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耀的馬隊向東突擊,不僅衝翻了北路延綏鎮唐通部,也沖垮了三鎮邊帥散裝大軍的假象。
最先察覺到戰局變化的人,是延綏鎮參將張弘業。
他是戴罪立功之身,延綏鎮出兵官職最高的尤世祿身體狀態不佳,不能擔當主攻使命,僅能居於中軍,前線最高軍銜的主將就落到了參將張弘業的肩上。
也正是因為尤世祿不能參戰,因此對劉承宗主力進攻的使命就交由寧夏軍與固原軍,延綏軍獨打北路,不必與兩軍協作。
此次進攻張弘業擔當的使命是從北山小路與湟水北段渡河,使用戰法同樣為分進合擊。
其兵力分為兩路,一路以唐通作為砧板,率領正兵在北邊的狹窄山道攔住敵軍,其後留有奇兵作為預備。
另一路由張弘業作為戰錘,兵分兩路自湟水轉彎的西、北兩面使用皮筏渡河,在唐通部被擊潰前對北路敵軍完成合圍。
但楊耀的馬兵太快太兇,沒有絲毫猶豫,理都不理正在渡河的張弘業部主力,直衝唐通部所在旳狹窄地帶,且大銃馬車一次齊射就把軍陣破開,隨後長驅直入。
別說坐在牛皮筏子上的張弘業反應不過來,就連在唐通身後接替陣亡李輔明部的標營千總官撫民都沒動作。
官撫民倒不像牛皮筏子上的張弘業那樣無計可施,他只是楞了一下,畢竟他的任務原本應該由遊擊李輔明擔任,前任被元帥府馬營撞死,這才輪到了他。
如今馬營再度氣勢洶洶的衝撞而來,官撫民的腦子在攔上去直面衝撞和退避三舍間天人交戰,就在這遲疑的片刻,恐怖的楊耀已經走了。
楊耀根本沒打算撞他,直接掠過官部側翼,朝三鎮邊軍的大營馳突而去。
後知後覺的官撫民後背棉甲已被汗溼,驚慌失措間,他看見剛剛渡過湟水的參將張弘業在岸邊揮舞手臂,驅趕正在渡河計程車兵回援。
隨後張弘業率已經渡河的數百步兵,提刀自北岸追著楊耀的馬蹄印繞著大圈要殺回來。
官撫民再度陷入遲疑當中,此時此刻,他該策應寧夏、固原兩部大軍,還是回去救尤世祿?
沒人能告訴他答案,對岸奔跑的張弘業罵罵咧咧,又急又慌。。
他本來就是戴罪之身,敵軍又從他的防線突破,官位是絕對保不住了。
如今唯一一個能讓他存活的機會,就是跑回去從敵騎手下救出總兵尤世祿,這樣至少能保住自己的腦袋。
為了保住自己的腦袋,張弘業率軍拔足狂奔仍無濟於事,等他沿著湟水西岸跑到北岸,抵達唐通部被擊潰的山間小路上,只有零散傷兵救起他們昏迷的遊擊將軍,元帥府的馬隊早不知跑到何處。
張弘業顧不得中路南路正在進行的戰鬥,收攏起數十名士兵,留下幾人看護唐通、順便給官撫民等人下令回師救援,便率麾下不足千人的步兵大隊向本陣奔去。
而在戰場另一邊,經歷重重磨難的楊麒麾下固原軍終於將番兵‘逐走’,他們推翻楯車搭在壕溝,一陣又一陣士兵衝向土城,全軍沉浸在擊潰敵軍的喜悅中,將朙字旗插在夕陽下的土城上。
率千餘軍士進駐城內的楊麒後知後覺,看著日落下射獵營六個千人隊正在交替後撤擺脫追擊,他向追兵下令,將敵人驅逐十里後就不要再追了。
在心底,楊麒對賀虎臣的話非常認同,延綏選鋒出身的劉承宗,是難纏的對手。
這場仗比楊麒預料中容易得多,雙方對戰場態勢掌握不同、認知不同,他並不任何認為元帥軍的後撤有任何離奇之處。
無非是劉承宗猜到他們要用天花作為兵器,因此兩害相權,讓出城寨陣地,以此來避免格鬥……挺狡猾。
雖說沒能達成戰略目的,但楊麒對戰果還算滿意,攻取城寨壕溝,西邊又有臨洮鎮援軍,等甘肅鎮在永登連城跟土司軍殲滅劉承宗的側翼部隊,達成合圍指日可待。
渡河而來的寧夏軍姍姍來遲,卻顯得過度謹慎,他們在無人壕溝再三搜尋,在城中各處掘地三尺。
直至確信壕溝沒藏人、城裡沒埋雷,自己不會被火藥送上天,賀虎臣才如釋重負地登上城頭……直到他上城牆,腦子裡還暈乎乎的,這劉承宗怎麼這麼不禁打了?
