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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小堡子(1/2)

作者:奪鹿侯
 劉承宗發現人的身份確實很有意思。

一樣的事情,若他真是朝廷的將軍,只怕連平涼城都進不來。

而現在,延安巨寇已經在他忠誠韓王府住宿八日。

柳湖中央的觀瀾閣上,韓王朱亶塉拽著粗布短衫的下襬,面色愁苦地嘆了口氣。

發現旁邊看書的劉承宗抬頭瞟了他一眼,趕緊往嘴裡塞了一把炒麵,咕咚咚灌了五口水。

這幾天韓王已經把自己罵了一萬八千多遍了,好端端的,為啥就要請劉承宗入城呢?害得自己天天提心吊膽。

劉承宗低頭看著韓王府裡的《泰西水法》,頭也不抬問道:“吃不慣?”

韓王楞了一下,連忙搖頭:“吃得……咳咳,吃得慣。”

朱亶塉雖然比劉承宗大上幾歲,但劉獅子覺得這王爺就是個大孩子。

這幾天已經正常點了,剛回平涼城時,韓王非常奇怪。

糧倉叫人搶了,他憤怒;銀庫被人奪了,他惱火;偏偏寢宮被燒,傷心得一連哭了好幾天。

一問才知道,他從小長在東宮,不記事的時候老韓王就不在了,那時候他年幼不能理事,王宮事務經韓藩太妃國母董氏上表,請高淳王代管藩事。

寢宮已經有十幾年沒人住過了,裡面的陳設沒有變化,父親這個詞對韓王來說,就是這座大而空蕩的寢宮。

如今宮殿被人毀了,僅剩的回憶也沒了。

這幾天相處下來,這位小韓王不是特別壞的人,特別聰明,但腦子裡的智慧全被用到騙親戚錢兒上了。

心理還有問題。

沒有地位相似的同齡朋友,身邊只有三種人。

要麼是狗腿子一樣捧著他玩的王府屬官;要麼是走過面前他都看不見的普通人;要麼是他惹不起的地方主官。

一輩子沒怎麼出過蕭牆,以至於跟人接觸,要麼居高臨下、要麼見風使舵,根本不會與人正常相處。

但這人正常辦事倒還行,如今他們的奏疏已經送往朝廷,劉承宗也沒讓他們求官,只是把此次衛藩事宜如實上報,附了一篇楊鼎瑞代筆的求官疏。

奏疏裡沒什麼新奇東西,都是些獅子營反賊都明白的道理,但皇帝未必明白。

無非是秦地旱災已經養不活這麼多饑民,兵糧不足養活不了這麼多飢軍,以至於人們活不下去四處求食,安插在內地,糧食不足還是會四處求食,如今朝廷也沒糧,在哪搶也是搶,不如出去搶。

“吃不慣就別吃了。”

劉承宗抬頭看了韓王一眼:“好端端王府膳食你不吃,跑來蹭我的軍糧。”

只是普通一句話,卻讓韓王思考良久,看了看觀瀾閣外主業觀景兼職護衛的樊三郎,才非常認真問道:“將軍,造反是不是特別有意思?”

劉承宗:“嗯?”

這是個藩王該說的話?

“小王跟在你身邊三天了。”

韓王抬手比出三根指頭:“三天,你在演武場三次觀看營操,兩次上午一次下午;給百姓兩次放糧,另外那天是平涼知府頭七,閒下來就看書,傍晚還和你的兵演戲唱曲,挺有意思。”

“小王覺得將軍是能成事的人。”

韓王舔著嘴唇道:“陛下若不給你封官,帶我一個吧?”

劉承宗笑著抬手指了指韓王身上的粗布衣裳,還有手裡捧著的炒麵,道:“所以你這是先試試,能不能吃得慣穿得慣?”

