跟李自成做出了同樣的選擇,只練打倒番。
練這個不是為了擊潰敵軍,而是為了避免被擊潰。
其實就是在軍中經過長久訓練打倒番,凝聚出一種共識:這不是潰退,而是打倒番的準備。
這個戰術其實在古代就是很普通的詐敗,只是到了明代,因為戰場兵器改變,使這一戰術有了更強的可操作性。
因為火器時代來了,移動緩慢、部署時間長的火炮,使打倒番有了躲避火炮、拉扯敵軍步炮脫節的可能。
打倒番對楊國棟來說是拿手好戲。
“非常好,待戰事得勝,在下親自去向大帥給楊將軍表功,不過二次進攻,先不要急。”
師襄安撫求戰心切的楊國棟,胸有成竹道:“眼下敵軍更急,師某以為今夜必然還有一戰,將軍且先教麾下健兒歇息片刻,受傷的先退下來該包紮包紮,只待敵軍來攻便是。”
楊國棟聽了這話,稍顯疑惑:“旅帥這麼確定?”
倒是張獻忠在一邊一臉嫌棄地用小拇指挖耳朵,末了把耳屎彈飛,扯了綠髮巾撓著腦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眼,心說師襄這個鳥人啊!
今夜敵軍必然再度來攻,是老子的判斷,你他媽拿去就用,裝了個大逼。
師襄有一種謎一般的從容。
儘管張獻忠當時沒跟他說判斷明軍夜間會再度進攻的原因,但他不慌,只是目光堅定地看向楊國棟,道:“張部堂的判斷也是如此。”
好個無恥之徒!
張獻忠瞟了師襄一眼,卻見師襄神色剎那變化,高深莫測轉眼變成討好的笑,無奈地輕輕吹出口氣,搖頭對楊國棟道:“敵我在明,大帥在暗,明軍不敢拖。”
師襄緊跟著補充道:“部堂所言極是!”
楊國棟像吃了顆定心丸,對二人拱手道:“受教了,那卑職便回去領軍,歇息片刻,稍後露個破綻,引敵軍來攻。”
其實這會最著急的人,是寶雞城裡的羅汝才。
羅汝才也挺忙,出北門幫李汝珪收拾了羅岱的兵,收兵回城,又忙著安置跟著李汝珪跑出來的二百多個明軍迷糊蛋,分配到各個大隊收押看管。
隨後城東這邊又打得熱火朝天,他再度點起兵馬在城門聚集,自己站在城頭,只待合適時機一聲號炮就殺出去。
結果眼看著楊國棟把敵軍擊潰,他在東城門樓攥著火把都快湊到炮門上了,兩軍不打了。
“倒是接著打,別停啊!”
咋說呢,羅汝才在城裡調動人馬挺忙。
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從東邊出城打左良玉,還是想襲擊西邊的寧夏軍。
一方面是因為寧夏軍也在調動,那邊的四營人馬像一條線一樣鋪向渭河南岸,羅汝才就打算再夜襲他們一下。
東邊一潰,咱混在潰軍裡衝向西邊,保準讓他們再上個當!
誰說一樣的招數不能讓人上當兩次?
就是完全一樣的招數,才會讓人上當兩次。
因為騙子不會這麼蠢,友軍才會這麼蠢,所以八成是真的。
另一方面,則是左良玉的防守始終嚴密,襲擊不易得手。
所以羅汝才今天夜裡就沒打算幹別的事兒,先把寧夏軍嚇成精神病再說。
結果東邊的攻勢一停,他快被氣死了。
不過也因為雙方偃旗息鼓,寶雞塬上倒是在今夜難得有了片刻寧靜。
而在這悄無聲息的寧靜夜空下,曹文耀率精騎兩千,遍巡千河西岸,沒找到劉承宗的蹤跡,這才打定主意渡過千河,向東岸搜尋劉承宗的主力軍。
曹文耀不辭辛苦,為的是心裡穩操勝券。
他判斷如果劉承宗的軍隊真在千河東岸,那麼他的進軍路線,剛好能避過劉承宗大營防守嚴密的正面,便於自側面、甚至是背面發起襲擊。
帶著這樣的想法,曹文耀一路儘量從北邊走,向東南方向搜尋,很快就找到了劉承宗率軍南下的路。
幾條自北向南半里寬的路,沿途荒草都被踏平、黃土都被踩實,都不需要用眼睛看,在荒野中進行的軍兵一腳踏上去,就能察覺到腳感不對。
他們順著這條路向南,沒走多遠就看見了劉承宗的營地。
太顯眼了,離營一里地,就有軍兵每隔五十步佈置篝火,星星點點的篝火陣覆蓋了方圓七八里地,搖曳的火光不說將曠野照得燈火通明,卻也足夠讓兵馬無法潛越。
這壯景直將曹文耀看得發愣,倒吸一口涼氣,喃喃道:“這是個多大的營地?”
他身邊的選鋒軍官無法給出回答,沒有人見過這麼大的營地。
人們看向篝火環圍中的一片黑暗,像受驚的小兔望向巨獸的血盆大口,但不同之處在於,他們眼神中除了恐懼,還有更多的興奮與濃烈的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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