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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苦水(1/2)

作者:奪鹿侯
 實心鐵彈在戰場上空呼嘯,多年未歷戰爭的土兵為之震撼,人們在河灘拖著浸溼的棉褲奔跑,卻又在臨近敵陣三百步的距離不由自主放慢腳步。

七斤炮彈在身邊呼嘯而過,翻滾著砸入方陣,幾乎轉眼就將半個方陣數十名士兵嚇得四散奔逃。

西北承平日久,最近的大戰已接近十年,即使是被挑選出來的尖兵,其中大多數人也不過是身體更強壯、技藝更精湛的新兵,他們同樣沒有多少面臨炮彈的經驗。

炮彈狠狠砸在李化鰲陣前十餘步,所幸這片耕地在秋季被犁過,炮彈陷在土塊裡沒有彈起,即便如此,崩飛的土屑打在李化鰲臉上,仍將他驚得頓住腳步,緩緩吞嚥口水。

楞了一下他才回過神來,環顧左右,最前頭的三個軍陣都被火炮嚇得瀕臨崩潰,已經做不到平行前進了。

但沒人後退,因為土兵關於這一點的軍法條例很簡單:後退一步,戰後剁手。

李化鰲橫起眉頭將李字旗矛斜持掌中,站在隊伍最前昂首高呼:“我等身家性命繫於此戰,東李子弟隨我前進!”

這場仗朝廷可以輸,元帥府也可以輸,唯獨他們這些土司旁支不能輸。

既然選擇出戰,要麼家主李天俞死在戰場上,要麼幫朝廷打贏這仗,否則他們必死無疑。

奮進的李家土兵也鼓舞了其他土兵,人們對家法的恐懼勝過呼嘯旳炮彈,重整旗鼓,推炮車火箭車向巴桑的番兵陣齊進而上。

反倒是最開始率眾先發的冶家土兵,沒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壓力,在兩翼遭受炮擊的震懾下,一個人沒被傷到,卻數次被嚇得止步不前。

他們倒是也沒退,但別人進了他們沒進,便落到了最後頭。

轉眼間臨近二百步,帶尖刀的方陣仍在穩步前進,不過每個方陣末尾都有六名土兵推著滅虜炮車移動到方陣右側,與隊伍平行前進。

劉承宗端著望遠鏡一目瞭然,二十四個步騎小方陣,二十四輛滅虜炮車,共載有七十二門輕型小炮。

本來還有六輛百虎齊奔和一些一窩蜂,但眼下吹的是西風,土兵渡河時把火箭都留在對岸陣地了。

火力很強,而且很聰明。

他們把滅虜炮車移動到軍陣右側也就是北邊,是因為劉承宗的重炮隊在南邊,土兵要用血肉之軀匯聚而成的軍陣,作為炮車的掩護。

劉承宗微微皺眉,求仁得仁吧。

就在這時,有背後插令旗的蒙古兵奔馬至土山之下,高聲叫著什麼,精通蒙古言語的護兵在土山下高聲報道:“大帥,捕魚營謝二虎請戰奪炮!”

劉獅子心說,奪個屁炮,人家那炮就叫滅虜炮,滅的就是你,還上杆子湊上去,是覺得專業對口了?

他沒好氣道:“請什麼戰,不動!告訴他,防禦馬兵,敵軍佈陣不潰不準出擊;敵軍佈陣潰敗不準追過河。”

轉過頭,不遠處的重炮陣地,十二門火炮已完成裝填,但黃勝宵並不緊張,劉承宗甚至透過望遠鏡,看見黃小一邊掏耳朵,一邊揚著右臂派人在橫陣正面揮動令旗。

反倒是右翼的兵,各個摩拳擦掌,劉承宗一看他們這模樣就知道,黃勝宵是打算破陣了。

劉承宗麾下最強大的火器部隊集結於右翼,那裡有千斤重炮,還有六十輛蒙古勒勒車改裝的倒裝抬槍戰車,以及八百名善於衝鋒的重銃手。

儘管謝二虎也在右翼,但他不算在精銳部隊裡,此時他的主要任務是在山腳下散開部眾,用戰馬幫老百姓啃地裡的雜草。

巴桑重重撥出口氣,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敵人已經越來越近了,這令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直到憋不住氣。

