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入駐獅子灣的第五日。
上午劉承宗在輜重哨探望傷兵,順便讓醫師給右臂傷口換藥。
換好藥走出輜重哨營地,他遠遠就看見騾隊滿載而歸,從河谷逶迤行來。
走近了,騾隊領頭的是承運,他神色複雜地彙報道:“一百馱米糧,共一百三十六石,北邊叫獨行狼的首領送的。”
“獨行狼……不認識。”
劉承宗不記得和這個首領打過交道,問道:“他為啥送糧?”
“李老豺的好兄弟,以前手裡有兩千多人,這是李老豺找他借的糧。”
李老豺的好兄弟?
劉承宗疑惑道:“既沒跟李老豺去合水,危難之中也沒出手相救,這算啥好兄弟?”
“嗨,他不是不想救,是沒那能耐,獨行狼去了保安縣,結果在山裡撞上兩隊邊軍,被打得還剩三百人,都自身難保了,哪還能去救李老豺。”
劉承宗特別關注承運的數字,兩隊。
如果說一隊,那可能是指一支隊伍,但兩隊……劉承宗覺得可能是非常準確地軍事單位。
他問道:“兩隊,是一百邊軍?”
“把糧食放好清點一遍。”承運吩咐手下入營做事,回頭嘆了口氣:“對,一百個人,攆著兩千人打,還把他們擊潰打散,除了獅子營,別人活得都不容易。”
劉承宗深以為然。
不過緊跟著,承運又說了一個更為重要的訊息。
李老豺花了四天,連搶帶運還有借,共向獅子灣運送米糧二百四十石。
這四天裡獅子營的戰馬、驢騾都使用放牧的方式,士兵伙食也摻著早前製作的燻肉。
即便如此,還是吃掉了二百二十石米糧。
他們積攢的肉乾,還夠堅持二十三日,米糧還夠用二十二天。
劉承宗知道,留給他下決定的時間不多,獅子營必須分兵了。
見過承運,劉承宗回到營部和上天猴碰頭,問過從掌令官那邊掌握的各哨軍官、士兵的心理狀況,得知沒有異常後,召集人手議事。
所謂的營部是個年久失修的破院子。
大院裡七間房塌了六間,剩下那間看起來也不太可靠,所以沒人敢用,就被劉承宗當作營部,擺了十張椅子九個條凳。
輿圖掛在院子北邊,等七名哨長來齊,劉承宗開門見山:“我等擊潰賀虎臣,本應在山中修整月餘,可李老豺的糧草棄入山中,補給不足。”
“營中如今人馬太多,糧食難以籌措,集結出發走到哪把哪吃空。”
“眼下延安南部鄜州、慶陽南部寧州都算安穩。”他轉過頭指向輿圖:“輜重哨不動,六哨人馬於各縣覓食。”
曹耀問道:“將軍,出去多長時間?”
“暫以一月為期吧,這些地方都不遠,以鄜州城為中心,東南西北最遠不超過三百里,遇事最遲五日也可返回。”
劉承宗一直在極力避免這種情況發生,但拖到這時候,獅子營已經肥得無可避免了。
“將軍,那我去寧州?”
前哨長楊耀早前經寧州去過平涼,對那邊還算熟悉,得到劉承宗首肯,他左右環顧一圈問道:“那邊富戶鄉紳的良田不少,誰跟我搭夥?”
劉承宗自然把眼神望向王文秀。
不過王文秀對這使命並不熱衷,搖頭道:“將軍,後哨傷兵太多,我想去宜川,離獅子溝也近些。”
他們和寧夏兵一戰,軍士陣亡、重傷不多,但營內輕傷基本上都是後哨計程車兵,王文秀能動用的人並不多。
劉承宗便點頭道:“那後哨就去宜川,慶陽府的寧州再去一個,誰過去?”
曹耀看了眼馮瓤,馮瓤會意道:“那將軍,我跟楊哨長去寧州吧,有他帶路,做事也方便。”
寧州的人手定下來,隨後是鄜州,這邊離得近些,而且是條南北縱貫的路,安排起來也更容易。
最終決定,曹耀、鍾虎、高顯分別去鄜州的洛川、中部、宜君三縣。
楊耀、馮瓤,去往西南的寧州;王文秀則率部駐紮在宜川。
定下都去哪裡,劉承宗對眾將叮囑道:“這次分兵,你們都把傷兵留下,籌措糧草自是頭等大事,但打糧的規矩還是老樣子。”
“各哨攜白銀千兩,我接下來說的話,你們書辦都記下來。”
劉承宗頓了頓,等書辦們拿出隨手攜帶的紙筆開始記錄,他才道:“不準傷及無辜,不準殘害百姓,即使是富戶豪紳,也要有所挑選。”
“那些欺男霸女、搶佔民田、放印子錢、殘害百姓、兼併田地、製造流民的,打得就是這些人,還要大張旗鼓的打,讓所有百姓都知道是獅子營打得他們。”
“但對於那些修橋補路、救濟貧苦、輕租減息,或者說能得到周圍百姓擁戴的賢良士紳,非但不能打,還要做足獅子營敬重他們的樣子,別人知道留餘慶,我們也要留餘情。”
“與百姓相處,士兵需採買生活物事,該花錢就花錢,百姓願意也敢跟我們做買賣,該給多少錢,可以酌情多給一點,這些事情必須清楚告訴全營軍士。”
“陝北是我們的家鄉,若家鄉父老都不擁護獅子營,視我們為賊寇,那我們遲早也就是被官軍剿滅的命。”
劉承宗說完這些,各哨長官紛紛點頭稱是,待書辦們記錄完畢,他才接著道:“我們剛打過一場硬仗,需要時間休養生息,你們別覺得自己厲害了,跑去攻打縣、州、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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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剛落,幾名哨長紛紛輕笑,曹耀道:“將軍就放心吧,都累著呢,沒勁兒去攻打城池。”
劉承宗也跟著笑了,隨後道:“對了,每哨給我留下五名書辦,你們去打糧,我在獅子灣也不能偷懶,趁這段時間,給傷兵上上課,這些傷兵都是英雄好漢,將來各哨軍官,就先從他們裡面提拔。”
說罷,他看著眾人長長地停頓了一會兒,才笑眯眯道:“我最近在考慮,今後各哨單獨行動變多一些,為以後擴軍做準備。”
“還擴軍啊?”
