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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 反鎖(1/2)

作者:奪鹿侯
 山裡夜風很冷,篝火搖曳,湯九州映在軍帳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他並未失蹤,麾下三千軍隊的建制依然完好,甚至在景福山裡立了六營四寨,在山裡藏得好著呢。

正如劉承宗所預料的那樣,湯九州是縱橫天下的老將,戰陣所恃部將趙柱、周爾敬、凌元機、胡良翰,都是兇猛驍將,出兵打仗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又怎會在大明治下的土地上迷路?

早在駐軍華亭的時候,他就派人進了景福山,這山是全真教的道教聖地,龍門派的道士在山裡修了懸空道觀生活,因此湯九州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尋道眾作為鄉導。

一方面是確保軍隊在必要時穿行山區不會迷路,另方面則是防備這些道士為劉承宗所用。

畢竟對這幫整天在深山懸空觀裡琢磨修仙的道爺也沒幾個人,平日裡自給自足,沒準都不知道外面轟轟烈烈的造反,湯九州沒見過劉承宗,可是流賊頭目見多了,到時候對老道士們一鬨騙,以為是王師過境,道士們弄不好還會自發引路。

他的準備很充足,之所以沒繼續進軍,實在是因為指揮問題,在山裡僵住了。

鄧玘的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陳奇瑜收到鄧玘死訊的時間比劉承宗要早,那會兒劉獅子還在鞏昌府呢。

陳奇瑜分析了訊息傳播時間,判斷僵局很快就會被防線上隴州這個口子打破,估計劉承宗最遲三日之內就能收到鄧玘摔死的訊息,到時候必然大舉進軍。

當時他手裡的選擇並不多,一是調秦州的左良玉北上,駐防隴州,但是走六盤山東麓未必能搶在劉承宗前頭進駐隴州;而走六盤山西麓,左部孤軍一支,又有可能跟劉承宗的大部隊撞上。

何況不論如何,秦州都會丟掉。

第二個選擇,是前線不動,直接從後方調艾萬年去補上隴州缺口,但時間上一樣來不及,等艾萬年過去沒準就是攻城戰了。

單獨調動一個營撞上元帥軍主力,這事兒在陳奇瑜眼中就是肉包子打劉承宗。

第三個選擇,就是調艾萬年去華亭駐防,把華亭守將湯九州直接往下調,搶個時間差進駐隴州,如此一來秦州不會丟掉,華亭被攻佔的機率也很小——除非劉承宗一開始的目標就是華亭。

而且這樣若能把握住雙方知曉訊息的時間差,還能把鄧玘身亡、防線紕漏的壞事變成好事兒。

元帥府大軍卡在六盤山上,藉助山脈,等於強行把劉承宗的軍隊分割,創造出半渡而擊的戰機,到時湯部守城、左部北上、艾部南下,就能在六盤山以西用優勢兵力先打掉元帥軍一部。

陳奇瑜的算盤打得挺響,只是算漏了那一夥兒想回家的川兵逃卒,讓劉承宗比預計中提前一日得知鄧玘摔死的訊息。

就這一天,一切都不一樣了。

陳奇瑜的調令送到湯九州手上,湯部當日立即開拔,在山區裡靠著有道士引路,麻鞋都踩冒煙兒了,一日狂奔行進八十里,三日急趨二百五十里,單是掉下山崖的馱馬就有八匹,這才在預計時間抵達隴州北部五十里地。

偏偏劉承宗的兵馬開拔比他還早一天,在西邊走得還是寬廣官道,三天就爬上了六盤山。

等到湯九州率昌平兵從景福山的老林子裡衝出來,抬頭看見的是飛過六盤山在高空盤旋的青海禿鷲,迎面撞上的是小山峰上五色角旗下端鐵杯喝茶的元帥府塘兵。

其實那個時候劉獅子還在六盤山上趴著,根本沒法下山,但最後五十里,湯九州不敢、也不能走。

不要命了?

