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賊第四百七十七章算計
戰役只發生在戰機來臨的一瞬間,而戰爭是漫長且枯燥的等待。
以駱駝城為中心,依靠蒙古兵守衛陣地的莫與京在等待,西面陷入圍困的林成棟在等待,東部高臺千戶所的楊嘉謨在等待,西部沙漠戈壁中再次駐營的劉承宗也在等待。
帥帳裡,劉承宗的模樣有點頹廢,其實不僅僅是他,整個虎賁營誰都沒好到哪兒去。
他駐軍的地方叫許三灣,離駱駝城僅十幾裡地,這地方同樣是座古城,只不過是已經廢棄的古城,隨軍作為嚮導的三劫會郎頭索康說這座城於洪武五年修建,那時候叫高臺站,後來是洪武十二年到景泰七年間的高臺千戶所治所。
廢棄的原因很簡單,沙漠化不能種地了,而且缺水,非常缺水,因此高臺千戶所就遷到東邊的黑河岸邊。
這個時候就顯示出率領車營的明軍將領林成棟對甘州左近地形的熟悉了,車營的駐營位置非常妙,是在駱駝城和許三灣中間的廢棄荒村外,那裡有井水可供他們取用。
而外面築牆的馮瓤和魏遷兒就沒這麼好運了,他們往地下挖了好幾口井,都沒出水。
但是好在許三灣有古城,二百年至今仍斷斷續續有人開墾,儘管如今不見農田,只有一塊塊難以分辨的荒丘,前人的勞作依然能為劉承宗指引地下水的流向。
其實這事並不複雜,判斷一個地方有沒有地下水,在沙漠裡不好找,但是在這種廢棄荒丘上並不難,眼下正值春季,荒地長出了稀稀拉拉的野草,哪裡的草木較旁處密集、或者哪裡長出了草,下邊八成就有水。
而到了冬季,哪裡的雪花落下來在地上較旁處稍大,哪裡就有水;相反若雪花很小而旁邊都很正常,那下邊就有石頭、礦石、墓葬或古城牆。
虎賁營很輕易地就在許三灣打出幾口井,但井淺水發苦,何況水流量都不大,滿足虎賁營自己取用就很難了,根本無法對馮瓤、魏遷兒二營提供水源支援。
他們兩個營的用水,都要從十幾裡外的駱駝城運。
這還是他們作戰的季節好,祁連山有一條融雪的衝擊河道經過駱駝城,這條河只有春季才有水。
在帥帳裡,幾名虎賁營的軍官已經按塘報三捷將局勢繪製,輿圖擺在桌上,劉承宗望著輿圖,局勢非常明朗。
明軍主將和他正在進行不同程度上的冒險,但單就局面來說,元帥府的劣勢較大。
因為明軍已經調集重兵追擊高應登,即使有張天琳部在後,在東邊戰場上的兵力依舊是劣勢;而他圍住的車營只是一塊雞肋。
動兵圍著吧,屬於浪費兵力,對戰局影響微乎其微;不圍吧,車營的火力又非常強大,不管他們就能變成兵敗的伏筆。
劉承宗看著輿圖暗自皺眉,扳回一局的關竅,就在於找到楊嘉謨。
戰局確實跟劉承宗起初的設想不一樣,他從肅州發兵,是想把明軍從防禦陣地引誘出來,殲滅在沙漠裡,先斷甘肅邊軍一臂。
但如今殲滅沒成功,卻把敵軍一部反方向調動走了,這是他開戰之初萬萬沒想到的。
好處在於雙方戰線扯了四百里地,能推出來兵力都已經擺在檯面上,劉承宗沒有預備營了,只剩中軍虎賁營還藏著。
但算下來,甘肅邊軍在交鋒中被擊潰、殲滅、包圍的損失兵力已經過萬,向東支援莊浪河的軍隊至少一萬,排除正在追擊高應登的李鴻嗣部,戰場上也很難再出現成建制的明軍滿編營了。
劉承宗盤算著,楊嘉謨手裡應該還剩個戰鬥力較強的總兵標營,最多再加上個副總兵標營,算八千兵力,撐死了。
甘肅能動的、不能動的兵力,裡裡外外算下來就這麼多。
這樣算下來,眼下就是一場時間的賽跑,在戰場以西,元帥府能集結兵力優勢;戰場以東,明軍能集結兵力優勢。
