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七年八月。
劉承宗照著輿圖開疆闢土,在蘭州城封官拜將。
元帥府設立漠南都督府,治所于歸化城,授予明軍降將固原總兵官楊麒漠南都督府掌印都督一職,使其一躍成為元帥府實權官職最高者之一。
隨後以察哈爾縣伯粆圖任職漠南都督府同知,前明軍臨桃總兵官王承恩、寧夏總兵官賀虎臣,分別任職漠南都督僉事。
同時於漠南設立四個軍鎮,以賀虎臣為朔方鎮總兵官、王承恩為五原鎮總兵官、楊麒為雲中鎮總兵官、以察哈爾伯粆圖為雁門鎮總兵官。
大家都很快樂,除了從甘肅回來的粆圖臺吉。
說實話,作為北元汗庭的宗室,在接受這份來自劉承宗的任命之前,粆圖臺吉一直很快樂。
就算甘肅之役,張天琳搶了他的戰馬,鬧了點不愉快,他其實除了認為張天琳這個狗東西做事不地道、沒把他當自己人之外,沒有更多怨言,錢財馬匹都不過身外之物。
何況最後劉承宗把張天琳的戰功砍了一半分給粆圖臺吉,其實分不分對粆圖來說也不重要,用矯情點的話說,粆圖臺吉想要的就是劉承宗這個態度。
啥樣的人才想要別人的態度?不能、不願、無能實現個人價值的人,他的價值就在別人的態度裡。
張天琳就不需要態度,張天琳要的只有價值,他要實現自身的價值,不擇手段弄來軍備、在戰場揍人戰無不勝,就是他實現價值的方式。
粆圖沒有任何實現個人價值的方式,作為北元宗室,這個出身本來就不支援他實現個人價值,而作為亡國之人,他的精神世界又一片虛無,沒有尊重,他就一無所有。
但另一方面,粆圖臺吉也不是很在意自己一無所有,他早就看開了,像什麼毛烏素海、烏梁海曾經都是他哥的,兄長富有四海,不也還是說沒就沒了。
所以人活著,快樂最重要。
快樂一天是一天。
他又不是一心實現大元帝國偉大復興的兄長林丹汗,在元帥府領個俸祿,從都蘭山到格爾木都是察哈爾營的牧地,足夠養馬放羊。
自個兒手下還有那麼七八百精騎,要出戰就跟著從徵,不用出戰就回格爾木,領著遺老遺少供奉祖先的白纛,走親訪友也算有個排場,這日子還有啥可不滿足的嗎?
當他媽個啥的雁門鎮總兵官啊?
再者說,即使他的漢學文化程度跟楊麒、王承恩這幫人相比也就算個文盲,那也能看出來元帥府這個邊鎮總兵官,比大明的九邊總兵官低多了。
實際上比起來,也就楊麒這個漠南都督才像個九邊的總兵官,而他們剩下這仨人,基本上就是個大號參將。
因為大明的掛印總兵不受總督節制,而他們顯然要受楊麒節制。
還有一點就是,劉承宗選的鎮名倒是都挺好聽,但粆圖臺吉是九邊的活地圖,從山海關到嘉峪關,他都親自走過,那地形地貌熟記於心,名字起得再好聽,他也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朔方、五原,其實就是鄂爾多斯萬戶,鄂爾多斯他熟啊,黃河以南、邊牆以北。
長城在這塊形成一個凹進去倒三角,兩個高點是寧夏鎮的賀蘭山和榆林的河曲縣,隔開了地勢平坦的鄂爾多斯高原和千溝萬壑的陝北。
大元帥擱這兒拿著地圖開疆闢土,在那些地方晃盪過的粆圖臺吉滿腦子都是苦笑,因為一方面他很清楚,劉承宗準備的這支浩浩蕩蕩的大軍,只要不跟黃臺吉開片,把漠南霸了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就這四個鎮,絕對都能實際控制,因為在鄂爾多斯,能跟他們搶地盤的只有沙漠。
鄂爾多斯的地形,是反過來的‘合’字,最下面的反人形,就是大明的邊牆,在這個時代那裡有一個巨大的丁字沙漠,黃河南岸是它的橫,而那一豎則貫穿整個鄂爾多斯高原。
在那片土地上沒有一片森林,只有幾條季節性小河流可供遊牧,跟它相比,格爾木是個適合遊牧的好地方,至少有森林有河流的,黃河支流貫穿期間的陝北則更是人間天堂。
