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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養寇自重(1/2)

作者:奪鹿侯
 馬茂官跟著運銀隊離開關中平原,一路北行。

當大平原退至身後,沿蜿蜒漆水河谷的山路前走,身旁兩側隔著深溝巨壑,成了一塊塊山間大塬。

塬上人煙稠密,一望無際的村莊田野,趕上農忙處處翻地下種。

老天爺賞臉下了雨,人們說這是豐收的好兆頭。

鄰近金鎖關,道路越來越狹窄,兩側的大塬也變成碎裂千溝萬壑的小塬,再沒有一眼望不到邊的平地了。

過了金鎖關,馬茂官心中終於鬆了口氣,看向押運銀子的馬車目光日益熱切。

只是當日,就聽前面突然有人喊:“馬茂官,馬茂官上前來!”

馬茂官心裡猛地一突突,轉頭看了眼小舅子齊雙全。

小舅子臉上還有馬鞭摔打過的傷疤,同樣充滿警惕,手已經按在腰間刀柄上。

馬茂官搖了搖頭,深吸口氣大步向前走。

只見前方停駐一支人馬,為首長者著孔雀補子緋袍,身後有將領策馬隨侍。

馬茂官心中一驚,心中萬千念頭閃過,此時卻顧不得多想,趕忙走快幾分上前行禮。

“小人馬茂官,叩見兵憲大人。”

這人叫張允登,早些年做過他家鄉咸陽的父母官,造福一地,有善政的名聲。

座師為宣黨首領湯賓尹,點了他的進士,但他並不依附湯賓尹,所以湯賓尹不喜歡他,而東林眾人又因宣黨的緣故也不喜歡他。

但其在咸陽工作的政績突出,在當時三年一度的地方官考察中最為突出。

因此被陝西舉卓異,朝廷提拔為刑部主事,外放嚴州知府,處理過兵變、在貴州參與平叛奢安。

本來要去湖廣當參政,因為去年得病就沒去,今年錄水西功勳,外放到陝西參政、分守延慶兵備按察副使。

“你跟我走。”張允登點點頭,轉臉對將領道:“楊把總領兵看護解銀,一路要小心警惕著。”

去鄜州的路上,張允登讓馬茂官跟在身側行走,白日行走之時什麼都沒說。

直到傍晚抵達宜君城,張允登把他丟在雲陽驛城,自己去了縣衙。

隨後沒過多久,兵備道的隨從們都出去往城外運送賑災的糧食。

馬茂官心神不寧,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聯絡劉承宗的事已經敗露,要不要逃跑,可又怕逃跑牽連家人。

一直等到天黑,張允登才回來,看上去挺生氣,但他罵罵咧咧滿是四川鄉音,說得還飛快,馬茂官也不太能聽得懂。

只知道大概是說富有人家都是瘟豬子,對賑災不熱情。

但沒想到張允登對他很熱情,看見他一拍腦袋:“把你給忘了,半夜了還沒吃飯,過來一起吃。”

隨後把便把馬茂官叫到官房,請驛站備下飯食,還問他喝不喝酒,聽見說不喝酒,張允登笑眯眯道:“不喝好,釀這個費糧得很。”

等到坐下,張允登問道:“我聽人說,你是咸陽人?”

馬茂官連忙道:“是,小人確為咸陽人,說起來兵憲大人是小人的父母官。”

“對,我找到就是咸陽人,在文安驛打過仗的咸陽人,說說。”

馬茂官眨眨眼:“說,說什麼?”

“能說什麼?”

張允登樂道:“本官知道,你過去是管隊,回去被撤了官職,但人總有起復,不過管隊而已,稍有功勳就可官復原職,再進一步也並無不可。”

“劉承宗,其部兵馬幾何、兵甲如何、巢寨何在、糧草如何,為何……”張允登道:“為何把你們都放了?”

張允登一直對劉承宗很好奇,他很早就聽過這個名字。

去年他在家鄉養病,就在友人書信中聽說了延安府劫獄的事。

在他眼中,這個賊跟別人不一樣。

陝北的大多數賊人乾的事其實都差不多,就是搶劫,走到哪搶到那,這很正常。

張允登能理解,人要吃飯是天理。

但如果人吃飽飯靠的是搶,那他缺衣裳穿也會搶、缺錢花還是會搶、缺老婆了依然會搶,大明律法已經沒用了,那就只剩搶了。

所以他一上任河西兵備,就認為自己的工作,最重要的方向並非整飭兵備,而是要想盡一切辦法賑災。

只有先把災賑了,才能不讓新的百姓成為賊,那滿腦子搶劫的流賊難道還不好對付麼?