劉承宗派人把圍困車營的旅帥楊耀和參將魏遷兒喊來了。
魏遷兒一過來,便就圍困車營的工作做了一通匯報。
劉承宗只聽了一半,就聽不下去了。
在河湟大戰、圍困駝城這些戰例中,元帥軍已經有一套面對堅敵的常規圍困戰法了。
立營未穩就衝、衝不動則圍、圍不住正好野戰、敵不敢野戰則困,困到頭兒了他就得突圍,突圍就回到野戰、要麼就降了。
這是一套收拾車營或城堡守軍很成熟的工序,也是劉承宗長久以來養成的作戰習慣。
拿炮的、有城的、帶車的都是強敵,強敵的意思就是攻擊和防禦被加強了的敵人,這種敵人硬碰硬跟這些玩意兒打是不拿部下人命當回事的大傻子,老祖宗早說明白了。
孫子兵法說以治待亂,以靜待譁,以近待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飢,無邀正正之旗,無擊堂堂之陣。
他擺手打斷魏遷兒的報告,道:“叫你來不是為這事,今天夜裡,你的營跟虎賁營換防,明日一早,舉著我的軍旗大纛往駱駝城去,把莫與京喊出來,向高臺走。”
魏遷兒眨眨眼,他知道劉承宗又要開始給明軍表演節目了。
劉承宗道:“若不遇敵,則過高臺薄甘州,堅壁清野準備攻城便是;如遇敵則萬分小心,一定是甘肅總兵楊嘉謨。”
魏遷兒聽見楊嘉謨這個名字,激動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問道:“大帥認為楊嘉謨在甘州?”
劉承宗搖搖頭:“不一定,只是我希望他在甘州罷了。”
他在心中窮舉了所有可能,楊嘉謨早前帶兩個標營蹲在甘州城,這會已經揚著馬蹄子踩在高應登臉上,是最壞的一個。
也正是因此,他才打算讓魏遷兒跟虎賁營趁夜換防,再把魏遷兒派到前頭。
這不是為了誘敵、也不是為了奪城,而是圍魏救趙,如果楊嘉謨率軍趕去收拾高應登,趕在高應登與張天琳部被殲滅前圍困甘州,能最大限度上讓楊嘉謨放棄殲敵,回援甘州。
與此同時,劉承宗也在做兩手準備,楊嘉謨不一定會加入追擊高應登的行列,沒準正琢磨著等他領兵過去解救車營、亦或跟他一樣,讓塘騎翻遍沙漠找他呢。
眼下塘兵對楊嘉謨沒有一點兒情報,這些情況都是說不準的,劉承宗認為必須極力避免會戰,但如果兵鋒順利捅到甘州,那就是真攻城了。
因為即使不知道楊嘉謨的所在地與統率兵力,劉承宗的時間也由不得浪費。
戰場瞬息萬變,目前最壞的局面是甘肅總兵楊嘉謨正在截擊高應登,但如果拖上三五日,最壞的局面就不是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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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會是洪承疇或楊嘉謨任意一個來一場六百里大機動,別管是劉承宗還是劉承運,都要面對突然增加兩萬以上敵軍,這是他們單方面誰都承受不住的巨大壓力。
所以兵貴神速,攻城這種事,劉獅子是萬萬不可能讓王自用在肅州蹲著,控制鄉村和土地、裡應外合開城,都需要三劫會眾的幫助。
當天下午,劉承宗的傳令護兵便攜帶書信奔赴肅州,向王自用傳達號召。
夜幕降臨,劉承宗立即將虎賁營分散,一隊隊摸黑進入圍困營地,隨後魏遷兒部同樣有序脫出,兩營人馬在靜悄悄的黑夜裡完成換防。