韓王興沖沖地點頭:“我覺得還行,粗布衣裳也湊合,吃的不太好,但我聽說你們經常吃驢肉火燒,應該比這個好吃。”

劉承宗調整坐姿,把書合上,抬頭看了韓王半晌。

直到韓王被他看得心虛,眼神躲閃,劉承宗才說:“你別怕,大事不成,我自領兵西走,不殺你洩憤。”

心事被人看穿,韓王不好意思地笑笑,隨後才追問道:“不答應你,你就帶兵走,也不害我藩國親戚?”

劉承宗點點頭,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韓王非常聰明,尤其涉及到生死的問題,大有舉一反三的能耐。

可惜是個親王,若是祿米條件一般的中尉,自幼好好讀書,考個科舉未嘗不可。

“嘖!”

聽他說不害宗室,韓王反倒有些失望,搖頭道:“本王就知道……”

把劉承宗逗樂了:“怎麼,你還想讓我害幾個宗室?”

韓王點點頭,隨後又搖搖頭,坐姿自在了,嘆息一聲笑道:“不好說啊,你不懂我們韓藩,看別的藩國,祖上都是做過不少荒唐事,我們這韓藩,就是窮得得自己折騰自己。”

劉承宗冷笑一聲:“你可騙不了我,我的人幫你們統計損失,賬目我都清楚得很。”

“你們藩國叫人搶了燒了四十餘萬石米糧,掠走金銀三十餘萬兩,這還不算各式器物,夠供養平涼府上下百姓好幾年,這叫窮?”

韓王聽了連忙擺手搖頭,道:“那麼多米糧,是城裡所有郡王將軍們的,可不都是我一人,你算算,這麼多郡王,平分這些糧食,各家存糧也沒多少。”

“尤其我這王府,收租收不上來,年年還要給朝廷交糧,拿存糧放點貸,也是賴多還少,親王祿米就沒發夠過。”

“本王沖齡掌國,至今已快二十年了。”說著,他用大拇指對著自己道:“親王啊,祿米萬石的親王啊,就攢下不到十萬石米糧,幾萬兩銀子,過分嗎?”

劉承宗眨眨眼:“你的意思,宗室親王像你這樣是窮的?”

“當然了!”

韓王一副你小巫見大巫的模樣:“天下藩國,也就我和銀川慶王蘭州肅王比誰窮了,本王母妃掌國那些年,貿易往來東西,收支也還湊合,這幾年一年不如一年。”

“所以你不知道我這藩國的情況,看著光鮮亮麗,有時真羨慕外面的人,恨不得一走了之,又怕餓死,我跟你說說藩國從前都出過什麼人物你就知道了。”

韓王抬手伴著指頭道:“成化年,我們有個內官嫌藩國窮,吃不了這苦跑了,可就這職業技能也幹不了別的,進紫禁城當太監了,後來被查出來,送回來交由我祖宗處置。”

“我祖宗尋思,這鬼地方窮得自己都想跑,內官跑了也不奇怪,就沒處置,不了了之。”

“漢陰王得病死了,死前怕無後把郡王爵位削了,從外邊抱了個野娃娃繼位,後來走漏訊息,被親戚勒索半輩子,最後國除。”

“嘉靖年,建寧王窮得,哎呀,這個人丟人,手裡沒錢,靠當東西度日,你猜他最後當的什麼?封王金冊都當了,被朝廷發現,革為庶人,國除。”

“還有將軍中尉蒙了面出去當剪徑強盜的,搶自己家親戚的商隊,這都他們能幹出來的事……最過分的在嘉靖朝,因襄陵王想佔崆峒山僧人的田,僧人一著急把田獻給親王府,襄陵王聯合二百六十餘名宗親,到皇帝那狀告親王府。”

韓王抬著大拇指道:“說我們兼併山田市肆、虐殺無辜、招集無賴諸奸利隱匿事,換句話說就是告我們想造反。”

“幸虧皇帝查了查,還有那個金蟬子。”韓王揚手朝外面一指:“在城外我不急著讓你殺他,都是亶字輩,那是我哥哥,親哥。”

劉承宗頓了頓,看著韓王道:“看得出來,是好長時間沒人陪你說話了吧,你哥應該是郡王,怎麼成庶人了?”