他在等待陣前的漢軍步兵射擊,但遲遲沒有聽見銃響,只能看見敵人越來越近,以至於他甚至能看清不遠處那種裝了三個鐵筒子的古怪小車。

兩軍接近百步,巴桑等不了了,他沒玩過炮,但見過很多次,知道這些玩意兒近距離齊射對步兵方陣的威脅。

所以他下令讓陣前弓手向地陣拋射箭雨,並命令那些貴族出身的奴隸崽子騎兵自左翼斜進——去騙炮。

北邊的劉承祖此時也抵達湟水河畔,一面沿岸佈防、防備敵軍渡河,順便恰如其分的跟巴桑來了次託夢式協同作戰。

他讓李萬慶帶五門炮向巴桑左翼陣前打出了一輪炮、放了一架百虎齊奔車,不過打出去的不是炮彈,是火藥裹黃蒿做成的煙球,放火箭也不為殺人,而是為了讓火箭紮在地上竄煙。

轉眼之間,左翼陣前硝煙四起,巴桑的馬隊趁機散開,隔著煙霧向敵軍斜行,炸響的馬蹄聲頓時使敵軍右翼三陣驚慌失措。

劉家兄弟倆這兩年分工挺明確,劉獅子在戰爭中琢磨新兵器,劉承祖在西寧衛嘗試舊火器,反正西寧衛有這便利條件。

但各類神火毒煙嘗試之後,劉承祖都沒大規模製作,這些東西有用是有用,但用處並沒有那麼大,毒煙神火靠風,誰也說不準風往哪邊吹,除了進攻營地之外,野戰很容易傷及自己人。

所以真正大量製作的只有煙球、火箭、鐵蒺藜彈等少數幾種兵器。

他放的這個煙球也沒啥毒性,就是有點嗆人,主要用處就是遮蔽視線,一來遮蔽士兵視線、發動突擊;二來遮蔽主將視線,給指揮造成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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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好用不好用,這也是劉承祖第一次在戰場上用,他自己都說不準。

當第一名西番貴族馬兵的穿過煙霧,張弓搭箭射向奔走的土兵陣,一輛滅虜炮車發起轟擊,三顆一斤鐵彈先後洞穿硝煙,沒命中那名騎兵,反倒砸死了後面兩匹馬。

側翼的戰鬥轉瞬打響,土兵跟隨在步兵陣後的馬隊也順勢出擊,奔入煙霧與西番馬隊纏鬥,以此來保護正面的步兵陣衝擊敵陣。

這進一步加快了土兵在正面的行進速度,各陣步幅都不由自主地加快,直到將距離推進至七十步,一輛輛裝載滅虜炮的炮車被撂下,調整角度準備發射。

但在他們發射之前,處於元帥府軍陣右翼的黃勝宵猛然揮手:“放!”

一門青銅千斤炮向土兵側翼軍陣轟響,人們捂著耳朵側身,在炮膛噴出巨大的火光與硝煙裡,被燻黑的木馬子頂著成片燒紅的散子噴薄而出,呈扇面橫擊四十步,三百七十顆鉛子幾乎將距離最近的百人軍陣齊齊地削掉一層。

人們還沒從突然襲擊的驚慌中反應過來,第二門青銅重炮再次朝相同的位置開火,黃勝宵把兩門炮中間的開火間隙,稱作人倒下的時間。

旋即第三門炮再次開火。

極短的時間裡,人們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就在茫然無措中承受了接連三次散子轟擊,上千顆鉛子把一個軍陣打成篩子。

最前執韓字旗的武官在轟擊中被嚇得不由自主發動衝鋒,嘶吼著跑出六七步,腳步跌跌撞撞,最終晃了晃身子,把戰旗紮在身邊,撐著被打出千瘡百孔的土司旗,低頭看向棉甲。

藍色甲裙被打出幾個孔洞,血正順著甲裙下的褲腿流到靴面,前胸不知道哪裡被打穿了,把團龍紋染得一片殷紅。

他大張著口,似乎想要用力呼吸,但這讓他身體的疼痛更加難忍,整張臉每一寸肌肉都在抽動,這使他看向對面的眼神變得極為兇狠,動作僵硬地抽出腰間撒拉刀子,用力指向僅有五十步遠的番兵的軍陣,再向前邁開一步,這才重重撲倒在地。

