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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馬王廟(1/2)

作者:奪鹿侯
 從俱爾灣沿藥水河南下,經銀溝堡、新城槍炮廠、日月山鐵廠,僅行軍一日就可抵達六十里外,這裡有座依山而建的唐代古城,名叫營盤城。

營盤城的地勢險要,背靠日月山、南臨野牛山、東與分水嶺遙遙相望、北與石堡城互為抵角。

只不過如今的營盤遠稱不上城,它的堅固土牆已在歲月蠶食下土崩瓦解,龐大山臺上只有遍地瘋長的野草和滿是殘垣斷壁的烽火臺,以及一座孤零零的馬王廟。

馬王廟的修建歷史不早於萬曆年間,是土默特部遷徙至此之後,走私茶馬的商賈為保佑馬兒不在歸途倒斃所修,廟中供奉神明也不是中原常見的馬王殷郊、馬援,而是西漢秺侯、匈奴休屠王太子金日磾。

香菸繚繞,馬王廟的神臺陰森威嚴,三目六臂的馬王爺橫眼圓睜,面目驚人。

神臺下,隨從武弁奉上貢盤,劉獅子神情肅穆取來清水一碗、淨草一束,恭恭敬敬奉於神案,又再度垂首行禮,自言叨擾。

做完這些,他才向後退開兩步,挺直了脊背,從虔誠迷信的愚夫變回戎馬倥傯的大帥,道:“進來吧。”

隨話音落下,馬王廟院內整齊列陣侍立的虎賁營兵魚貫而入,抬幾尊新塑神像步入面闊五間的主殿。

人們抬上來的是褚詡的塑像,此人曾是唐代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的副將,陣亡於進攻石堡城的戰爭中,被劉承宗請匠人塑了神像,封做土地公,命其在此接引亡魂。

而在馬王廟東西兩側的廊房裡,手捧布包的虎賁營軍兵正進入其中,將一顆顆洗淨泥土的骷髏頭在廊房裡碼得整整齊齊,一撥出來另一撥進去,好似永遠不會停止。

這裡的遺骸太多了。

從新城到營盤城,甚至還要再向東南、西南延伸二十里,整整八十里縱深的土地上,都曾經是唐代的古戰場。

過去這裡居住的人煙稀少,誰也沒察覺到有什麼問題,直到上天猴負責建立鐵廠、師成我新建槍炮廠,大量工匠軍民進駐河谷,巨大的生活需求在藥水河沿岸催生出一個又一個集鎮。

軍民家眷不滿足於在山間修出梯田,著眼於在平坦肥沃的谷地墾荒,埋在地下九百年的古代戰士終於重見天日。

尋常百姓哪裡見到過這樣的景象,翻兩畝地挖出七八顆頭顱、修座屋基搗斷三五根脛骨。

屍身都埋得極淺,沒人知道這裡是怎麼回事,就算是過去在山地居住的日月山七部番民百姓,也不知埋於河谷的屍首來路。

只能從附近口口相傳的地名,有的地方叫死人溝、有的地方叫萬人坑,推匯出這裡曾爆發過可怕的戰爭。

自然發展出的新建集鎮,被九百年前的戰爭打斷,人們重新回到山上尋找適合開墾的荒地,不再涉足山下。

直到劉承宗率軍南下,當軍士們在營盤城挖掘營壘壕溝,刨出九百年前的骷髏頭,他知道這一切的來龍去脈,人們才知道這底下埋的是唐軍。

其實也不全是唐軍,隴右、河西、朔方、突厥、吐蕃,數十年來就這條狹長的藥水河谷反覆拉鋸,打了數十年之久的戰爭,將士們埋在土裡,早就分不出誰是誰。

不過對劉獅子來說,那些肋骨腿骨一碰就碎、只留下腦袋還算堅硬的屍骸,究竟屬於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給他們修個墓園好生安葬。

