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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清平苑監正(1/2)

作者:奪鹿侯
 流寇來襲的訊息已經持續五日了。

鎮原知縣徐宗賢扶著女牆,望向城外綿延軍陣的遮天旌旗,愁眉緊鎖。

他早知道流寇來了,這幾日間,不斷有自河谷逃入城內計程車紳,送來斷斷續續的情報。

賊人在山谷間結寨,伐林採木,在田野村莊鼓動百姓聲討大戶,擅用私刑,攻堡毀寨,燒燬欠條借據,將田地糧食給分佃農與長短工,欺騙民心。

但徐宗賢從沒想過,流寇居然敢攻城。

知縣是他中舉後吏部銓選的第一任官職,任期已滿,只等考察了。

同年進了國子監的好友前些時候寫信說,北直隸因後金入寇,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官員出缺,勸他不要留戀知縣品級。

哪怕去北直隸的府裡做個八品經歷,也比在陝西做知縣強得多。

徐宗賢回信說他不怕流寇,告訴同年好友,陝西的情況是難了些,但還不不至於把朝廷命官嚇跑。

什麼劉五劉六韓朝宰,不過饑民聚眾。

他的鎮原,哪怕時至如今,城內仍有數千口居民,城外更有百姓過萬,他能保護治下百姓,百姓也一樣能保護他。

更何況作為邊鎮城池,縣庫各式兵器齊備,城池高險,哪怕只有五百守軍也能擋住東面五千人的進攻。

至於饑民聚眾,來得越多越能守住。

若是來十萬人,他甚至都不必守,拖兩天就贏了。

可是直至今早被叫醒,徐宗賢才知道,陝西群賊並非都是劉五劉六韓朝宰那樣的饑民聚眾。

鎮原城東門外,魏遷兒單騎出陣,提盾走馬踏過護城河上的石橋。

他望向二三十步外緊閉城門,還有城牆上倉促集結的守軍拉滿的弓箭,高聲叫道:“我等十倍於你,快快投降可保百姓安堵,敢加一矢,大帥火炮齊轟,可別怪害了百姓性命!”

隔著護城河,紅底金邊的劉字大旗招展。

徐宗賢望向旗下整齊馬隊,人人俱著赤色棉甲,還有河畔擺出的火炮,心中不免生出畏懼。

他收回目光,在城頭幕友與書辦教諭臉上尋覓,問道:“監正崔聰何在?”

監正名叫崔聰,最早是平涼府陝西太僕寺管馬政的官員,品級比知縣還高,但後來戰馬倒死太多,就被貶到清平苑當監正了。

頭兩年縣裡收不上攤派,老典史不在之後,典史沒人赴任,巡檢官也沒了,徐宗賢也沒有向朝廷要過新巡檢,後來乾脆把巡檢兵、民壯統統都免了,基本防務都靠清平苑的恩軍來辦。

因此在鎮原縣,監正崔聰是徐宗賢唯一能依靠的軍事人才。

問遍了書辦,沒人知道崔聰去哪了,把徐宗賢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縣中書吏見知縣著急,只好問兵房書辦率領下正向城上集結的民壯,最後才有人道:“大人,崔監正好像去縣庫了!”

縣庫?

徐宗賢本想問崔聰是戰是降,可此時向縣庫方向一看,他就已經知道崔聰的答案。

一架架蒙塵的神機箭車從縣庫推出,被崔聰集結的民夫抱著一捆捆兵器運向城頭,這時才有恩軍騎馬自馬道奔上城牆,跑過甕城傳達訊息:“大人,崔監正請你先穩住敵軍,拖延時間,他馬上就來。”

隨後恩軍趕著一輛輛滿載火藥的騾車進入東門甕城,用鍁鎬掀開甕城地磚條石,挖掘坑道。

崔聰率十幾名縣學生員姍姍來遲,跨馬登城看了一眼城下,環顧城頭守軍,對知縣問道:“大人,你……啥也沒幹?”

