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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 忍痛(1/2)

作者:奪鹿侯
 劉承宗知道自己開出的價格很合適。

因為在商討完每年一個千人隊的武裝之後,巴圖爾琿臺吉開始催促元帥府出征甘肅了。

不出徵甘肅不行啊,準噶爾沒辦法把大牲口經過無人區運到茶卡鹽池,他們最多隻能送到嘉峪關,後續的道路需要有甘肅綠洲作為補給,才能保證牲口的存活率。

否則五萬只羊,過來就沒了。

商貿和行軍打仗不一樣,像他們這次集結四萬聯軍過來,攜帶牲口也不少,但打仗是不怕無人區的,甚至都不用等到牲口餓死渴死,路上就直接宰掉吃了。

商隊充其量幾百人,在路上趕著大宗羊群牛群,車上滿載貨物過來,牲口死在路上吃都沒那麼多張嘴。

琿臺吉可不覺得劉承宗會為死掉的牲畜買單。

他聽出了大元帥的言外之意,元帥府的生產能力比他想象中要強大得多,他能買多少貨物,實際取決於他能付得起多高的價格。

隨後數日,寓居海上的琿臺吉在滿心焦躁中等待元帥府兵工廠的裝備樣品。

劉獅子暫時顧不上琿臺吉,因為海北縣的陳欽岱突然報告,王自用對他的召見非常重視,收到訊息時就從張掖啟程,眼下已經到了黃頭回鶻內遷的八字墩梨園堡。

陳欽岱得到訊息,已經派遣祁連山八部的首領阿吉前去迎接。

海北縣因為地處青海湖到祁連山之間的平坦地帶,早年處於明蒙戰爭的最前沿,後來又被土默特收降納貢、清洗叛亂,最終被元帥府收編時,當地已經沒有成氣候的蒙番諸部了。

都是戰爭的倖存者,特點就是小而散。

因此陳欽岱給治下諸部、各地起名就非常潦草,從第一到第十七,分為十七個小部,諸小部佔據的地方,就叫海北第一到第十七鄉。

劉承宗得了訊息,喊上了張天琳,二人跑得近一點,王自用跑得遠一點,最終三個在陝北起事的頭領在離家三千里的海北縣衙相見,時過境遷,王自用激動得很。

他從沒想過劉承宗召見他,還會親自到海北縣來迎接他。

實際上在王自用的印象裡,幾乎所有在陝北起家的頭目,劉獅子是最年輕、也是最難相處的那個。

陝北大起義靠的是天怒人怨群雄蜂起,沒有組織,起事之初所有首領都是迷糊蛋,沒有知道未來會怎麼樣。

所以志趣相投的首領們一同劫掠,有了戰利品便縱情聲色歡飲達旦,都是普通人,頹喪的時候無法剋制,快活的時候也無法剋制。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不就是這麼來的?

偏偏劉承宗不合群,他目標明確,心裡也對自己的志向非常清楚,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是獨自行動,別人向他求救,獅子營能辦妥當,但他從來沒有向別人求救過。

單單就劉承宗找上他們這些首領時總是就事論事,無形間就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

王自用在延安府確實受過劉家人不少恩惠,他心裡對劉承宗非常感激,一直在想辦法回報。

但他心裡只有感激,沒有半點親切感。

他們之間的距離感太強了。

真要讓王自用評價劉承宗是個什麼樣的人,就四個字:目中無人。

但這次在海北縣衙相見,元帥府備下的酒食,對王自用來說幾乎是個里程碑式的儀式,讓他萬分感慨……他們有三個人,桌上有三壺馬奶酒。

劉獅子在不知不覺間,在王自用心裡留下不近人情的印象;又在不知不覺間,靠著桌上陳欽岱自釀的三壺馬奶酒,讓王自用認為大元帥其實格外重視自己。

陝北所有首領有個共識——在劉承宗離開陝北後,獅子溝裡的高迎祥,是陝北最厲害的人物。

這不單單因為高迎祥在獅子溝種地有成,糧食能養活自己、槍炮也夠自給,還能救濟任指揮使的延安衛旗軍。

更因為種地王高迎祥說,在陝西這個地界上,誰跟劉獅子喝過酒,誰才算是個人物。

劉獅子跟誰喝過酒?整個陝西幾百號能叫出名的首領,誰都沒喝過,只有跟高迎祥喝過,一壺多一口。

一壺是在許多年前的米脂縣衙大牢裡,說明劉大帥打小就覺得高迎祥是個人物。

一口在延川的酒宴上,說明劉大帥就算長大了,也依然覺得他高迎祥是個人物。

王自用捫心自問,成為大元帥的劉承宗現在打算跟自己喝整整一壺酒,意味著什麼?

說明在大元帥眼裡,他王自用已經牛到天上去了。

看見這壺酒,王自用都還沒落座,便抱拳道:“上刀山下火海,王某全聽大帥吩咐!”

全陝西的首領都知道關於劉承宗飲酒的傳說,只有劉承宗不知道。

王自用這一番表態,把矇在鼓裡的劉承宗弄蒙了,心說王首領真爽快,這事兒它這麼順利的嗎?

劉承宗示手道:“王兄請坐,我們是起事之初就一同共事的自家人,我就不拐彎抹角了,無需兄長上刀山下火海,難度卻差不多,我想讓兄長代我去天山主持一件大事。”

說實話王自用有點懵。

在啟程之前,他就對劉承宗召他見面的要求有所猜測,認為多半是要用上三劫會,元帥府用三劫會能有啥事?

肯定是要在甘肅起事!