他不反對跟劉承宗打仗,但這麼帶三千多號人悶頭走出大山裡鑽進人家數萬大軍重圍之中,就像個提著腦袋給人送的傻子。

直接在山裡尬住了。

回是回不去,人家艾萬年領兵都快進華亭了;進也進不得,他也不知道六盤山上的實際情況,就覺得劉承宗蹲在山頂虎視眈眈。

稍有遲疑,耽擱一日過去,湯九州放出去的夜不收就帶回情報,遠遠看見兩個營的兵馬在山口外紮營了。

“大帥,卑職去看那個營了,營地扎得不合章法,兩個營蹲在一塊,只修了一座大營盤,還有兩千多人露宿野地。”

說話的是湯九州的得力部將周爾敬,三十出頭的山西漢子,嗓音低沉,道:“許多騾馬車輛,應是西賊精銳。”

“許多車輛?”

“是,單見到的就有三四百,卑職估摸這倆營得有七八百輛大車。”

湯九州一聽就瞪眼來,滿臉的殺氣騰騰要溢位來,眉心都擰到一處去了,隨後咬牙頓了片刻才深吸口氣,默不作聲地搖搖頭。

周爾敬不明所以,就聽湯九州沉默片刻,開口道:“六盤山上,隴州這條路可不好過車。”

語調充滿不甘。

他意識到自己原本是有機會的。

只是到這個時候,意識到也沒用了。

湯九州搖搖頭,沒有再在這事兒上多說,倒是下達了另一條命令:“隴州城地勢險要,西賊怕是要攻城了,你挑些好手,繞過那兩個營,盯著他們攻城。”

周爾敬當即抱拳應下。

這事有風險,但只是遠遠盯著倒不難,反正攔住他們那兩個營要盯著,再多盯一座城,也不是什麼問題。

周爾敬正待離去,卻被湯九州叫住,問道:“爾敬,你今年三十……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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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大帥,卑職年三十三。”

湯九州緩緩頷首,心想這官職晉升得真快。

周爾敬是宣鎮懷安府左所的世襲百戶,束髮從戎,犬馬疆場。

三年三月攻取大安,五月恢復遵化;五年昌鎮練兵,九月統援寧錦;六年奉旨跟著他征剿畿輔河南流寇,賊南而南,賊北而北,東撫西顧,身不解甲,馬不離鞍。

將軍嶺斬了巨賊賀千總,火燒山斬殺賊首張判子。

湯九州又問道:“打過多少仗?取得多少首級?”

“共歷戰陣八十六,兵斬賊級一千一……”周爾敬說到這,楞了一下,這是他上次敘功的記錄,自個在心裡做了做加法,這才道:“大帥,是歷經戰陣九十七,兵斬賊級一千三百五十五。”

湯九州再度點頭,他部下幾名將領都這樣,斬及比較少,主要是因為立功和升職太快,手裡沒兵。

凌元機、胡良翰、趙柱、周爾敬四個人,勤王時還都是低階武官,因緣際會留在昌平,如果不是攤上進駐隴州這樁倒黴差遣,等這場戰役結束,就該是四名參將了。

湯九州對周爾敬勉勵幾句,便叫他下去安排命令,心中做下決定,去親自看看元帥軍在山口紮下的營地。

如果有機會,儘量把那兩個營打穿。

當然他也做了兩手準備,若實在沒辦法與之對陣,他就得幫四名老部下寫舉薦信了。

頓兵山內貽誤戰機是犯罪,萬一朝廷責罰,部將們都還年輕,得謀個去處,免得耽誤前程。

但湯九州並沒有多擔心自己,天下還亂,朝廷捨不得殺他……甚至這會兒他就算想辭官都辭不掉,最多剝了官職讓他從軍自效。

何況他也並不是沒有一點兒辦法。

眼下他的目標是誘敵進山,景福山裡兵馬擺不開,能抵消元帥軍的兵力優勢……反正平叛好幾年,湯九州比流賊還熟悉流賊的打法,劉承宗手下那些參將有一個算一個,誰進山都得挨錘。