徐宗賢對這問題非常茫然:“我等你啊!”

崔聰帶著幾分無奈閉上眼睛,這位知縣哪兒都好,就是不知兵。

幾日前初聞賊兵進入河谷的訊息,他就提議知縣衙門該議一議守城的事,但縣中士紳與官員都認為賊兵不敢攻城。

他跟縣中官員也沒在一個系統,只得作罷,自己去縣庫清點武器裝備,聯絡縣學生員,讓他們做好守城準備。

鎮原這地方早年經常受打進邊牆的北虜擄掠,因此在兵事上,本地生員比流官更懂得輕重。

到這時候,徐宗賢倒是慌了起來,問道:“崔監正,賊寇兵臨城下,我們該怎麼辦?”

就在此時,有恩軍沿北城牆跑來,報告道:“眾位大人,北門外塬上有千餘賊兵列陣,劫了三百餘匹苑馬。”

“混賬王八蛋!”

崔聰罵出一句,揮手問道:“恩軍可有死傷?”

苑馬寺的牧軍來源複雜,有改編軍、充發軍與抽發軍,實際主要分為充軍而來的恩軍與衛所抽出來的隊軍。

但至此時,衛所逃兵眾多,勾軍都來不及,早就抽不出人來;因而清平苑的牧馬兵俱是恩軍,而且還不是充軍來的,基本都是招募的流民。

因為清平苑掌管馬場眾多,從中挑選出適合種糧的土地來屯田,旱災對他們的影響也非常大。

說來這事也神奇,旱災讓恩軍兵糧不夠吃,崔聰每次上書都要不來兵糧。

後來他改變策略,不找軍隊要糧,轉而向三邊總制府和平涼行太僕寺說牧地馬糧不夠吃,就總能要到豆子。

而且豆子還特別多,畢竟眾所周知飯量上一匹馬頂八個人,而清平苑戰馬數量又是恩軍的五倍。

所以崔聰的恩軍伙食還行,是旱災裡鎮原縣非常令人羨慕的工作。

“被扣住了幾個人,但他們沒動兵器,叫我們回來傳話,說投降開城,不會傷及官吏百姓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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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人沒事,崔聰鬆了口氣,不過轉而又患得患失起來。

賊兵不殺人的訊息傳開,這座城會更難防守。

畢竟守城從來不是一個人或幾個人的事。

它需要城內的官員、軍隊和百姓在死守的問題上達成一致。

但目下看來,這個要求很難達到。

知縣問他怎麼辦,崔聰在頭腦中想了無數取勝的機會,最終他深吸口氣,目光堅定問道:“徐父母,我能拖住敵軍半日,閣下與諸位同僚,能否將城內百姓盡數西遷?”

徐宗賢大為驚訝,脫口而出:“盡數西遷?”

“對,盡數西遷,城中百姓商賈向西六十里就進了固原境內,將兵器兵糧運入西南堡壘,我能在那死守待援。”

看著城牆上眾人驚愕模樣,崔聰在心裡嘆了口氣。

他很難同這些不知兵事的官員們解釋城池攻守的問題,只得道:“鎮原城週四裡有餘,一千七百多個垛口,我只有五百恩軍。”

這座城很高很堅固,地形也非常險要,但崔聰認為率領五百恩軍攜兵器糧草撤退至城西南的堡壘,即使那裡沒有護城河,也更容易守住。

城池就是永固的軍陣,需搭配一支與規模相應的野戰部隊才能最大化發揮其防守效能。

更何況他們還有防守的目的,防守敵軍是為了什麼?