正當他納悶兒呢,兒子賀贊飛快跑來道:“父親,北路退了。”
楊麒和賀虎臣聞言都吃了一驚,他們的進攻太過順利,以至於根本想象不到延綏鎮邊軍會自行退去,趕忙奔至城北探查。
直到這時他倆才發現,北路在山腳下的進攻受挫,他們能輕易看到張弘業留下的傷兵和屍首,但天色已暗,他們看不見東邊的情況了。
“這是怎麼回事?”
二人面面相覷,卻誰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方才的進攻中,賀虎臣率軍一心一意渡河,楊麒則直面元帥府炮兵的炮火,倆人都顧不上觀察河谷最北邊的局勢,此時兩眼一抹黑,都不知道延綏鎮在進攻中出了什麼意外。
賀虎臣叫來方才在右翼渡河的兵將,一番打聽才知道元帥府的馬兵從北路突破,兩名總兵心頭俱是道出一聲:不好!
此時三鎮大軍盡出,留守大營的兵力極為匱乏,僅有延綏鎮尤世祿的家丁與陝西僉事賀人龍率領的千餘洮州土兵而已。
楊麒和賀虎臣都見過劉承宗氣勢洶洶的馬營,那支軍隊絕非洮州土兵所能阻擋。
如此一來,艱難的問題便被擺在二人面前:救還是不救?
楊麒舔著發乾的嘴唇,左右環顧土城,方才固原軍在前線攻堅的千餘士兵都在土城裡。
這土城乾乾淨淨,傷兵想找塊包紮傷口的淨棉布都找不到,人們只能解下綁腿布在傷口草草包紮,個個靠在土牆邊沿歇息。
楊麒只是簡單環顧,就對賀虎臣道:“賀大帥,這城不能過夜,依我看,我們還是要回去救尤帥。”
其實對楊麒來說,救尤世祿只是個好聽的說法……救不救尤世祿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劉承宗在這座土城沒給他們準備晚飯。
不論寧夏兵還是固原兵,都已經餓了一天,他們本來就沒準備今天攻下土城,得回大營吃飯。
賀虎臣也是這個意思,他點點頭道:“那楊帥先行,待我湊湊火藥,把城東炸個窟窿就走。”
卻聽楊麒道:“這事還是我來,我有兩千餘人在西邊追擊敵軍,等他們……著了?”
話才說到一半兒,楊麒的目光便呆呆望向東邊,賀虎臣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就見遠處淡藍色的天空下,火光照亮山臺,白煙在河谷沖天而起。
與此同時,有一騎馬兵自東邊倉皇奔來,馬蹄踏著湟水岸邊來回兜轉十餘步,馬背上的騎手最終下定決心,策馬奔入河中,曳馬尾泅渡過來,撒了韁繩跌跌撞撞奔至城下喊道:“楊帥、賀帥,還請向東速發兵救兵,敵騎踐踏大營,張將軍回援被殺了!”
“張弘業死了?”
