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二百一是一章 以糧換書(1/2)

作者:奪鹿侯
 八月初五的頡河畔營地,劉承宗再一次翻開王徵的《奇器圖說》,從序言看起。

這套書,舅舅去年給他拿來三卷,因為《資治通鑑》沒有讀完,一直沒有時間看。

即使到今日,那套一直帶在身邊的《資治通鑑》仍然沒讀完,但他覺得必須到了要看一看這三卷書的時候了。

儘管早就做了打算,想在青海湖謀一處安身之所,但翻過隴山之前,劉承宗都沒有認真考慮過,過去需要做什麼準備。

畢竟那對他來說還是太遠了,從延安到青海,兩千里路不僅僅是兩千里路,而意味著朝廷西軍處處城堡的重重封鎖。

直至翻過隴山,在陝西三邊五鎮的核心之初,兵馬所過之處,軍堡望風而降,才讓他心中真對西北飢軍餓卒有了清晰認識。

青海似乎變得離他沒那麼遙遠。

從固原到西寧,一千里路,也許只是一千里路而已。

不僅僅他這麼想,六盤山另一邊的父親和兄長也這麼想。

而且他們也在做準備。

就在昨天,兄長傳信過來,說交給了羅汝才一個綁架道士的任務。

大哥像瘋了一樣,要和傳遍草原的番教漫天神佛打一場宗教戰爭。

但劉獅子喜歡照自己模樣鑄成真武大帝的主意。

宗教戰爭大可不必,但是戰爭,劉承宗不怕戰爭……自從黃教傳遍草原,蒙古人出息越來越小了。

曾經兵圍北京城、最有可能達成復元大業的土默特部俺答汗,成了每日禮佛的草原聖獅,把他兒子辛愛黃臺吉氣得日夜扼腕嘆息:老婢子有此兵,而老死沙漠,可笑也!

劉獅子覺得,若真奔著宗教戰爭這個方向走,崆峒山上的真人恐怕辦不來這樣的大事。

身兼儒釋道兵賊五門秘法的王和尚還差不多。

有朝一日兩軍對圓,雙方大將出陣,劈頭蓋臉就問:你這個佛,它正經麼?

反正大夥兒的正經程度差不多,那就用佛法對抗佛法,看誰才是真正的人間活佛。

但對劉承宗來說沒有意義,宗教本質上是一種根植民眾間的組織。

在這一點上,作為諸子百家之彙總、政治派別失敗者的轉型,道家非常弱勢。

它是政治鬥爭失敗後的學派,在向宗教轉型中又受限於學派的世俗性,傻實在,學說本質上存在非常大的漏洞。

信了別的教,不論上天享福還是下地轉生,都是無法在世俗驗證的東西。

偏偏道教玩個花活兒,要求長生不老。

定出個這麼高的目標,鬥嘴很難贏啊。

單論攻擊性,誰要說自己是太上老君下凡,朝廷可能都懶得搭理他;要是誰敢說自己彌勒佛轉世,看他能活幾天。

況且中原王朝在周朝就把皇天上帝的人格抹消,成為容納一切客觀規律的天。

神明,也俱從天下來,草木靈長,都可成神。

居庸關的徐達、固原的沐英,還有遍地的關帝廟,哪個曾經不是人,哪個如今不是神。

哪怕有再多的宗教學說,什麼六道輪迴投胎專屬,天還在,祖先仍是在天之靈,****就在這片土地上行不通。

比起宗教這種民間組織結構,劉承宗認為大一統王朝的組織結構更為緊密,無需退求其次。

即使帶著道士,也不過是多一層防偽標誌而已。

他要幹世間最大的事。

用一支背井離鄉的孤軍,前往一塊紛爭貧瘠的土地,最終戰勝世上最強大的敵人。

宗教框架容不下這樣的夢想。

劉承宗覺得除了強悍的志向與熱血,這中間還少點什麼。

少了這個時代土地上最優秀的知識,也少了這個王朝曾經最偉大的傳統——民間子弟八歲不就學者,罰其父兄。

他要準備一些啟蒙教材,從零開始武裝自己的夢想。

在這本書的序言裡,王徵寫下‘學原不問精粗,總期有濟於世;人亦不問中西,總期不違於天。’的字跡。

第一卷叫重解,敘述重力、比重、重心、浮力。

第二卷叫器解,敘述簡單機械的原理、構造和應用,如槓桿、斜面、天平、滑輪、齒輪、螺旋。

第三卷記錄了五十四種機械圖說,敘述其構造與應用,如起重、引重、轉重、提水、轉磨、鋸木等機械。

書中介紹了曲柄連桿、鏈輪、行輪、齒輪系、蝸輪蝸桿、棘輪、飛輪等機構,以及人力、畜力、風力、重力的應用。

書很好,但有一定文化程度要求,小孩不容易看懂,沒讀過幾年族學的百姓,也不易理解。

週日強對劉承宗的看書、抄書行為非常不放心,每隔一倆時辰就求見一趟,看看劉承宗是不是真的在看書。

自從獅子營突然從寧州起兵攻陷鎮原,週日強再不敢對劉承宗掉以輕心,總覺得這位叛軍頭子在想盡一切辦法糊弄他。

尤其看《資治通鑑》,劉獅子越看,週日強越心慌。

不過如今看見劉承宗真的在帳中,邊看《奇器圖說》邊做讀書筆記,讓週日強大感放心,高興道:“大帥愛看西學書籍可太好了,寧州府衙有兩本書,我這就讓人給你送來。”

劉承宗敏銳地察覺到週日強對他稱呼的變化。

週日強看見叛軍頭子不務正業鑽研書籍,怕是不亞於當年明朝人瞧見俺達禮佛不復搶掠的欣慰。

他仰臉笑道:“周先生要送我什麼書?”