如果山外面那倆營不進山,那就再等等看,等北邊的寧夏軍騰出手來南下、或者劉承宗主動進入關中。

湯九州身邊的龍門派老道士昆陽子就說了:陳軍門的命令是進駐隴州,既然眼下已經不能趕在西賊前進隴州,那不如就在西賊走之後再進隴州。

在劉承宗離開隴州之前,迷路,也不是不可以。

湯九州確實對寧夏邊軍南下寄望很大,因為他帶兵離開華亭之前,剛聽說寧夏對劉承宗取得一場很漂亮的大勝,光斬獲首級就六千多。

其實這是個誤會,寧夏邊軍確實跟人打仗了,但對手既不是湯九州認為的劉承宗,也不是洪承疇認為的楊麒,而是帶兵北歸的漠北三汗。

他們仨想回家前幹票大的,把寧夏搶了再走。

楊麒嘴皮子磨起泡都沒勸住,因為三汗都提前做了偵查,說寧夏邊軍如今正是缺兵短甲還少馬的艱難時期,趁機把這個軍鎮打掉,將來留在漠南的漠北貴族們日子也能舒服點。

楊麒一聽這話,乾脆不勸了。

他心說:好哇,真以為我把你們留這看家護院,是給你們漠北蒙古開疆闢土來了是吧?還在這兒分不清大小王了,那你們去打吧,我看你們怎麼死!

寧夏鎮兵確實是啥也缺,缺糧、缺馬、缺錢,可是不缺刀子和會用刀子的兵。

那賀虎臣就在楊麒身邊,寧夏鎮是什麼情況,楊麒還能不知道嗎?

就不說權勢滔天的三邊總督洪承疇坐鎮寧夏,他手下客將曹文詔、白廣恩,本地的參將神光顯、屠師賢、卜應第等人,可都是久歷戰陣的悍將。

楊麒就納悶了,老子費半天勁弄出個圓圈貿易,給你們養活了,嘿!非自己要找死。

我們這幫明軍體系的人自己打自己,誰輸誰贏都是我們厲害,你不能因為明軍跟元帥府打架輸了,就覺得他們是慫包,錘你們還是跟玩兒一樣。

三汗不聽勸,七萬大軍浩浩蕩蕩開進寧夏。

半個月,就半個月時間,出來不到五萬,袞布汗還被流彈擊中,被人用馬車拖出來的。

碩壘跟素巴第出來連招呼都沒跟楊麒打,直接灰頭土臉回漠北了。

就挺沒禮貌的,楊麒只好向天空揮揮手,把口中那句‘有空再來玩’的話嚥了回去。

最關鍵的是湯九州不知道,曹耀正朝著寧夏磨刀霍霍,已經卷著靖虜衛降軍挺進寧夏中衛了。

周爾敬的動作很快,當晚就派了兩隊哨探摸黑出山,繞過山口的元帥軍營地奔向隴州城,結果早上就慌慌張張跑回來倆人,上氣不接下氣道:“將,將軍,隴州……那邊炮聲轟隆,已經開始攻城了!”

訊息報至中軍,湯九州與四名部將估算南邊局勢。

人們的頭腦飛快轉動,推演並判斷接下來的敵軍動向,得到結果並不好。

劉承宗不會用數萬軍隊攻打這一座小城,否則也不必只留兩個營駐軍山口攔著他們,因此湯九州判斷此時轟擊隴州城的應該是一部偏師,元帥府主力此時應正在南下。

這對他們來說不是一個好訊息,因為劉承宗南下未必是要打進關中,至少在進入關中之前,一定會先打掉駐紮秦州的左良玉,否則他們這會兒也不會費力攻打隴州了。

畢竟秦州也好、隴州也罷,都是控制隴南的戰略要地,要麼不要、要麼都要。

等到左良玉兵敗,恐怕下一個就是他們了。

但這也是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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