這不僅僅是為了完成前人該做而未做的事,也因為這些古代戰士埋在地下,藥水河谷至少七萬畝灌溉田地就無法得到利用。

墓園修好之前,這些隨著他下令,藥水河沿岸百姓獻上的骷髏頭,只能先停放在馬王爺的廟裡。

這也算劉承宗對馬王爺的補償,隨元帥府進駐海上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打擊走私,馬王爺金日磾的這處宅子破敗不堪,將近三年沒吃著香火了。

所以他就給金日磾送幾百個小朋友,陪金老爺說說話,熱鬧熱鬧。

劉承宗的中軍帥帳就設在馬王廟的院子裡,他攥著一枚開元通寶舉目北望,看向不遠處的紅色山峰,那就是石堡城。

石堡城並不是一座城,而是座能當做天然堡壘和了望臺的山峰,翠山有聳峭挺立的十二峰一字橫鎖,其中最險要的山峰叫石城山。

山高五六十丈,三面紅巖絕壁,一面陡峭山峰,看上去就像一座城,僅有條名叫尕溝的小徑可通。

山頂平臺積雪春、秋、冬三季不化,幾名元帥府繪製輿圖的畫師此時就在山上,那裡能讓他們繪製出營盤城到野牛山整個的開闊地帶的輿圖。

除此之外,石堡城上還有一座小山臺,臺上有幾座屋舍宅基,修起來能屯一隊人,搖旗監視,將這裡的情報盡收眼底。

劉承宗和金老爺商量完暫借寶地的事,押運槍炮輜重的上天猴便過來了,將彈藥糧草安置妥當便前來複命。

元帥府此次出征,軍隊兵分三路、糧道同樣也有三條,西路由水師衙門負責,謝二虎部兩個屯田營作為接應;東路由西寧城負責,巴桑部兩個屯田營接應;中軍的糧道則由新城負責,鐵廠的上天猴負責接應。

相對來說,作為守勢與支援軍隊的中軍幕府,糧道最短,上天猴的工作也最為輕鬆,因此他在負責輜重之外,還有藥水河谷修建墓園與墾荒的籌劃。

運送輜重對上天猴來說不是問題,不過對於藥水河谷的墾荒,儘管工作還未展開,上天猴就已經打起了退堂鼓。

他擔心即使修建墓園,百姓依然不願在這片陰氣極重的河谷墾荒。

這種擔心並非無緣無故,歸結根本還是缺人,藥水河谷一帶正經百姓很少,都是軍兵家眷、工匠子弟。

這樣的身份在大明,保證了窮不過三代就絕後的待遇,但是在元帥府,截止至劉承宗為全軍授勳之前,他們都代表了元帥府最富裕的一批人。

工匠是最早領到元帥府銀子的人,他們領的不是軍餉,是工食銀,過去官府的習慣是有活兒給工食銀,沒活的時候不需要養著匠人。

但元帥府不是這種規矩,他們的工匠每日勞作,工食銀自然也成了月餉,帥府又撥劃口糧,他們非常富裕。

而且河谷缺少人口,年久失修的古道也造成交通不夠便利,沒了移民催生出的集鎮,又成了難以貿易的不毛之地。

匠人軍民有銀子都沒處花,最近的集市是六十里外的俱爾灣市場,人們平日裡都是託付馬隊捎帶日用,有的人乾脆把家眷安置在新城外。

即使要給自家開墾荒地,新城的湟水源頭灌溉田地,也是比這個埋屍谷更好的選擇。

上天猴問道:“大帥,就是修了墓園,百姓依然不願開墾,帥爺打算怎麼辦?”

“地總能開出來。”

劉承宗不以為意,頭也不抬地在輿圖上標記據點、繪製防線:“遍地屍骨沒那麼可怕,哪兒的黃土不埋人。”

劉獅子笑了一聲,轉頭對上天猴道:“你回去再問問,匠人礦工、軍民百姓為帥府軍械操勞辛苦,有願意開地的,就按照每口三十畝給地,多少是個收入,不願意也不強求。”

上天猴一聽大帥說不強求,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他就怕劉承宗給他下軍令必須開墾河谷,只要不是軍令,心裡就沒那麼大負擔了。

可緊跟著,劉九思就聽出劉承宗的弦外之音:“那大帥是打算?”

