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確實轉移了,但他不是為了躲避劉承宗。
說起來洪老爺冤啊,他總覺得自己再不轉移,涼州百姓會弄死他。
儘管南路進攻受挫,北路楊嘉謨兵敗身死,南攻北守的戰略徹底告破,甘肅局勢敗壞到前所未有,但洪承疇依然相信自己可以力挽狂瀾。
力挽狂瀾的關鍵不在山丹、永昌、鎮番,而在涼州。
因為那三衛守不住了。
不可能守住的,這三衛確實都有兵,雖然都不是滿編衛所,但算上堡壘守軍,裡裡外外還能有一萬多旗軍,這是因為田地廣袤,甘肅東部的衛所都很注意勾軍,沒有勾到足夠旗軍就無法耕田。
但陝西平叛的戰役打了五年,各衛善戰之將、精銳之兵早就調入陝西,即使百戰餘生也編入其他軍隊,如今留在衛所的旗軍都是經過幾輪篩選,依然沒被選上的老弱病殘。
何況數不清的城堡,更是被白蓮教徒滲透的像篩子一樣,對洪承疇來說,指望這些地方的防守劉承宗,還不如磕頭讓老天爺降個雷把劉獅子噼死。
楊嘉謨已經向洪承疇證明了,在戰場上用軍事手段很難正面解決劉承宗。
劉承宗身上的正面增益太多了。
別看洪承疇是朝廷官員,不論公文還是私下,對陝西起兵的首領張口閉口都是賊,但任職陝西這麼久,他其實比那些起兵的首領更清楚他們為啥做賊。
正因洪承疇清楚地知道這些,所以才更清楚劉承宗這樣的異類有多可怕。
官軍剿賊,憑的是什麼?大義。
大義是什麼?大義是流賊搶掠地方嘛。
流賊搶不搶地方,殺不殺人父母,奪不奪***女?搶啊,殺啊,奪啊!
這就夠了,別管賊是怎麼來的,搶、殺、奪,就是不行,所以官軍剿賊才無往不利。
官軍也都是普通人家的娃娃啊,一顆心也都是肉長的,將領一聲令下,讓士兵不管對面是誰,該衝鋒衝鋒、該放銃炮放銃炮,那是將領束伍節制精明,不是士兵狼心狗肺只認升官發財。
可那劉承宗是啥怪東西?
他搶掠地方嗎?不搶;他殺人父母嗎?不殺;他奪***女嗎?不奪。
就連對付富貴人家,他都秉承著一個不像生於亂世的慈悲心腸,把人家的地、財沒收,除了少數作惡的判斬,其他能放的都放了,還禍不及家人。
哪怕跟他對陣計程車兵,戰場上打個生死,打完了兵甲一扒,願意投降的投降,不願投降的直接禮送,甚至只要身上帶錢,還會給人家路費。
單就一個,劉承宗的經過的城池,就沒有殘破的。
甚至進了青海把還自己搞成了英雄,棄守百年的哈密叫他收復了,北虜北虜大汗死在他的地盤,海賊海賊被他攆進了烏斯藏。
跟他打仗,能像楊嘉謨那樣帶著客軍死戰,都算有甘州兵的仇恨在先,少之又少;正常軍隊能跟他對陣就不壞,哪怕敗了潰了,像李鴻嗣那樣夾著尾巴跑回來,在洪承疇看來——良將!
….
劉承宗就是陝西大旱裡飢軍餓民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明主,哪怕沒有任何瑕疵的忠臣良將,往他對面一站就是戲文裡的丑角。
這讓官軍怎麼剿?讓官軍怎麼打?