窮困潦倒且小小的延安府,即使在崇禎年間保守估計還有六十萬人口,這還不算不事生產的榆林邊軍,而鄂爾多斯萬戶的面積有四到五個延安府大。
即使在最好的時代,即俺答汗開發豐州灘時期,鄂爾多斯高原都沒被開發起來,跟陝北加上關中面積一樣的大的土地,只有控弦三萬。
因此朔方、五原、雲中三鎮,過去要解決最大的問題不是戰爭,而是生存。
這裡五原鎮壓力最大,因為粆圖臺吉看過劉承宗畫的地圖之後,十分確定,整個五原鎮的地盤全被劉大元帥劃到沙漠裡了,那邊連兔子都打不著。
賀虎臣的朔方鎮條件相對好一點,能放牧、有兔子可打,而且挨著寧夏,想辦法會容易一點。
條件最好的則是沒在鄂爾多斯的雲中鎮,楊麒的地盤其實就是土默特部的核心地帶,也是河套的前套,非常好的地方。
這仨地方加到一起,短期的生存在楊麒、賀虎臣、王承恩哥仨眼中不是啥大問題,所以他們很快樂。
粆圖臺吉不一樣,雁門鎮是劉承宗劃出最大的一個鎮,鄂爾多斯那麼大的地方被劃出兩個鎮,而一個雁門鎮,就跟鄂爾多斯差不多大。
在歸化城往東,那從前都是察哈爾的地盤,全是遊牧的好地方,不光能遊牧,還能種地,好得不得了啊,根本不需要考慮生存的問題。
按道理說粆圖臺吉應該高興,但實際上這是令他最不高興的地方。
如今在那裡駐牧的蒙古諸部,像什麼喀喇沁、奈曼、敖漢之類,全是他的仇人,他們曾經都是察哈爾部的附從。
當內部紛爭不斷,外敵趁虛而入,蒙古諸部在女真人黃臺吉的指揮下進攻自己的皇帝,召城之役,為後金獻上‘使林丹汗損失四萬軍隊’的大禮。
他深恨那些蒙古貴族,不是因為他們投降或叛亂,投降是事不可為之下保命的無奈之舉,叛亂在政權不穩的北元歷史上也屢見不鮮。
此舉並不光彩,卻也談不上可恥。
但他們在沒有投降時向後金報告汗庭軍事情報,趁林丹汗與大明作戰時偷襲汗庭,在黃臺吉的指揮下進攻自己的皇帝——很可恥。
國仇家恨,劉承宗這一紙雁門鎮總兵官的任命,無疑給粆圖臺吉蒙上了一層人為營造出的宿命感。
這種使命之下,即使粆圖臺吉心裡一千個不願意回到漠南同室操戈,卻被迫地對出兵迫不及待起來。
暫居蘭州的方正化小心謹慎,讓錦衣番子觀察著發生在蘭州的軍事調動,不論有的沒的,統統打聽回來。
番子們化了妝、易了容,在蘭州亂竄,任務完成地很順利,出兵的人員安排、具體時間、各路兵將都從哪兒開拔,打聽地比元帥府一些中低階軍官還清楚。
好幾次番子們偷偷聚首,都相互吐槽元帥府管理鬆懈,除了軍營進不去,這蘭州城內外像篩子一樣,就沒有他們打聽不到的訊息。
相應的是錦衣番子們每天聊的啥、吃的啥、拉的啥,劉承宗的羽林騎也很清楚,因為每個番子背後都有屬於自己的緝私兵。
出兵這麼大的事,劉承宗本來也沒打算瞞著方正化,誰知道他還沒派人知會,就已經聽羽林騎報告錦衣番子在蘭州城亂竄起來了,那乾脆就不通知了,讓他自己打聽。
劉承宗倒想看看,這幫人能打聽出個什麼東西,等他們把打聽出來的情報總結完畢,才知道自己也在元帥府的出兵名單裡,到時又該是什麼樣的表情。
私販青鹽是私,走私情報也是私,在咱們元帥府,但凡跟私字兒沾邊的都是重罪,全歸西寧府的緝私兵管,判個充軍不過分。
其實作為元帥府最舒服的兵種,緝私兵也不容易,儘管多勞多得,但戰兵叱吒風雲有當將軍的機會,緝私兵當個管十個人的小隊長就算到頭兒了。
不是不能往上走,而是不想往上走,再往上走太容易死掉了。
元帥府對走私的刑罰分為四等,分別是充軍、大牢、苦役、斬首。
儘管元帥府的律法規定,走私的四等刑罰是由低到高,但有時候規定是一回事,執行是另一回事。
畢竟要管飯嘛。
西寧府不樂意讓罪犯坐牢,從旱災裡出來的劉老爺對府庫存糧極為摳門兒,那廒倉差半尺不滿他都看得心慌,給犯人吃糧,還是斷人財路的走私犯?吃屎去吧你!
