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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九章 佯攻(1/2)

作者:奪鹿侯
寶雞城西大亂,左良玉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人。

因為他在城東等了半宿,營地向西的轅門外灑了滿地鐵蒺藜,甚至給夜哨巡營準備了十二條狗,只等氣急敗壞的羅汝才出城夜襲。

聽著城西大亂的喊殺聲,即使是左良玉,也不禁在營內讚歎一聲:“好個狡猾的曹操!”

短短數日,寶雞城內的羅汝才就讓左良玉深刻地記住了他的名號。

在此之前,左良玉其實跟羅汝才並不熟,只覺得這是個普通的流賊魁首而已。

畢竟元帥府將領雖多,卻都被隱藏在劉承宗用兵穩重的光環之下,縱然身居旅帥之位尚不得施展才華的機會,更不必說羅汝才這樣的參將了。

相較而言,反倒是楊麒、賀虎臣、王承恩和粆圖臺吉那四個派到漠南的將軍,在明廷有更大的名氣。

帥府參將之中,名氣大到能讓明軍將領感到恐懼的,只有過天星張天琳一人而已。

那也只能算是威震甘肅及陝西部分地區。

羅汝才,名不見經傳,就連曹操這個諢號,都是左良玉軍中收編的陝西流賊口口相傳而來,對其認知還停留在劉承宗入青海之前。

但就這幾日圍城,讓左良玉陷入氣急敗壞的境地,如今冷靜下來,左良玉便意識到自己把羅曹操想簡單了。

儘管他在攻、羅在守,但是在戰術上,他一直在被羅汝才牽著鼻子走。

羅汝才讓他攻城,他就攻城;讓他氣急敗壞,他就氣急敗壞。

到頭來還攻不下城,只能在城下乾著急。

直到這會兒,他依然被算了一道,人家夜襲沒錯,但夜襲的不是他!

聽到城西大亂的第一時間,左良玉就猜到是羅汝才派了馬隊前去踏營,因此便派部下健將羅岱揀選精騎前去支援,為的就是截住羅汝才劫營後的入城軍隊。

但那邊的羅岱還沒回來,東邊就來了人,是龍在田部下滇兵,騎著毛茸茸的矮腳滇馬溜達過來,急報道:“左帥,東邊發現火光,似有敵軍舉火夜行!”

“東邊?”

左良玉瞪眼道:“東邊是什麼意思?”

他這話不是問滇兵的傳信騎卒,而是在問自己。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左良玉的頭腦就已經進入戰鬥狀態,他在思索。

西邊已經遇襲,左良玉透過那邊鬧出來的動靜,有把握判斷,那只是羅汝才在寶雞城內的守軍發動偶然的夜襲。

但如果說此時此刻,在東邊正有一支軍隊摸黑快速接近雲南軍,左良玉就不得不思索,劉承宗在夜間發動會戰的可能性了。

而夜間發動會戰?

這本身就是個瘋狂的想法。

夜襲是有優勢的。

左良玉也是基於常識,判斷羅汝才一定會夜襲。

畢竟如果是白天,守軍剛出城門,他們就已經在圍城營地嚴陣以待了,沒有對等的兵力,守軍很難在野戰中取得優勢。

而在夜晚,守軍可以僅派出少量精銳,就能借助夜晚延緩圍城軍隊組織防守的時間,達成擾亂、甚至擊潰的效果。

但是在技術上,左良玉找不到劉承宗發動夜間會戰的理由。

論兵力,劉承宗不比他們少;論時機,此時此刻他們已被羅汝才的夜襲警醒,處於嚴陣以待的狀態。

最重要的是方向,就算夜襲,劉承宗也該從北邊來。

左良玉對寶雞城西曹文詔那邊的陣勢不清楚,但很瞭解自己這邊小兩萬軍隊的排兵佈陣。

他們從最西邊的左軍圍城營地、到艾萬年的延綏營,再到渭河南岸拉開戰線防禦河畔的雲南軍,是一條自西向東的長蛇。

當然他們的弱點也不是北邊。

一方面渭河的存在,讓明軍只要守住沿岸,元帥軍即使渡河也很難突破。

另一方面則是地勢,寶雞在渭河以南的地塊,是一塊東西長、南北短的狹長河灘,南北最窄不過三四里,軍隊擺開了一個營就能攔住。

所以就算北邊再不是弱點,元帥軍也不該從東邊來啊!

左良玉腦子都燒了,他尋思劉承宗從東邊來,幾乎就不可能正面擊潰他們了,那得從東向西打穿他們全軍。

不集中突破橫陣,硬要正面突破縱陣。

而且還是夜間發起會戰,雙方都要盲人摸象般摸黑對砍……左良玉想不通啊,真想不通。

這他媽就不合理!

既然這個事兒它不合理,左良玉轉過頭來:“報龍將軍,東邊是誘敵。”

他像死了半天又詐屍一樣,緩緩收縮眼瞼,將瞪大的眼睛恢復正常,語速也越來越快,道:“若今夜有大敵,必由北進渡河而來。”