在他的屍體之後,幾個倖存者被嚇破了膽,怪叫著奔走四散,只有一個人還留在屍身環繞的軍陣裡,但那個人正抓著自己的髮髻蹲在地上哭泣,已經瘋了。

三門重炮的硝煙漸散,黃勝宵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右邊只剩半隻的耳廓,轉頭下令:“兩位交替打放,忘留潰逃的時間了。”

黃小自幼生長在榆林,在他的家鄉就沒有一年不打仗不死人的,在他二十六年的歲月裡,固定認知並非僅僅大海都是沙子一件事。

投奔劉承宗之後,他最早是馮瓤的兵,因為聽說馮瓤在薩爾滸大潰逃時靠一條人腿活下來,他去問了馮瓤人肉是什麼味道。

儘管馮瓤沒告訴他,還把他揍了一頓,但他知道答案。

苦的,黃勝宵篤定人肉是苦的,至少老百姓的肉一定是苦的。

他們生來就浸泡在苦水裡,不會有其他味道。

遠處一聲炮響打斷了黃勝宵的思緒,一斤重的小鐵彈從他面前飛過,擊斷一名重銃手的脖頸,又再次砸塌一名士兵的胸膛。

是滅虜炮。

不遠處的土兵軍陣,有人在側翼軍陣被散子削平後接管了他們的滅虜炮車,但似乎沒受過多少炮兵訓練,哆哆嗦嗦僅點燃了三門炮中的一門。

但這門炮就像開啟戰鬥的號角,緊跟著戰場正面各陣土兵的一門門滅虜炮隨之轟響,對巴桑的軍陣形成全面進攻。

直到此時,土兵們才目瞪口呆地看向對面,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到能夠看出對面站著的不是下馬蒙古人,而是攜帶蒙古刀盾長矛的番兵。

但這些番兵和他們接觸過的番兵不一樣,更像漢地旱災之下離死不遠的饑民,他們害怕,可面對炮擊與袍澤倒地卻能無動於衷。

一陣炮擊就像砸在行屍走肉組成的陣線上,非但沒給敵人帶來震怖與潰逃,反而換來一陣更加猛烈的箭雨。

事實上這陣炮擊讓巴桑鬆了口氣。

他和他的兵,對火炮的種類與火力都缺少認識,人們做出硬抗炮擊的準備併為之擔憂害怕,前提是他們見過的那種,一千餘斤的青銅炮,七斤的炮彈貫穿整列士兵。

人們在遭受炮擊之後反而輕鬆下來,隨即陣前傳來一聲聲呼和,一片重銃悶響,硝煙隨即升騰而起,成片的羽箭如天空降下的飛蝗落在敵軍陣中。

土兵也使用鳥銃和弓箭進行投射,但雙方間隔七十步距離,鳥銃對番兵造成的威脅甚至還沒有滅虜炮大。

土山之上的劉承宗看見這一幕也放心了,他一直僅僅攥著拳頭,土山後的楊耀部元帥府馬隊已經準備好在番兵被擊潰後的反衝擊了。

但巴桑穩住了陣線,甚至在重銃隊的幫助下,在氣勢上壓了敵軍一頭,他這就放心了,只要正面能形成相持,他的側翼贏定了。

劉獅子旋即揮動令旗,身後的戰鼓聲轟隆而響,右翼很快收到訊息。

黃勝宵翻身上馬,提著韁繩抽出馬刀在頭頂揮舞一圈,斜指向剛受轟擊的軍陣方向:“炮隊,前……迎接衝擊!”

他的命令剛下達了一半,突然看見敵軍左翼的馬隊正向炮兵陣地奔騰而來,當即下令軍隊準備迎接衝擊。

由重火槍組成的步兵立即結成稍微鬆散的陣型,炮兵推炮車大輪也不瞄準,迎賓士而來的馬隊當頭一炮。

在硝煙噴湧而出的前一刻,黃勝宵看見領頭的馬兵尖隊首領扯動韁繩向左,回頭大喊著什麼,同時使出鐙裡藏身。

下一刻,人仰馬翻。

前面的戰馬或撲倒在地、或人立而起,後面的馬兵撞在前面,正在擁堵之時,又是砰砰幾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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