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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小拉尊(1/2)

作者:奪鹿侯
 日月山諸番拒絕納添巴的訊息,很快像長了腿一般在黃河南岸的小河套蔓延。

訊息傳進小拉尊的耳朵裡時,年紀不到三十的蒙部首領正頭戴黃帽,身披長齊腳面的紫紅法衣,在佑寧寺法臺曲藏和尚與幾名首領的陪同下,在白石崖八角城觀看佑寧寺工匠鑄造大型銅器。

不過小拉尊鑄的不是炮,而是一尊二百多斤的觀音銅像。

精美銅像經失蠟法鑄造,已進入最後的打磨階段。

小拉尊的虔誠被遠方送來訊息打斷,轉頭對曲藏和尚問道:“老師,一支漢軍在俱爾灣奪了日月山七部給我的添巴,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曲藏和尚閉目思慮片刻,說出一個漢人名:“劉承宗。”

曲藏是這片土地上為數不多能通行四處的人。

他早年於烏斯藏的哲蚌寺學經,受俺答汗的曾孫、四世喇嘛指派進青海為火落赤部傳教,同時還是西寧佑寧寺的法臺。

早在劉承宗從平涼向西啟程之時,曲藏在西寧為小拉尊籌集銅料與匠人,就已經知道皇帝封陝西叛軍頭目劉承宗為青海宣慰使。

但他不說。

知識是世間無價之寶,只有當別人問起,才有它應得的價值。

小拉尊再度問道:“劉承宗是誰?”

曲藏和尚很認真道:“惡人。”

小拉尊對這個評價沒有太大反應,只是輕輕點頭,宣揚了一聲法號,而後道:“世上惡人太多,我的兄長黃臺吉也是惡人。”

在隨同隊伍裡,有一首領越眾而出,同為火落赤兒子的擺言臺吉勸道:“他是你哥哥。”

始終神態平淡的小拉尊聽到這句,終於怒道:“你也是他哥哥,怎麼不去勸他,我的部眾最多、牧場最廣,父親死後妾理應歸我,為何任他搶奪?”

“鼠牛年戰亂,吉雪第巴持至寶找喀爾喀的阿巴岱借兵三千入衛藏,打了敗仗還叫他得了至寶。”

小拉尊轉頭看向曲藏和尚:“我們十年前為護持黃教打進衛藏,把藏巴打得屁滾尿流,我得到了什麼?他們給了我一個人頭碗!”

擺言臺吉嘆了口氣,那可真是一場糊塗仗。

嘉靖年間,後藏頭人辛廈巴才丹多傑起兵造反,與白教聯手,逐漸勢大,佔領後藏,稱藏巴汗。

至萬曆末年,正逢俺答汗的曾孫身死坐床,第四任藏巴汗向外擴張,逐步蠶食征服了諸多小部頭人,如不丹、阿里古格之類的小王國。

吉雪第巴是拉薩河下游的地方長官,也是當時供奉黃教的施主,為保全自身,拿出自家寶貝‘魯格夏熱’,派人去請信奉黃教的喀爾喀蒙古人進藏衛教。

進藏先勝後敗。

當時他們火落赤部還未全信黃教,所以黃教才捨近求遠請了漠北的首領發起遠征。

喀爾喀部阿巴岱的弟弟率軍前來,還沒進藏,這場仗就已經開始了。

藏巴汗震懾於零星進藏搶劫的蒙古遊騎,在拉薩設防,打算藉助地利誓死抵抗。

誰知道作為黃教主力的色拉、哲蚌兩座寺廟的僧兵卻與吉雪第巴的部隊內訌。

藏巴汗接機以一萬軍隊進行反攻,攻破兩寺,殺僧俗五千餘人,兩座寺廟隨之投降,阿巴岱的弟弟經過漫長征途抵達衛藏,黃教已經投降了。

到底援軍已至,藏巴汗不敢太過分,讓黃教付出的代價僅僅是扣押了兩座寺廟,後來讓這兩座寺廟賠了黃金三百兩,又回到黃教手中。

打了一圈仗,死了上萬人,戰線沒有變化,唯一戰果是黃金三百兩,局勢又回到原點。

藏巴的世界就那麼大,贏了黃教便以為能高枕無憂,釋出十六法,下令全藏除十四大宗之外,所有城堡全部拆毀,好像這樣就能高枕無憂了。

所以等老藏巴身死,新的小藏巴汗繼位未穩之時,天啟元年火落赤部古如黃臺吉與小拉尊聯軍進藏。

他們沒看見任何像樣的防禦工事,自然談不上像樣的抵抗力量。

沒有城堡、沒有防禦工事,只以搶劫為目的,世上有人是蒙古人的對手嗎?

不要說衛藏,陝西甘肅都拿他們沒辦法。

蒙古人從漠北進藏三條路,除了哈密,另外兩條都在大明境內,橫穿進安多,一路暢通無阻。

試著阻止過,發現出力不討好,乾脆不阻了,願意過就過吧,別惹事就行。

擺言臺吉見勸不動弟弟,便對曲藏和尚行禮道:“老師勸勸他。”

老師不想勸。

有些時候,蒙古首領身邊的和尚,利益與首領相同;但有些時候,他們的利益並不相同。

曲藏和尚精通醫、佛、儒、數多種學問與漢、藏、蒙多種言語。

他不單是四世喇嘛派到火落赤部傳教,同時也是山西沁水人孫居相的朋友。

孫居相是天啟年間的陝西巡撫,託付給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給黃臺吉與小拉尊使間,儘量讓二人矛盾升級。

可惜後來這事的工作成果沒法給人彙報了,孫居相因魏忠賢干政歸隱,直接聯絡的河州參將苑攀龍升任定邊營副將。

所以這託付是完不成了。

但好在古如黃臺吉不是他的弟子,那劉承宗率軍在陝山之間搶來搶去,也不是什麼好人。

那他身邊還剩下兩個好人,分別是大明朝廷和火落赤小拉尊,只要他們倆不打起來,別的事曲藏和尚管不著。

所以他不開口,把擺言臺吉氣得夠嗆。

倒是小拉尊高興道:“你看,老師也覺得古如做的不對,父親的妾就應該給我,他搶我的妾,我搶他的馬!”