支撐他這一判斷,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地形。

劉承宗的軍隊在狹長地形上擺不開,無法發揮兵力優勢,真要過來,鐵定是拉開戰線渡河,伺機重點突破,撕開雲南軍防線。

但即便如此,左良玉心裡其實依然不信,劉承宗會發動夜間會戰。

羅汝才能夜襲,那是因為他之前就駐軍寶雞,對寶雞縣外的地形地勢、溝渠田壟都很熟悉,可以說是實地勘察很多遍了。

而劉承宗的主力軍隊根本沒這個機會、沒這個條件,既不知道進攻路線,也不知道撤退路線。

不勘察地形地勢,夜間會戰一旦失利,軍隊便不知往哪撤退,大軍頃刻就會崩塌;甚至就算勝利了結果也一樣,不知道該向哪繼續進攻,遲早在追擊中崩潰。

在這一點上,左良玉的思路特別正,正到幾乎跟劉承宗的思路一樣。

渭河北岸五里地,劉承宗的前哨塘騎在荒廢農田上摸黑刨了幾個土坑,歪歪斜斜,連到一起都只能連成一個大對勾兒。

人們在各個土坑南邊搭上幕布遮蔽,於坑內點燃篝火,作為後方軍隊的指引標識。

隨後緩緩進軍的各營,一個大隊一個大隊牽著戰馬驢騾走來,在參將的命令下止步,就地休息。

劉承宗在之後同王文秀一道抵達,劉承宗的虎賁、張天琳的騎兵、高應登的馬步兵以及王文秀駐守鳳翔府的那一個營。

四營軍隊在荒原上擺開,列出十二座沒有木柵壕溝保護的營地。

如此列營,主要目的是防範夜襲。

軍陣一點兒都不精妙,簡單的一座大營在內、兩座小營在外,四座大營居中、八座小營在外環繞,對付夜襲卻非常有效。

原理是:你打了他,可就不能打我了。

把屯兵四五百人的小營扔在外面,夜襲的軍隊來了先打小營,休息中的大營便有時間穿戴鎧甲、組織防禦,不至於在睡夢中被敵軍砍翻。

組織起有效防禦,再想把對手打趴下的事兒。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隻有他打別人,別人不能打他的道理。

他能嚮明軍發動夜襲,明軍自然也可以向他發起夜襲。

甚至在主觀上,劉獅子認為明軍主動發起夜襲的意願,要比他高。

所以他確實沒打算在夜間發起會戰,軍隊移營,也不過是為了留一手。

畢竟羅汝才在城西鬧出大動靜,張獻忠的軍隊從東邊聞聲即進,戰場上的氣氛烘托到這兒了。

不過王文秀其實一路上都在勸說劉承宗叫停進攻,理由就和左良玉心裡想的事一樣。

他說:“大帥,張部所率臨洮旅俱為客兵,都沒來過鳳翔,夜間作戰再遇慌亂,勝不知向何處追擊、敗不知向何處撤退,我看不如騷擾一宿,明早再向敵軍進攻。”

劉獅子長出口氣:“我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啊,但事情不能光想一面。”

“他們對陣的龍在田是何許人,我不知道,但左、艾二將總歸清楚,艾萬年拖延病體在陝山之地追擊平叛,咬住農民軍便不鬆口;左良玉提兩千昌平勁旅,橫掃黃河兩岸。”

“而我的臨洮旅不過軍戶出身,你真覺得我現在下令,能把他們全須全尾地撤下來?”

王文秀不說話了。

其實這一幕,劉承宗在白天給張獻忠傳令的時候就已經設想過了。

他之所以讓師襄臨戰聽張獻忠的,就是因為他沒有把握能在夜晚對軍隊依然如臂使指。

指揮有距離、傳令要時間,夜晚旌旗不好使,又隔著渭水,軍令傳過去就有滯後性。

更別說黑夜裡隱蔽的臨洮旅僅有少數人舉火引路,他就算站在土山上都看不清軍隊到底走到哪兒了。

弄不好他現在讓張獻忠撤兵,軍令傳過去,張獻忠已經跟明軍打起來了,到時候臨戰撤退,萬一左良玉、艾萬年甚至龍在田抓住機會,一個反衝鋒追擊之下,很容易把臨洮旅打到失去指揮建制。

夜襲不容易,夜晚撤退也不容易,它都需要戰前準備,至少百總以上的軍官,都需要在白天實地勘察地貌道路,才能在夜晚失去指揮、失去聯絡後維持各部進退有序。

他們不具備這樣的條件。

劉承宗見王文秀滿臉憂慮不說話,便笑眯眯道:“不過也不必太擔憂,眼下張部已經暴露,現在撤退,是無功而返甚至無端蒙受損失。”

“白日裡我看了河南地形,山河包夾的河灘南北不過三四里地,雙方都不容易被正面擊潰,讓他先放開了打,我們伺機而動。”

不過實際上,劉承宗以為自己藏得很好,但他的動向其實已經被龍在田偵知。

龍在田在戰術上非常激進,儘管左良玉的命令是防守河南,但他麾下滇兵探子天一黑就潛渡渭河,到北岸設立暗哨了。

一方面是他曾率軍於四川逼退西川南下的馮雙禮,麾下滇兵對元帥軍不僅沒有畏戰情緒,還覺得所謂的北邊明軍都是弱雞,白長了大傻個子。

二來是其麾下土兵不懂、也不想懂那麼多,人家一萬軍隊從雲南遠征而來,走了四千里路,憋了一肚子怒火戰意,就是要幫龍在田效忠皇上、平叛立功。

夜幕下小心行動的滇兵泅過渭水,將北岸五里到十里之內出現大規模敵軍調動的訊息報告給龍在田,同時他也收到了左良玉對於東邊軍情的判斷。

兩相對照,龍在田攥著左良玉的書信,在火把映照的光亮下緩緩頷首:“左帥的判斷沒錯,東邊是引誘佯攻,叛軍主力仍在河北,傳令各營,部署不變,仍以十四個營部署在河南。”

龍在田最早就是土官,哪怕到了如今麾下士兵也多為雲南土兵,編制跟正規明軍不一樣。

他是五百人編成一個營,營將由土千總擔任,實際上相當於正規明軍的一個把總司,但是在作戰中有更高的獨立指揮權。

這是因為他過去為朝廷效力,率兵征討於雲貴之間,更小的編制和軍官更高的獨立作戰能力,在複雜地形、面對分散且數量眾多的敵軍,能取得更大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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