王自用一直盤算的,就是讓三劫會在甘肅起事。

但他的軍隊還不堪大用,只是以幾個大漠戈壁裡朝廷艱難維持的軍堡、墩臺作為支點,打造軍器、操練會徒。

其實劉承宗掌握三劫會練兵操典沒錯,但核心思想不一樣,王自用給那套每月操練會徒九天的操典,定的目標是訓練基層軍官。

再過一年半載,三劫會就能收穫一千名基層軍官,能夠統率三萬人起事。

三劫會居無定所,可沒元帥府這麼好的兵源,他的會徒什麼成分啊?

營兵是最高級別的人才,衛所旗軍就是精銳,這些人會加入他的三劫會,但未必會在事成之前投入旗下效力,畢竟王自用拿不出多少錢糧,充其量能養些軍官。

軍隊主力,還是連佃戶都當不上的破產農民、城裡的無業小流氓和郊野的饑民。

所以王自用的計劃,是多招募匠人會徒,大量趕製火槍,臨起事前七個月再把所有會徒按照操典集結操練,每月九天,五個月練佇列,兩個月發火槍裝細土模擬射擊,然後起事,開上戰場。

壯聲勢、騙城門,需要野戰就用會徒端著火槍跟邊軍最精銳的家丁兌子兒,只要把河西幾座連成串的衛城賺到手就算勝利。

蘭州方向的官軍有元帥府牽制,靠這三萬三劫會徒子徒孫在甘肅打出個局面,穩住兩個月他就啥也不怕了。

他甚至已經準備好這次會面,把計劃、兵力全盤托出,話都已經到嘴邊了,聽了劉承宗的話,卻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去天山?

這個時候讓他去天山,很難不讓他聯想到奪權……這很讓人生氣。

明明你一句話,我就過來給你效力了,難道這還不行,還要把我攆到天山去不成?

王自用愣在當場,一時間腦中無數想法讓他坐立不安,強壓惱怒尷尬道:“天山,大帥這是什麼意思?”

“兄長別急,西北乃至整個北邊的局勢都變了,先坐下,聽我慢慢道來。”

劉獅子看出王自用的顧慮,意識到雙方對局面認識不同,連忙先穩住王自用,免得誤會。

張天琳也跟著勸道:“王和尚你先坐下,大帥不是那個意思。”

二人接連勸說,王自用這才將信將疑地坐下,就聽劉承宗將林丹汗過世、衛拉特兵敗等一系列變化告訴他。

不說還好,說了王自用比聽見讓他去天山還要震驚,看向劉承宗和張天琳的眼神兒都不對了。

這些事情在投身戰爭的元帥府看來理所應當,但在長時間定居甘肅的王自用眼中,元帥府像個怪物。

大明五鎮邊軍來了河湟,挨頓揍走了。

衛拉特聯軍來了河湟,挨頓揍想走都走不了。

蒙古大汗來了河湟,乾脆直接被剋死了。

這劉獅子是個啥啊?

王自用怔了半晌,才開口道:“那大帥是想讓我去天山,用甘肅邊軍建立衛所?”

“對,西北只有王兄在甘肅有這樣的影響力,能幫我招募商隊護衛,讓他們護著帥府商隊去天山。”

王自用問道:“要多少人?”

劉獅子已經盤算好了,此時自是胸有成竹,道:“一年十支商隊,每支二三百人,每年兩三千人,以營兵旗軍為主。”

王自用很難辦,斟酌片刻道:“大帥,路途遙遠兇險,有能耐去的我叫不出來,能叫出來的又都是窮光蛋,他們連水糧都配不齊,這事恐怕……”

“好辦。”

劉承宗笑道:“願意去的,叫他們叫海北縣登記,當然他們離開軍隊時的鎧甲甚至甲片能帶著最好。”

說著,他將兩隻手攤開,道:“每人報酬十兩,銀錠不易攜帶,我給他們鑄銀幣;路上乾糧我來籌備,就算光著腚來……”

劉承宗頓了一下,想了想元帥府兵工廠的產能。

他倒不是厚此薄彼,劉獅子清楚得很,這幫人吃他的飯、穿他的衣、用他的兵器,自然就是他的人。

只不過事情還是得分個輕重緩急,元帥府裝備產能就這麼多,甘肅去天山的移民如果需要裝備,只能暫時用來自蒙古和邊軍的繳獲。

兵工廠生產裝備總歸有個過程,而且不能擠壓準噶爾部所需要的裝備生產,畢竟劉獅子有底氣每年出兩三萬兩白銀、一兩萬石口糧鼓勵甘肅移民,靠的就是準噶爾臺吉買單。

實際上這些玩意在劉獅子心裡是個連環套,他負責造槍炮給準噶爾武裝部隊。

準噶爾臺吉換槍炮裝備的皮貨會被加工成衣物、用具,再以十倍的價格販賣回給準噶爾而蘭州,準噶爾以武力開拓更多的原材料市場,作為元帥府在中亞的軍事投影。

劉獅子最終想達成的目的,是借準噶爾之手,在沙俄烏法叩關,迫其開放貿易,完成準噶爾奪取沙俄毛皮產地、販至西寧加工;西寧加工的毛皮衣物用具售回準噶爾,準噶爾再售給沙俄的完整產業鏈。

目前這條產業鏈上最難的問題,既準噶爾為啥不向東打、而要向西打的邏輯問題,已經解決了。

劉承宗用實際行動告訴了衛拉特諸部,你打不過。

只要搞清楚邏輯問題,往後的問題就不大了,無非是多少的問題。

至於這個買賣會發展到什麼程度,劉獅子不知道,他只知道準噶爾目前掌握的毛皮產地還很少,有了換取武裝的動力,將來的貿易規模或許會十倍甚至二十倍的擴大。

或許到那個時候,絲綢之路就要改名叫槍炮之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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