王文秀驚道:“六千人和六千頭大牲口都快養不活了,再擴軍,將軍……陝北哪兒能養得活這麼多不幹活的軍士?”
“我說的擴軍不是擴張兵力,後面兩年如果順利,我打算先分兩哨合一營,再分兩哨合一營,最終形成三營編制的獅子軍。”
一年多的時間裡,隨著獅子營成型,劉承宗便有了下一步打算。
“以左營、右營、中軍標營為定,左右二營各設參將副將,下轄前後中左右及輜重六哨,中哨直屬參將攜帶炮隊。”
隨劉承宗說完,幾個哨長在下面伴著手指頭算,算完王文秀一抬頭:“這不還是要擴軍嘛將軍。”
以每哨五百人算,六哨就是三千;中軍標營看樣子會直屬總兵,還要再加上師成我的工哨,也就是總兵力達到九千五百。
再算上將領馬弁,兵力就要往一萬以上走了。
劉承宗笑道:“分營最大的好處,就是一營駐紮一個地方,打仗的時候合起來,如此一來地方上養得起,還有一年半,今後的變化誰又說得出?”
“何況,你們就不想往上動動,多帶些兵,一萬戰兵……兄弟們,一萬戰兵,我們能在陝西橫著走。”
眾人鬨堂大笑。
杜文煥手上能調動出防區的部隊都沒有一萬。
曹耀笑呵呵問道:“那將軍,不,該叫大帥了,那大帥我等何時啟程啊?”
頭一次被人稱之為大帥,劉承宗不禁笑著搖搖頭,隨後道:“明日啟程吧,還有件事,正好大家都在,要和你們商議,商議我們今後何去何從。”
說到這事,哨長們立刻都收斂笑容,嚴肅起來。
“昨夜,我們兄弟倆在山上聊到很晚,說到何去何從,楊先生給出了三個主意,去青海、去漢中進駐四川、去南陽南據湖廣。”
院子裡鴉雀無聲。
劉承宗本覺得,這對哨長們來說應該反應非常大,有一石激起千層浪的效果。
可是等他說出來這個爆炸性的訊息,哨長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言語。
他先看上天猴,上天猴像沒聽見一樣。
再看曹耀,曹耀倒是很沉穩,似乎在等別人說話;但再看向其他人就不行了。
楊耀迎著他的眼神犯難,道:“大帥,我在固原州長大,在固原鎮當兵,你說這五個地方吧,卑職確實都聽說過,但除了名字,對這五個地方沒半點了解。”
王文秀也苦著臉道:“我跟他一樣,我去過最遠的地方叫隰州。”
鍾虎就更不用指望了:“我延水關人,小時候就去過隰州,這輩子離家最遠的地方就是這,黃龍山。”
高顯這是知根知底的,從安塞到魚河堡。
馮瓤和曹耀,倆河南人。
曹耀樂了,歪著嘴咬著嘴上幹皮,朝眾人拱拱手:“承讓,曹某去過遼東,北直隸及山西河南部分地區都熟,但這五個地都沒去過。”
你贏了。
劉承宗嘆了口氣。
“別嘆氣呀大帥,弟兄們就這點閱歷。”曹耀笑道:“大帥是秀才,知道這些地方,就給講講唄。”
劉承宗想想也是,自己想當然了,天底下能同時說出這五個地方地形地勢、優劣條件的,恐怕都沒多少。
他腦子裡那位算一個。
“三條路,其實哪個都不好,漢中入川、南陽下湖廣,以當今時局,去那是死路一條,但看天下大勢,五年十年之後,可以考慮。”
“漢中四面環山,北距鳳翔府二百餘里山道,南距入川亦有二百餘里山道,堵上就是個死;南陽也是四面環山,湖廣也大概被山脈包裹。”
劉承宗抬起兩根手指道:“但這兩個地方,都有豐腴田土,能種田能養兵,十年八年,是兵家必爭之地。”
“壞事在於四川從平播至今,四十年打了二十年仗,民生凋敝百廢待興,何況入川難,出川更難,想先打穿關中。”
“南陽下湖廣,也不容易,那地方同樣會受朝廷重兵圍堵,要下南陽,則需要打穿山西和河南。”
“所以這兩條路,暫時連未雨綢繆都談不上,所以各哨將來都要注意,如果遇見四川、湖廣、河南的本地人,要儘量留在手中。”
上天猴非常認真地問道:“那青海呢,要碰上青海的本地人?”
“猴子,青海……那地方以前叫尕甘都司,萬曆朝之後土默特部大舉攻佔青海,就把那地方佔領了。”
劉承宗組織語言把這事解釋出來,道:“如果臨洮鎮沒破,不太容易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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