“徐氏《幾何原本》六卷,萬曆三十五年在京師刊印;還有一本是禁書喔。”

週日強神秘兮兮,劉承宗興趣缺缺:“《金瓶梅》我看了七八遍,西學也有這樣的?我對西洋民間故事興趣不大。”

“大帥想哪兒去了,萬曆四十年,開州舉子王英明所編《歷體略》,講西洋天文的。”

劉承宗沒說話,只是定定看著週日強,直把週日強看得心裡發毛:“大,大帥?”

突然,劉承宗樂了。

自己這是身處寶山之中卻不自知啊,有這麼一個從五品的朝廷知州在身邊,他怎麼就不知道利用呢?

他道:“周先生,除了這兩本書,你能派人去關中再為我弄,不,買些書籍來麼?”

週日強更高興了,攤手道:“這有何難啊?大帥要什麼書,儘管說來,我傳信一封,楊總督就在寧州,只要大帥不再發兵擾攘地方,大可請陝西撫臺為你徵書!”

週日強可能覺得劉承宗把心思都放到鑽研學術,甚至精巧器械上去,就不會擄掠地方甚至舉兵造反,雄心壯志也就沒的差不多了。

人一旦掉進知識的海洋,他還能爬出來嗎?

“徵書好,徵書可太好了,我什麼書都要,尤其是新刊印的西書,農事、冶金、天文、地理、水利、醫學、軍事,都可以!”

劉承宗抬手在身前空點幾下,道:“最好能讓我看一輩子。”

週日強前邊挺高興,後邊臉色有些僵硬,頓了片刻才道:“大帥用兵如神,這軍事書就不必了吧?”

這高帽子戴的,你見過我用兵麼?

劉承宗擺手道:“不,我對軍事尤其感興趣,你現在就給楊總督傳信,我這本書再有幾日就看完了,看完我就帶兵去別處。”

說罷他還不高興了,擰著眉頭對週日強道:“朝廷到了如今這個境地,就是因為你們這些官員辦事拖拖拉拉,徵稅徵不到就算了,徵一兩千卷書,十日之內難道還做不到?”

“一,一兩千卷?”

週日強尋思我給你弄百十卷書就差不多了,要一兩千卷是不是有點過分呢?

“那就以三千卷為約定,我要至少五百本三千卷書,我估摸著西安府就能找到這麼多書,也不過六百里路,沿途換馬加鞭傳信一天的事,我付錢。”

劉承宗道:“以一卷一兩銀子算,三千兩,折三兩一石糧的高價,你辦好這事,我給寧州出一千石賑災糧,如何?”

在週日強眼中,這個年紀輕輕的叛軍頭子不再那麼可怕了。

人只要有喜好,只要有喜好就不可怕。

週日強開始尋思怎麼跟楊鶴說這事了,既要讓楊鶴找練國事下令,還要儘量把賑災糧都留給他的百姓。

這知州瞪起眼來,伸手道:“軍糧,大帥撥一千石軍糧,本官這就去給總督軍門寫信。”

隆德縣附近山峁上的營地,如今整天都瀰漫著炒制軍糧的香味,豆子米麵的成糧加鹽加糖做成壓實的炒麵,以此來減少體積。

劉承宗算了算,寧州如今在籍百姓幾千,逃戶仍留在寧州的大概有兩三千,一千石炒麵,能保證這些人挺到明年開春。

用這樣的代價,換來大量書籍,非常合適。

而且另一方面,這也能向楊鶴展示,他的糧草充足,不懼戰爭。

“可以啊,我就一個要求,楊鶴必須保證,這些糧食送到寧州城,必須全部分給逃戶百姓。”

劉承宗笑呵呵對週日強道:“誰從中間拿一斤揣回去,固原城就保不住了。”

週日強點頭如搗蒜,連忙應道:“這大帥放心,只要能有賑災的糧,我保證親自盯著,有人貪汙大帥就把我腦袋取走。”

“你保證沒用,你又回不去,青海宣慰使和西寧指揮使的任命不下來。”劉承宗笑眯眯道:“你周知州就回不去,快去寫信。”

週日強對這事歡天喜地,高高興興,甚至出了劉承宗軍帳,直接跑回了自己的帳篷。

他從來沒想過,在陝西官府都弄不到的賑災糧,居然能從反賊頭子這兒換來。

劉承宗比他更高興。

即使朝廷滿足他宣慰使的要求,到了青海,糧食、土地一切資源還是都要和海賊爭奪,西寧能給他提供的幫助並不多,那邊也談不上文化昌盛。

這批書到手後,他對朝廷的依賴就更小一點。

他可以編撰教材,把中原能得到最好的知識總結下來,而從中摒棄不合時代進步的習慣與風氣,建立學校。

後金的黃臺吉早在去年,就已定下四貝勒分值的規矩,建立文館翻譯漢書,開科取士了。

如果速度夠快,數年之後,在知識的傳播上,他也許會比後金稍弱,但經他重新編撰的教材,與之相比應該會強一些。

劉承宗想著這些,埋頭繼續自己的抄書大業。

而在另一邊,週日強派出兩名親隨攜其書信奔至寧州,不過兩日便帶著楊鶴的回信過來。

但他們帶回來的不僅僅是回信。

週日強火急火燎衝進劉承宗的軍帳時,劉承宗正拿著解腕刀剔雞架骨頭上的碎肉喂小鑽風。 <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页>>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