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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備冬(1/2)

作者:奪鹿侯
 元帥府的廂房裡,油燈燃了整整一宿。

室內的幾名畫師或靠在椅上、或席地和衣而眠,師成我端著油燈在擺滿尺規的桌上掃視。

攤在桌上一幅幅圖紙,既有俱爾灣方圓五十里已探明與可能存在的金、銀、銅、鐵、煤的礦藏位置,也有刀矛、盔甲、槍炮、火藥工廠的各車間構造。

而屬於劉承宗親手繪製出的構圖就比較雜了,不但有起重、絞盤、大小齒輪、滑輪、輪盤、螺旋、曲軸等等機械部件,甚至還有木軌馬車和城防設施。

人們本來就把俱爾灣元帥府所在的這座城池稱作新城,師成我對這裡比任何人都瞭解,這裡是獅子軍西遷的第一個落腳點。

獅子軍之所以在這落腳,就是因為這裡除了優越的自然條件之外啥也沒有。

這曾是明軍與海賊的軍事緩衝區,他們修了軍器局、建立起市場、探出一些未經開採的礦產,如今甚至建起一座城,從西寧挖掘灌溉大渠也已經挖到這裡。

但這跟劉承宗旳願望相差甚遠,大元帥要求他用桌上這些設計圖,創造出一座產能比肩陝西一省的軍工重鎮。

師成我一直很驕傲,他掌握這個時代最強大的兵器——火炮製造的秘密。

不論得到誰的賞識,他都能憑藉這一手獨門絕技衣食無憂,但大元帥給他的賞識並非僅僅衣食無憂,而是始終與副將平起平坐水漲船高。

副將,既為元帥麾下大將以下一級。

最高將官是千總,師成我是哨長;最高將官是參將,師成我就是千總。

在這世上,不論大明皇帝還是一省主官、不管後金黃臺吉還是插漢虎墩兔,哪裡的匠人能夠與大將平起平坐?

不論是普通軍匠還是師成我,心裡都十分清楚,只有在大元帥麾下,才有這種優待與賞識。

正因如此,工匠得以用命效死,元帥府軍器局的軍匠數目是朝廷一衛的四倍,在管理不如朝廷軍匠正規的條件下,單憑熱情,達到朝廷一衛史上最高要求的六倍產能。

朝廷對衛所的最高要求,是在景泰到弘治二年之間,每衛每年產軍器一百六十副,在那之後直到如今,衛所一直是減半生產。

但這次,對專業且只專業紅夷炮的鑄炮匠來說,師成我覺得大元帥讓自己主持的這項工作有點過於困難了。

即使有這些停留在圖紙上的機械工具,能夠給匠人提供更高的效率,也很難把如今的生產能力再擴大五倍甚至更多。

單純要求生產容易,他們培養更多工匠,但問題出在如今朝廷封鎖了蘭州,漢中的材料運不進來,己方貨物也運不出去,即使培養出更多工匠,也沒有足夠的材料。

這意味著他們需要更高的技術,過去容易開採的礦產他們要採,過去難以開採的礦產他們也要開採,需要更高效的設計、技術、管理、運輸、製造、檢驗、裝配。

師成我把窗子推開半扇,拖了一張椅子坐在窗前靜坐片刻,呼吸清晨新鮮空氣,看著青磚黛瓦的元帥府,起身吐出一口濁氣,在心裡狠狠給自己鼓了鼓勁兒。

這項工作還要籌劃很久,務必精益求精,容不得半點差錯。

劉承宗短時間內無法參與後續軍工重鎮的規劃,敵人已經打到大門口了,只不過這次的敵人不是人,而是老天爺。

週日強從水師衙門匆匆趕來:“大帥,青海湖容不下五萬人越冬,必須把他們移入河湟谷地,否則在下估計,到明年開春至少要死一萬人。”