在這種情況下,早在劉承宗還頓兵高臺城下跟楊嘉謨對峙的時候,洪承疇就已經做出預判,甘肅守不住。
但更糟糕的情況是,甘肅可以輸,甘肅跟河湟不能連成一片,連成一片丟掉的不光是甘肅了。
如果打進甘肅的真是***大汗倒沒啥可怕的,無非是封鎖黃河找機會再奪回來罷了,但打進甘肅的是劉承宗,這傢伙在西邊算背井離鄉,十成本
事只能用出一半,一旦重回陝西,區區隴山可鎖不住他。
到時候恐怕邊境就是山西的黃河岸邊了。
洪承疇根本就不指望能把劉承宗打回去,所以他給皇帝寫了封信。
信裡對甘肅可能兵敗的情況並不避諱,只是如實地說明了目前面臨的情況,和他在這種情況下能做的打算。
他的意圖是今年竭力把劉承宗留在河西,併為大明在甘肅保下最後一座城池——涼州。
同時希望五省總督陳奇瑜趁此時機,把被元帥府吸引到秦嶺西段的十萬叛軍統統剿滅,預計調寧夏、榆林四萬邊軍,爭取在來年春季在甘肅再打一次,勝率很高。
崇禎皇帝給他的回信沒有責難,全是鼓勵。
原因很簡單,崇禎非常認同洪承疇對不能讓劉獅子回陝西的看法……今年啊,是個好年份,對崇禎皇帝來說是絕對的好年份。
從過了年進入春天開始,陝西各地向朝廷奏報,不是這兒下了小雨,就是那下了小雨;到了年中,更是陝西處處下了小雨。
這些地方依然是旱,但旱災的情況在今年得到了顯著緩解。
真正要命的大旱,就四個地方。
第一是劉承宗佔領並正在攻打的河湟、青海、甘肅及蘭州一帶;第二個是天津衛,今年是滴雨未下,收成全完蛋了;第三個是山西南部,旱災比去年還嚴重;第四則是雲南。
還有三個地方則是要命的大澇。
第一是十萬農民軍匯聚的漢中一帶;第二是山東兗州;第三……第三跟崇禎皇帝沒啥關係,沉陽。
今年這個鬧災的局勢,讓崇禎心情好的不得了啊,他看見熬過荒年的希望曙光了,當然可以預見的是今年軍事壓力更大,黃臺吉、劉承宗還有各路反王都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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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能分清輕重緩急,洪承疇的書信讓他認識到西北成氣候的劉承宗才是心腹之患,相較而言關外的黃臺吉也得往後稍稍。
【鑑於大環境如此,
天底下敢奔襲三千里跑進大明腹地,跟明軍重兵集團對壘的瘋狗只有劉承宗一條,黃臺吉就幹不來這事。
這倆傢伙完全不是一個路數,黃臺吉如果毀邊牆入寇,滿洲兵自然越戰越勇,輸了回大澇的老家是死、留在大明就憑肩膀上頭的禿瓢腦袋也是個死,留不住。
….
哪怕佔下一座城,城裡老百姓都要拿著火銃崩一子兒呢,就算沒火銃也想法子給井裡下毒,毒死一個賺一個。
劉承宗可不一樣,進了大明腹地叫富貴還鄉,打了勝仗直接就能把敗兵收編,這叫在關外幹下大事業,招鄉黨前來受用呢。
明軍跟他打一仗,是逃跑的比戰死的多,投降的比逃跑的多,收編的城池百姓也無非覺得這個老陝要回家,過好日子別惹他就完事了。
甚至哪怕打輸了,隨手立個旗子,又是幾千農民軍。
你讓這個玩意兒回了陝西,那就出大事了。
這才是心腹之患。
所以崇禎對洪承疇的建議全盤接收,放手去辦,只要不讓劉承宗拿下甘肅全境,不讓南北連成一片,餓他一冬天,明年年景好了,天底下沒有劉承宗的容身之處,整軍修武就滅了他。
只要陝西農業稍有恢復,內亂平息,區區甘肅,以一隅抗一國,這不翻手之間就能覆滅的事兒?