待到次日一早,魏遷兒率領的營兵便將塘騎在戈壁上擺開,謹慎地向駱駝城開去,隨後匯合了莫與京部,繼續拖著沙塵朝高臺千戶所挺進。
駐軍於高臺的楊嘉謨根本不需要塘騎,相距不過四五十里地,高臺千戶所附近的居民早就提心吊膽了,在他們逼近的第一時間,閭里百姓便敲鑼打鼓集結自守,一個個村莊堡寨很快就把訊息報告到高臺。
相應的是魏遷兒也在發兵之初就從百姓口中得知楊嘉謨就在高臺。
訊息很快傳到圍著車營的劉承宗耳中,這對他來說無疑是美夢成真了,當下便不再猶豫,直接先下令拔營,這才跟馮瓤碰頭,道:“兄長,圍困車營要靠你了,楊嘉謨就在高臺,我得找他去。”
馮瓤重重點頭,抱拳道:“大帥放心,他們敢突圍,我就跟他們鬥一鬥。”
其實元帥府這些營兵,是一個相對溫和的劉承宗,率領一群莽夫的軍隊,只是決策權握在劉承宗手裡,他們才會選擇圍困這種使用兵力多、耗時長、收益慢但損失小的戰法。
換了各營參將、千總、把總的本心,人們其實更喜歡硬衝。
尤其是馮瓤。
馮瓤是跟著曹耀從薩爾滸回來的老兵,他在性情和經歷上滿足兩個條件,第一,他知道後金軍是怎麼強衝車營的;第二,他是整個元帥軍最害怕飢餓的幾個人之一。
當飢餓來臨,別人只是害怕填不飽肚子,而馮瓤怕的是勾起靠一條人腿從遼河跑到黃河的記憶。
而車營裡頭,有四千人吃四十天的糧草。
照他自己的想法,看見車營高低是要衝一衝的。
這會劉承宗一說要留他一個營在這,馮瓤滿心想的都是他得把木車加固,準備頂著炮子強衝車營。
萬萬沒想到,劉獅子就算走,走之前也得微操一把。
劉承宗道:“那這樣,你派個千總跟我一起走。”
“啊?”
馮瓤尋思,本來倆營圍著車營,一下抽走一個營就算了,仨千總你還調走一個?
劉承宗看出他的疑惑,隨手指向東邊道:“我前腳走,車營後腳就會嘗試突圍,他們不知道我去打楊嘉謨,但一定能知道有軍隊走了。”
“一個千總部馬兵跟著我,走到看不見車營的地方停駐,偶爾在車營瞭望手的眼皮子底下露一露,他們就會認為我撤走是為了設伏,能穩住他們幾日。”
畢竟人嘛,你想待會掃地,但你還沒去掃地,就有人來催促你讓你掃地,你就不想掃了。
兵法是一門心理學,核心要義是猜疑,敵人不想讓你做的事,對你來說不一定是正確的選擇,但敵人想讓你乾的,對你來說一定是錯的。
本來車營想突圍,劉承宗就是要讓車營誤以為元帥軍也期待他們突圍,一旦這個誤解成真,車營主動突圍的機率就會非常低。
馮瓤聽著,覺得確實是這個道理,便先應下,隨後才問道:“那大帥,他們若仍舊突圍,那我就跟他們打吧?”
劉承宗愣了一下,認為沒有這個可能。
又是壕溝又是土壘,官軍突圍也沒辦法攜帶車輛,眼下車營的糧草物資、火炮器械還多,不攜帶戰車根本走不了。
更何況圍困部隊表現出引誘、伏擊的意思,還會非常準確地向車營傳達一個資訊:圍困部隊很著急,急於取勝。
因此除非戰場局勢發生巨大變化令車營知曉,否則他們不會主動突圍。
但劉承宗沒把話說死,他道:“如果他們仍舊突圍,那兄長就相機行事,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戰則戰,不能戰則走。”
“走?”
面對馮瓤的疑惑,劉承宗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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