韓王笑笑,隨後道:“那會我還小,他是庶出,他母親想賄賂當時的範知府,把我母妃嚇得也趕緊去賄賂範知府,範公名立朝,兩邊賄賂誰也沒收,後來我就以世子身份繼位了。”

“現在我是大王,他搶了不少錢糧,也當大王。”韓王笑得慘兮兮:“挺好。”

劉承宗一度以為金蟬子是羅汝才,後來才發現黑驢騎士就是金蟬子。

而且還是第二代金蟬子。

他對韓王府裡的恩怨興趣不大,只不過韓王對哥哥的美好寄託只怕是鏡花水月,金蟬子一直忙著追殺他,沒搶到多少財貨。

那人眼下帶兵去了寧州,被練國事錘了一頓,逃進山裡了。

韓王見劉承宗不說話,便把話題轉到一邊:“你能不能跟我說說,帶兵去青海打算幹嘛?”

“種地、捕魚、遊牧、打獵、修堡子打仗,漢人能幹的我們都能幹;海賊能幹的我們也都能幹,求生存。”

其實劉承宗覺得自己和遊牧部落首領差不多,無非遊牧是逐水草而居,遊掠是逐兵糧而居罷了。

劉承宗真心實意感到前途未卜的詞語,在韓王耳中聽來卻像一場勇敢的大冒險,搓著手問道:“將軍,等你在塞外站穩腳跟,我向皇帝上奏疏,轉封過去怎麼樣?”

恕我拒絕!

劉承宗直接抬手止住:“別,你們韓藩每年祿米十一萬石,我兩營軍隊不算戰馬,一年都吃不了這麼多。”

韓王哐哐敲著盛炒麵的木碗道:“我吃的不多,讓他們都留在這自生自滅,我帶王妃去你那。”

“你快住嘴吧!”

劉承宗非常疑惑不解,伸展胳膊道:“平涼這麼好的地方,這麼大的城,跟我過去風餐露宿,更別說我對那邊人生地不熟,弄不好只能背靠西寧在青海湖修個小堡子,我看你就是好日子過膩歪了。”

“將軍,本王就對你推心置腹了,這座城能被攻破一次,就能被攻破第二次。”

韓王探手道:“這次有你救我,下次誰能救我?何況你是招安叛軍,到了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也不會對我加以限制,我可能會窮,但自在且安全,我覺得你不會害我……更何況!”

說著,他揚起腦袋:“求轉封離開平涼乃我韓藩傳統,我們就不該在平亂,從第一代求轉封到如今,四祖宗家就沒好人,都不讓我們離開!”

傻孩子,你祖宗求轉封可沒像你這樣往更窮的地方求的。

劉承宗笑道:“你還知道我是叛軍,萬一將來複叛,那你不立刻失陷。”

“叛軍咋了,四祖宗不也靖難了,想當年我韓藩祖宗若能就藩開原,單單供養我們那幫東虜就起不來,窮死他們。”

韓王對此不以為意,坐得直挺挺,甚至還故意往前蹭:“復叛還不好辦?擁立我啊!”

劉承宗接連擺手:“你就踏踏實實在平涼待著吧,別給我添亂,你祖宗還擁立小明王呢,最後那不扔河裡溺死了,那麼多條活路你不走,非挑個找死的路。”

韓王急得直拍腿:“別啊,平涼也是死路啊,看著城牆挺高,屁用沒有,說被攻破就被攻破了。”

劉承宗算看出來了,這位韓王的求生慾望很大,沒準加以妥善引導,將來對平涼府的百姓還是件好事。

他便笑眯眯地問道:“你想知道它為啥被攻破麼?想知道它怎麼才能不被攻破麼?幫我辦幾件事,然後聽我的,我有辦法讓它固若金湯。”

這章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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