“三邊總督已進駐寧州,賊寇至此是隻有兩個可能,要麼寧州已陷,落入賊手;要麼賊寇不敢進攻寧州,反向缺少兵力的固原進軍。”

崔聰解釋道:“我等死守鎮原,城中百姓只進不出,消耗極大,城垛眾多,備城門需發動民夫,被攻必破。”

“賊兵佔領鎮原,仍會向西進軍,固原無兵可守,到時賊兵四處搶掠,我等人人罪責極深,恐怕難逃一死。”

崔聰說著遙指西南城堡,道:“若我死守半日,徐父母疏散百姓,將兵糧兵器存入堡壘,待百姓撤出,我亦率五百恩軍進駐小堡,那座堡壘只有一百七十個垛口。”

“何況西靠山壁,即使賊兵日夜圍攻,我亦兵力充足能日夜守備,只要堡壘尚在,賊兵就不敢越我而去,據守待援,不論河谷東西那邊援軍趕到,都能保住固原,鎮原縣城沒什麼可被搶的,不出幾日,賊寇自會退去。”

崔聰抱拳道:“這是崔某想到唯一取勝的機會。”

這番話聽在城中官員耳中,不是那回事。

他著眼固原州、平涼府、慶陽府三地,來設想這場戰鬥。

等到戰鬥結束,這座城依然會回到他們手中。

最重要的是,崔聰的本職工作是馬,只要大部分馬還在,城丟不丟,他都沒有罪責。

因此唯獨沒考慮鎮原城,可城牆上都是鎮原縣的官員,這座城池失陷,他們的罪責生不如死。

人們面面相覷,死守城池好歹還有忠義之名,棄城轉移,就算這場仗最後能贏,他們的仕途也完蛋了。

最先開口的是縣城教諭,斷然拒絕道:“徐大人,眼下城東、城北都有敵軍,誰又能保證城西就沒有敵軍,貿然出城,滿盤皆輸,尚不如死守奪待援,能得一線生機。”

戶房書辦也說:“城垛多,我們就徵募民兵,鄉民知曉忠義,自會死守。”

徐宗賢也道:“這座城不能丟,恩軍也不能走,我等只能死守,守城不在城池高險,而在城中人心,我等萬眾一心,賊人必不可破城;諸位若心驚膽戰,這城就算固若金湯也守不住。”

說罷,知縣朝崔聰道:“崔監正,你最知兵,就以死守城池來思慮吧。”

話說到這份上,崔聰知道自己的建議沒用,而且教諭說得也有道理,萬一城西也有敵軍,那他的計劃便無法完成。

他便朝周圍作揖道:“徐父母,諸位同僚,既已下定決心死守,我以為當下最要緊的是我等齊心,清點守軍,將守軍兵分五部,佈置四面防務。”

“四面各置守將一員,依輕重緩急,最急處為東門、其次南牆、再次北門、最次西門。”

崔聰說罷,眾人一一點頭,他才接著道:“徐父母另率預備兵馬一支於城中協調,若四面告急,則派遣援軍;若城上無虞,則徵募百姓、籌備糧草運送兵器,籌集木料火油兵糧糞水。”

徐宗賢自知能耐不在軍事,又覺得崔聰所說在理,便先對他點頭道:“就依崔監正說的。”

隨後才轉頭望向身邊眾人,拱手作出一圈揖來,道:“諸位都聽見了,崔監正是兵部的人,城池失陷,尚可將苑馬帶走;我等俱是地方官員,若鎮原失陷,朝廷怪罪誰都跑不了。”

當下便佈置起四門防務,將最要緊的東門交給崔聰,餘下三面由教諭與兩名讀過兵書的秀才來守衛。

就在這時,劉承宗在城外修起的土山已經建好。

土山比城牆還高了二尺,他登上土山以望遠鏡眺望,看見穿花花綠綠官服的官員們聚集在城門樓上。

又看見城牆已擺了不少守城軍械。

心知想讓這座城不攻自破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便令旗手揮旗,將城下的魏遷兒召回,叫來曹耀登上土山,把望遠鏡遞去。

“曹兄,你看城上那都是些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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