擺言臺吉道:“那現在漢人搶你的添巴,你又要怎麼辦?”

小拉尊沒說話。

火落赤家有八個兒子,四個都死在長達幾十年與大明邊防對抗的戰爭中。

三個直接死在明軍手中,另一個死在搶劫皇帝庇護下的番兵手裡。

而另一方面,火落赤家想在捏工川白石崖建立寺廟的心願,已經持續了數十年,幾次都被明軍破壞了。

說朝廷給我修個寺廟,我就歸附永不背叛,朝廷堅定認為他們是想修城,嚴詞拒絕。

那就自己想辦法弄木料修廟,攢了上萬根十圍大木晾曬,放在杓牙卜晾著,好不容易晾乾了。

明軍派了二十個士兵、五個番兵,從河州偷偷摸摸過來,一把火燒了一天一夜,留下一地炭,十年取暖不發愁。

後來等萬曆末年明軍收縮防線,火落赤部才在小河套偷偷摸摸修個幾個小廟兒,到現在都沒再動過修大廟的想法。

這種想想就委屈的事,貫穿了小拉尊的成長過程。

即使至今,他依然對明軍很忌憚。

要不是擺言臺吉問起,他又不願意想這事,反正就日月山七個窮鬼部落,搶了就搶了吧。

但擺言臺吉問起,就把他架住了,他只能道:“噓……不要打擾聖像鑄成。”

擺言知道他這種心理,進一步譏諷道:“漢人搶你添巴,你能忍;古如不過是佔了父親的妾,你就派七部人馬搶他在海北的牧地?”

“那就搶!”小拉尊被激得怒道:“他搶日月山,我就打進河州去,搶他們的女人全賣到打尖路去!”

擺言一副不可教也的模樣搖頭嘆了口氣,他是想讓小拉尊別再跟古如黃臺吉互相搶奪,可弟弟寧可跟漢人打仗,也要去搶兄長,讓他很無奈。

如今他們所處的環境並不安全,古如黃臺吉那邊有喀爾喀的人,他們這邊也有喀爾喀的人。

擺言隱約覺得,進西海的喀爾喀部,人馬已經有點太多了。

再說了,打尖路那才幾個窯子,你搶幾個番部,奪幾個婦人,偶爾來做買賣的四川漢人商賈把她們買回去賣到打尖路的窯子裡迎來送往。

搶幾百人,你想賣也得有人買啊。

卻沒想到這下把曲藏和尚聽急了,連忙阻止道:“拉尊,河州和劉承宗不是一家。”

小拉尊說得本就是氣話,這會一聽還未收住火氣,瞪眼道:“都是漢人,有什麼區別!”

曲藏和尚也沒經歷過劉承宗這種情況,好好想了一番該如何形容:“雖然皇帝封了他官職,但他和皇帝不是一家,進攻河州也不能報復他,反而會在外招惹強敵。”

“不可能!”

小拉尊言之鑿鑿,擺手道:“報信的說他是青海宣慰使,騎著個三品官。”

曲藏和尚也愣了,十分詫異地想了半天。

他在西寧、蘭州住過很長時間,見過上至達官貴人下到走卒販夫。

他皺眉道:“不應該啊,中土風俗不同,他們那邊不騎人。”

小拉尊搖搖頭,想不明白。

但他能想明白一件事:“老師說,他和皇帝不是一家,就是說這幫人現在沒家。”

當曲藏點頭,小拉尊臉上浮現出的不是興奮,而是擔憂。

作為跟大明邊軍較勁幾十年的火落赤部,他清楚明軍是什麼樣的構造。

所以他說:“那邊說,讓我派人去和劉承宗談……哥。”

小拉尊望向擺言臺吉:“你代我去跟他談談吧,看看他的人馬,是上萬漢人,還是上萬漢軍。”

小拉尊盤算了自己的力量,他有本部五千騎,算上依附於他的部落,大概能動員的牧民、番兵不到兩萬。

兄長古如黃臺吉那邊,本部三千騎,大概能動員九千人。

正因如此,他們兄弟能分別佔據,有肥沃草場的小河套與肥沃程度稍次的黃河西邊牧地。

並且能憑藉兵馬,在青海與烏斯藏之間進進出出,儘管在衛藏地區站不住腳,可藏巴汗也拿他們沒任何辦法。

對他來說,劉承宗的人如果是上萬漢民,那友好相處能為他提供很強大的助力。

但如果是萬餘沒家的漢軍出現在日月山北邊,對小拉尊來說,甚至比聽說哪個部落五千帳進青海還讓人害怕。

害怕的原因不在兵力、裝備這些東西上,而在於他們信佛了,那顏們都圍繞寺廟有莊園了,牧民也都圍繞寺廟有家了。

如果那是一支沒家的漢軍,那意味著啥?

那就不是他們在漢地進進出出了,而是漢人在圍繞寺廟的牧場進進出出了。

亡命徒變成別人了,這不攻守勢易了嗎?

“一面派人見他,一面派人備戰。”

曲藏和尚說道:“把藏巴送你的那些東西給他,看他用不用,用了就不必打仗。”

“藏巴送我的東西?”

小拉尊左想右想,尋思自己除了和藏巴打仗,也沒啥友好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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