劉承宗笑笑:“此人不開,彼人開。”

六七萬畝灌溉田地的開墾,在他看來勢在必行。

儘管這裡的河谷地數目不多,但對劉獅子來說田地不在多寡,而在優質與否。

旱災始終是這個時代的底色,即使此時的河湟尚未受到旱災影響,劉承宗心裡也一直繃著這根屬於旱災的弦兒。

正因如此,他才過分關注河湟谷底的田地,而對河湟山區缺乏關注……旱災一來,山上的田地全得撂荒,只有靠近河流、建起翻車等水利工程的田地,才有可能讓人在慘烈的旱災中活下來。

能活人,是這個時代最大的功德。

劉承宗笑道:“若軍民家眷不願耕種,就讓黃澄潛越蘭州,去拉個七八百人的隊伍,專挑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人,他們應該不介意翻地翻出倆陳年骷髏頭。”

劉九思一時半會沒想起來黃澄是誰,楞了一下才有些拿不準的問道:“那個在河湟起兵的頭目?”

“嗯,三等折衝都尉。”劉承宗點點頭:“送到西寧府學讀書去了。”

三等折衝都尉是元帥府最低的散官,等於營兵副隊官、屯田兵副百總、五鎮民壯副把總。

黃澄的職務在授勳前挺讓劉獅子撓頭,這麼個投奔自己的人,應該給予個差不多的官職,但眼下確實沒有合適他的地方。

協助隊長管理六十人的營兵隊副需要識字;屯田兵副百總需要帶兵經驗和算數。

黃澄是營兵出身,倒是能滿足民壯副把總會練兵的需求,可劉承宗的五鎮民壯把總都沒有空缺……這個級別本來就是給立下連跳幾級戰功的普通士兵準備的。

不過後來劉獅子就想通了。

不滿足條件就送他去學習,學習對人是永遠有用的,只有學習能讓人往上走,在軍隊歷練事務是學習,在書院讀書是更高效率的學習。

送去讀書開蒙識數,將來哪有空缺往哪兒放就是了,反正如今有了散官,三等折衝都尉月銀一兩六、月糧一石五斗、馬草三十束,還有相應的茶、醬、酥油、肉乾、魚乾配給。

說多不多,足夠安心讀書。

上天猴問道:“可招來的人若還是忌諱呢?”

“還忌諱?”劉承宗轉過頭,輕鬆笑道:“哪怕是九百年沒人收屍的厲鬼,撞見窮鬼也得躲著走。”

“窮,意味著渴望富足生活的力量,只要有翻身的機會就該抓住,如果連這也忌諱,放著能種糧的好地不開。”

劉承宗搖搖頭:“我就發路費把他們送回蘭州,接著吃了上頓沒下頓去,他們就該過那樣的日子……搖旗了。”

正說著,劉承宗看見北面遠方石城山上有塘兵搖動旗幟,立刻端起望遠鏡看去,看清搖動的是一面黃旗才放下心來,是塘騎回來了。

片刻後,營盤城有人吹響傳令兵抵達的號聲。

塘兵繞過正在修築土牆挖掘壕溝的虎賁營軍士,手持黃旗直抵中軍,報告道:“大帥,南山急報。”

說著,書信被中軍護兵遞至劉承宗手中,展開一看,是戴道子的長信。

戴道子麾下二十五名塘兵把頭剃成了只有一根小辮的衛拉特髮式,穿上衛拉特人的鎖甲紅纓小盔,深入遍佈敵軍的河卡草原之中,探明瞭衛拉特聯軍在黃河以西的屯牧牲畜的地方、及軍隊屯區。

衛拉特聯軍沿放射狀的茶卡河下營,在河卡草原上呈丁字連營,一路被戴道子的塘騎探明十七部,各部均是有七八百人的小營,各牧數百頭牲畜。

情報送抵南山堡,楊耀經過推測,估計即使有塘騎未能發現的敵部,屯兵河西的敵軍也不超過兩萬,衡量敵我實力,他決定請求出戰。

目的是劫掠牲畜、搗毀糧草。

劉承宗盤算得失,若楊耀部率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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