軍隊也不樂意接受囚犯充軍,河湟到格爾木這一帶,本來漢蒙土番全算上,滿打滿算三十萬人,性別、年齡、身體條件和智力,所有適合當兵的人也就才不到五萬。
走私犯充軍的律法,就是劉承宗當時弄出來的,後來一直忙著打仗,也沒顧上改。
可大明送完火落赤送,火落赤送完衛拉特送,衛拉特送完察哈爾送,導致元帥府冗兵現象可比大宋嚴重多了,男女老少全算上,從河湟到格爾木,仨人裡有倆都出身軍事家庭。
整個元帥府,想在河湟建立健全徵兵機制的人都只有劉承運一個,其他人包括劉向禹、劉承宗、楊鼎瑞、曹耀等人在內的從上到下,想的都是怎麼讓軍隊把不那麼優秀的人踢出去。
還充軍?
純浪費糧食!
而那些將領和官員又都不願意當這個惡人,因此緝私兵的隊長帶走私犯過堂,縣官往往都會詢問他們對判決的建議。
小隊長能建議個啥嘛,建議充軍,那也得有將爺接收啊;建議坐牢,也得縣官點頭啊。
所以前兩項刑罰基本上都會被跳過去,需要充軍的,就建議教育教育放了;需要坐牢的,實在沒辦法就建議判個挨板子,揍一頓放了,沒法打就關幾天趕緊放了。
反正打了不關,關了不打。
對緝私兵小隊長來說,一來不能不辦,犯人確實走私,何況查獲的貨物有一部分是他手下弟兄們的工錢;二來又不敢往重了辦,太考驗工作能力了。
就元帥府如今這個人口分佈,走私的事蒙古人和西番人可幹不來,他們除非不會走和走不動,青壯年都是屯牧營的兵,有自己的牧地,沒有亂跑的理由,一查一個準兒。
而元帥府的漢人又很少,在外邊跑的男人,十個人裡有八個,稍不順心,就能上達天聽了。
從陝西過來的,誰找不著劉承宗啊;河湟的土著,誰不認識劉承運啊。
今天人傢俬販兩匹布干犯律法,依律該充軍的,給人扔日月山金溝銀洞做苦役了,明天楊鼎瑞就收到訊息,在府衙召開熱審,審完這小隊長的腦袋嗖就掛城門樓上了。
何苦呢?
這才是元帥府緝私兵業務能力比錦衣衛還強的基礎,因為他們其實對大元帥治下的走私犯,屬於是一種養寇自重的狀態,逮住了就沒收贓物,吵一頓放走,回去他還犯、回頭他還逮,主打一個細水長流反覆刷gdp。
但對外人,蘭州以東過來的走私犯,緝私兵可就沒這個顧慮,稽查熱情極高,通常還沒過黃河就給逮住了。
逮住就直接把充軍和大牢跳過,路上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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