隨後海西知縣劉國能、海北知縣陳欽岱的書信被交到劉承宗手上,二人在信中叫苦連天,一面請求糧草支援,一面求情將多餘的人移入河湟。

海西原有四千餘口,新設縣城沒有糧倉,當地百姓以畜牧為主,家家戶戶存糧除了酥油就是賣皮子從俱爾灣買的掛麵和炒麵。

原本安插蒙古降民八千,就已經缺糧短衣,劉國能已經組織人手把蒙古人安置在海邊捕魚、還帶著一部分人打獵,只能求個勉力維持。

卻沒想到安插百姓後仍有大量降民自南山口湧入,都是逃避戰爭的老弱婦孺,本來隨行物資就不多,如今戰爭結束無法越冬,只能向南山堡投降,請求元帥庇護。

有劉承宗收降的先例,上行下效,守將鍾虎自然同樣將降民放入關口。

如今海西人口已逼近兩萬大關,如果不是鍾虎把儲備軍糧拿出來一半,多餘的人口走不到海北就要餓死。

可海北縣的情況更糟,那邊的百姓比海西多,以番蒙雜居,許多百姓從前就被土默特和流虜輪番掠奪,山間各小部堡寨林立。

其實陳欽岱才是整個元帥府最像土司的人,他跟各堡寨達成協議,收兩成添巴、提供兵役。

但這些添巴既留不住,也沒法送到西寧去,因為早在海北設縣之前,當地就已經有甘肅邊軍和肅北逃韃躲至祁連山。

並不是每個逃兵都願意投降,還有很多人在祁連山下落草為寇,搶掠南北。

陳欽岱一邊要招降願意歸附的逃兵逃韃,另一方面還要征剿落草為寇的逃兵,三百多個降軍要養、本地土民組建的八百聯軍保護地方打仗也要糧草,當地還要養活一支由南方戰俘組成的礦工隊,沒找西寧府提供錢糧支援就算好事了。

即便如此,還被劉承宗安插了三千俘虜,就當地的田地開發水平,已經達到容納人口的極限了。

多出來的人口擔子,只能添到水師衙門週日強的肩膀上。

自從家眷被宦官張元亨的番子接到水師衙門,週日強的心就真正穩了,他主政過兩縣一州,治理地方,比元帥府任何人的經驗都多。

降兵降民之多,超出了軍隊統帥劉承宗的預計,計劃幹不上變化,讓他從從奔赴俱爾灣跟父親瞭解情況,以至於大量降兵降民在海上處於無人管控的狀態。

西寧府本來就是草創,西寧只是大明一個衛,西寧以西更是沒有任何行政編制,地方上甚至比康寧府的封建時代還要鬆散,本就給治理帶來難度。

當地軍民不成比例、口糧還大半依靠貿易,而且軍民集中於西寧到俱爾灣一帶,任何人扔到這都得抓瞎,更別說如今湧入數以萬計的外來人口。

最關鍵的是西寧到俱爾灣又被拉尊送來大量人口占住了手,無暇西顧。

海上釀成災難,幾乎理所當然。

劉承宗放下書信,問道:“如今有幾萬人需要移入河湟谷地?”

“幸得張將軍信任,在下得以在其支援下暫時安置降民。”週日強看上去格外疲憊,掏出隨身攜帶的青海湖地圖,對劉承宗陳述道:“如今海北暫編三營,捕魚、射獵、輜重各司其職,安置降民一萬零八百。”

說罷,週日強又掏出自己的小本本,看了一眼道:“另有一萬三千八三十二人需移入谷地安置,且帥府中需向海上輸送掛麵、炒麵五千四百三十六石,方可供海上降民用至來年四月。”

“此外,大帥繳獲戰利經挑揀,可向帥府輸送大小氈帳兩千四百二十頂、各式冬衣六千六百三十一副。”

劉承宗抹了把臉,看向週日強道:“只能送入谷地,這一萬多人海上確實安置不了?”