賀虎臣在城頭驚訝出聲,扶著土垛才認出方才泅渡過來的是延綏千總官撫民,連忙叫他登城,一問才知道這場仗是怎麼回事。
張弘業根本就沒跑到大營,他回援心切,從湟水北岸跑到南岸,本想透過壕溝間留出的馬道快速回援,卻不料有韓世友部馬隊斷後,撥馬回頭把他們衝下壕溝。
隨後就像打地鼠一般被堵在壕溝裡,原本朝向東邊阻攔敵騎的壕溝拒馬,此刻卻都成了阻攔步兵結陣的玩意,反而叫韓世友帶隊縱馬馳射,沿著壕溝邊沿奔來蕩去。
時不時還有數騎擎騎矛持腰刀攜弓箭衝進壕溝,沿之字溝一衝到底。
張弘業就是在壕溝裡率軍奔走時,剛帶幾名家丁拐彎,就被敵騎用騎矛頂穿了缽胄,連回光返照的機會都沒有人就沒了。
就在這時,西邊也有人狂奔跑回,為楊麒帶回追兵反被蒙古馬兵環圍拖住的求援訊息。
這下可好,兩鎮大帥傻眼了。
都是戎馬倥傯一二十年的人物,部下把已知情報彙報過來,他們腦子裡就有一副戰場的態勢圖,隨著情報越來越多,腦海中的敵我態勢也越發清晰。
只不過清晰有時候也不是好事,越清晰,二人對現狀的判斷就越悲觀。
他們的目的從今夜回大營吃飯,變成今夜吃不著飯,緊跟著就變成不知道明天還有沒有命吃到飯。
東邊的大營要救、西邊的兩千軍隊也要救,但問題出在怎麼救?
賀虎臣去救大營、楊麒去救追兵,倆人琢磨多半是個一死一送的局面。
可是不救,蹲在土堡餓上一宿,就是兩路盡失,甕中捉鱉的鱉。
“救一路。”楊麒瞪大眼睛,心裡卻拿不定主意:“救哪一路,賀帥拿主意!”
楊麒拿不了主意,他若說救自己的兵,那就等於不救尤世祿的命令是他下的;若說救尤世祿,他剩下的兵會很寒心。
倒不如讓賀虎臣說救尤世祿,至少楊麒還能對自己計程車兵有個藉口當作交代。
偏偏沒想到,賀虎臣擰著眉頭道:“救西路!”
待家丁跑下城去傳達集結的命令,楊麒這才對賀虎臣問道:“為啥救西路?”
賀虎臣搖搖頭,沒跟楊麒解釋。
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難道讓他告訴楊麒,自己只是賭一把?
賀虎臣心裡想的不是當前這個小戰場,而是整個河湟的大戰場,他認為此時於官軍而言是此戰最關鍵的時刻,決定他們的勝負。
只不過賀虎臣並不知道什麼選擇才能勝利,他只知道向東一定輸。
他們向東就意味著撤退,丟掉兩千餘軍隊撤退,沒了壕溝、大營,還有可能糧草輜重也沒了,原本雙方相持的兵力,將轉變為劉承宗佔據優勢。
最關鍵的是,他們就算此時向東,也未必能救下尤世祿。
尤世祿身邊領軍將領可是賀人龍,劉承宗的老長官。
儘管賀人龍很想跑出來為朝廷出力,但三鎮大帥都有讓他避嫌的想法,所以挖坑時有賀人龍,出兵時沒賀人龍,就讓他守大營。
沒成想明明是一場雷聲大雨點小的快攻快退,卻在北路被馬隊突破後打成了這樣。
賀人龍會不會帶洮州土兵堅定抵抗,賀虎臣不知道,但就算堅決抵抗,大營的火也已經燒起來了,後退就是失敗,河西兩千被圍困的固原兵一定就沒了。
所以賀虎臣的想法是救西邊,一來自然是他們救東邊,未必能保住尤世祿,但反過來他們不救,尤世祿也未必會死,他可以往東跑。
東邊河口有天花,雖說尤世祿那個身體條件感染天花是神仙難救,至少也比直接被馬兵撞死好得多。
二來則是臨洮軍,算算時間,臨洮軍昨天就該完成合圍了。
他們現在還能救下兩千軍隊,兩鎮仍有一萬兩千軍隊,與其坐以待斃,賀虎臣以為倒不如放手一搏,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打成夜戰混戰。
夜戰對誰都要命,邊兵在混戰中的小隊組織總要比劉承宗手下那些番子強;雖說他們伙食不行,但賀虎臣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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