洪承疇得了皇上鼓勵,又聽聞楊嘉謨在高臺舉火***的訊息,當即就嚴肅認真地準備起涼州的防務。
這場戰役勝負的關鍵,就是涼州,準確的說,不是涼州這座城,而是城外的農田。
洪承疇之所以敢下這樣的判斷,是因為他陝西督糧參議出身,對軍事運糧非常熟悉,
儘管劉承宗一路勢如破竹,但是在洪承疇眼裡,劉獅子每東進一步,都離兵敗更近一步。
他算著劉承宗的兵力、輜重、招募降軍、佔領土地、治下人口和田地產糧呢,人這個東西說到底還是胃您導航。
哪怕劉承宗在戰場上勝一萬次,哪怕劉承宗在農時發動的戰爭對酒泉、張掖兩塊綠洲的農業沒有影響,哪怕他在甘肅內部運糧沒有路耗。
只要拿不到涼州今年的秋糧,他的兵糧就是不夠,不管怎麼算,都不夠。
洪承疇有啥辦法能讓劉承宗得不到涼州秋糧?沒有辦法。
所以他根本沒有在山丹、永昌建立第二道防線來阻攔劉承宗,而是直接對武威綠洲上的百姓下令,提前十餘日搶收麥子,同時在方圓百里的武威綠洲堅壁清野,就是要把山丹、永昌兩衛及周邊堡壘的老弱病殘送給劉承宗。
涼州嘛,主要農作物就是這茬麥子,俗話說小暑大麥黃,大暑大麥揚,在北方別的地方,小暑基本上麥子都收完了,但涼州的搶收時間就是六月前後。
提前收十天,比正常收減產不少。
洪承疇的堅壁清野非常著急,因為他對山丹、永昌二衛根本沒有信心,算的就是一座衛城,拖延劉承宗兩天時間;沿途四十餘座堡壘,拖延四天時間;最後五天行軍,抵達涼州城下。
他就趕在這個時間,進行堅壁清野、轉移百姓、佈置守城,把涼州城搞得固若金湯。
洪承疇的守城,計劃得是萬無一失。
….
他首先在武威綠洲上命令每家百姓都做了家牌,上面都寫著本家某姓某人,年齡多少歲,面色紅黃黑白,疤麻殘缺,家裡男、女,孫各幾口人,涼州衛的騎兵奔赴各地,查驗無誤,收上家牌給予官票,約定等到事近,由四門進城。
住在東關外,就只能從東門進;住在西關外,就只能從西門進,同時要把家拆了,能燒火用的運入城、不能燒火的就地拆毀,並將糧食、柴草、牲口、家火、箱櫃、石料,盡數搬入城中。
除此之外,城內居住的除了各家家人以及深信僕役,三年內來的流氓、僕役、要人照顧的老幼已全部逐出城外,願意走的就一塊走,跟城外沒有過冬糧食的百姓一道,向松山、寧夏中衛等地遷徙。
而且城內官倉的糧食,也定了規矩,不開倉,救死不救飢;富貴人家,有人需要借糧,除留自家食用以外,多餘糧食必須全部借出;貧窮人家,官府保證借到糧,但明年秋天必須還,借十還十三,不還的官府雙倍追償。
城內防守的器械、守軍也萬事俱備,每個城垛都在內側寫定人名,分一名戰兵、兩名民壯防守,其中民壯每五十人選出兩名巡警,專查守城違亂紀律的。
城下的伙食也準備好,守城的必須飽暖,婦人家小能活著就行,分二十人一灶,早上吃麵食、下午吃乾飯、三更吃麵食。
還有餘下雜事,洪承疇也都做好了準備,編撰成冊分發守軍,事無鉅細,要的就是一個涼州城攻不下。
到時候方圓百里無糧,北邊是沙漠、南邊也是缺水乾旱的荒山禿嶺,要麼從百里外運送糧草、攻城器械,要麼就只能退回甘州,總不能頓兵堅城之下過冬吧?
往南走也不可能,古浪峽那地方狹窄,劉承宗趕走,洪承疇就敢截他後路斷他糧道;過了涼州往東走也是一樣的道理。
再加上山丹、永昌那一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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