隨著週日強點頭,劉承宗便起身道:“那就往這邊送吧,糧食的話我先往那邊送,不行,還只能都送過去,我想想。”

河湟谷地和海北之間的特殊地理環境,讓冬季長途運輸損耗太大,糧食只能現在都運過去,否則到雪天再送,那就不是五千多石的事了。

這些糧食西寧府倒是拿的出來,但劉承宗真不願意拿……這不是他小氣,炒制五千石炒麵,耗費的成糧可不僅僅是五千石。

他跟父親談過西寧府的糧食儲備,他們非常富裕,因為還沒到最困難的時候。

這種富裕會隨冬季逐漸變化,直到明年開始播種,他們還要開墾很多土地,播種就斷糧,不播種明年秋天就餓死。

所以這個糧食儲備讓劉承宗非常尷尬,如果糧食再多點,就不需要擔心播種;糧食再少點,那也不需要考慮播種了。

不過尷尬歸尷尬,週日強很能幹,劉承宗必須要有所表示,他先起身抱拳道:“多虧了有周兄在海上籌劃,否則此次怕是要難辦得多。”

說罷,他才問道:“能否用鹽和海北土民換糧?”

鹽對他們來說是不要錢的,單一個茶卡鹽湖就足夠取用與貿易,更西邊烏蘭山下的柯柯鹽湖都騰不出手開採。

劉承宗一句周兄,叫得週日強心裡直突突,差點就搶答說自己兩個兒子並無出仕打算了。

直到聽見後面用鹽跟土民換糧,週日強才放鬆下來,道:“倒是可以,但這不過杯水車薪,除非組織商隊去甘肅賣鹽,但一來甘肅糧價高昂,路途遙遠耗費甚多;二來恐怕沒有門路,也難過關防。”

“這是個辦法,我可以想想。”劉承宗問道:“那周兄以為,如今西寧府的糧食困境,該如何解決?”

週日強欲言又止。

面對這種在整個西寧府範圍外來人口翻倍,在海北海西等地人口暴漲數倍的情況,即使有再高的學識才能,週日強也變不出糧食。

劉承宗看他表情有異,彷彿看到希望,抱拳道:“周兄但凡有解決辦法,還望言明。”

週日強想了想道:“在下不知大帥是否聽說,軍中有人想往東看。”

往東看?

劉承宗楞了一下,點頭道:“周兄是從哪裡聽說的?”

他當然知道,父親劉向禹就沒把明年秋收前的斷糧當回事,這個問題在父親看來非常容易解決。

反正他們也無路可走了,西寧以東的土司,各個傳承數百年;河湟谷地的富家大戶,佔有良田以頃計;甚至還有蘭州的王府和邊軍囤糧大營。

把戰線推到蘭州河口,總能解決他們的問題。

週日強的神情非常嚴肅,道:“在下是從海西劉知縣那聽來的,不過還望大帥聽我一言,我以為此時遠非絕境,向東開戰,元帥府真做好準備了?”

劉承宗沒回答是否做好與朝廷開戰的準備,只是反問道:“斷糧遠非絕境?”

開不開戰與他是否做好準備無關,便是沒做好準備,斷糧了又能如何?陝北大旱多少人吃下觀音土,難道不知道吃多了觀音土會死?

人人都知道,人人更知道撐過去就能活。

週日強低頭想了想:“也不算沒到絕境,在下只是覺得……大帥,百姓會斷糧,但軍糧是夠的,不必因此開戰。”

“就是說要看著他們餓死。”劉承宗橫起眉頭,指著週日強道:“那你又何必跑來跟我說百姓不移入河谷就會餓死,人不能死你手裡是吧?”

“是你要救人!”

週日強咬牙道:“若我主事斷不會放他們入海,若人定有一死,我更希望是海外蒙番餓死,而非元帥府興起大兵,讓河湟谷地和蘭州的人死。”

劉承宗半晌沒說話,心中怒氣漸消,最後語氣緩和道:“他們不是海外蒙番了,是我治下百姓,當然要救人,不到最後沒有辦法,我也不會興兵。”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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