因此除了賑災,他格外關注與眾不同的賊。

然後就發現了王嘉胤和劉承宗。

這倆人怎麼說呢,有點憨。

王嘉胤是府谷縣之敵,府谷縣什麼地方?連線榆林與宣大的鎖鑰之地,像這樣的城只有兩座,一個府谷一個河曲,鎮守黃河兩岸。

可偏偏這固若金湯的府谷縣,就好像縣城是王嘉胤他爹修的一樣,專門為他留了個門洞。

崇禎元年起兵從打破府谷開始,哐哐哐帶著降卒和土賊打穿一串軍堡,最後又打破了府谷縣。

崇禎二年又把這過程重複了一遍,等到今年開春要去河曲,又先把府谷縣破了。

反正打得過官軍,要先破個府谷給兄弟們提振一下士氣;打不過官軍,也要破個府谷給自己找個窩藏;要離開陝西了,也要破個府谷留個紀念。

王嘉胤能打是有情可原,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在和邊軍作鬥爭,邊軍們的窩裡鬥。

但劉承宗就不一樣了,張允登對劉承宗的瞭解甚少,從來沒聽說劉承宗圍困哪座縣城州城,也從未聽說他打破了哪座縣城州城。

唯一的延安府城,也是劫獄時大鬧一場,轉眼就被延安衛的個試百戶擊潰,說明那時還未成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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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讓張允登疑惑地方也在這,按照賊人的路數,這劉承宗應該去搶掠富戶士紳,但延安府沒這方面的訊息。

只有射塌天、過天星、曹操之類的小賊四處搶掠,然後驛站就沒了。

等張允登再發現劉承宗,就是李卑延安營千餘官軍被擊敗,然後是艾穆近滿編的延安營被擊敗。

他就逮著延安營打。

所以張允登覺得這個賊有點憨,擊敗他的人是延安衛,他為啥揪著延安營不放?

一個是衛軍、一個是營兵,就這麼難以區分嗎?

張允登太希望得到劉承宗的情報了。

偏偏延安府有點一言難盡。

一邊是和延安知府張輦通訊,知府說雖然情報不易傳遞、郊野有些小賊、百姓偶爾抗稅、稅吏膽小如鼠。

但是問題不大,北有千戶任權兒駐防塞門、南有副千戶石萬鍾駐防圍城、東有副千戶陳汝吉駐防鑽天峁。

府城左近,盡在掌握之中。

只希望河西兵憲能趕緊捉住劉承宗,這賊子極為兇悍,冬天回家還在府城附近殺人。

張允登派過去的人,也說延安府城情況還不錯,只要不收稅,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百姓精神狀態也不錯。

但問題是這地方過去一年只收上二十幾兩銀子的稅,甚至別的縣把稅解到府城附近,稅銀就沒了,總會冒出個亂七八糟的小賊把銀子劫走。

這地方如今丁口大減,剩下的百姓已經談不上民不聊生,而依照府城、縣城都仍良好運轉,不該收不上稅。

這不合理。

但他的問題對馬茂官來說,有點難。

馬茂官不想告訴他,可是左思右想,沒給自己找出不知道的理由。

只好硬著頭皮道:“小人上次被俘,看劉承宗所部確實精銳,其麾下有四千之眾,兵甲齊備,糧草應當較為充足。”

馬茂官想了想,這些東西反正也瞞不住,便道:“他給俘虜吃的是有肉乾的粥,還為傷兵醫治,然後就問我們願不願跟他走,說不願意的就領幾錢路費,給兩三斤黃面,放我們走了。”

張允登沉吟片刻,問道:“那巢穴呢?”

“小人實在不知其巢穴,只知其上次是自延川東邊來。”

“這就對了。”

張允登抬手重重在桌上點了一下,抬頭閉眼嘆出口氣,面上凝重而哀傷。

看來他的猜測沒錯。

劉承宗為何會由東向西?要麼,是有人通賊,讓他知曉艾將軍上任參將的訊息;要麼,是他要回延安府城,撞上了艾穆。

他的巢穴就在延安府城附近。

如果劉承宗的巢穴在延安府城附近,延安府城就不該看上去一切正常,

如果所有地方看起來都沒問題,那麼問題出在哪?

張允登留下馬茂官一個人吃飯,起身離席走出官房,找到把總楊勳,低聲道:“楊將軍,我的猜測沒錯,那馬茂官不知劉承宗巢穴何在,但其引兵自東向西,多半是要回延安府城。”

把總楊勳愣了一下,河西兵備對他說過懷疑延安府衙有問題的事,隨後慎重問道:“兵憲大人是說……”

張允登緩緩點頭:“我現在嚴重懷疑知府張輦養寇自重、侵吞稅銀。”

楊勳道:“這……這要是真的,那劉承宗必已知曉官銀運送路線,去鄜州、延安府的路恐怕會為其所截。”

“正是如此,你去城中另尋箱子與八千斤石塊,今夜子時,我們秘遣心腹將封條拆開,把官銀移放。”

“你我一同不經鄜州,直走宜川,北經延川向榆林鎮輸送;至於官銀箱,則由馬茂官帶人向延安府城運送。”

開封條是件大事。

楊勳有些遲疑,道:“大人,即便不說擅拆封條,單就改道宜川,那條路遠,若劉承宗在鄜州動手,發現箱中裝填石塊,定然會再向延川行軍。”

張允登點頭道:“所以我們要快,我這就寫信密報新任延綏洪巡撫,請他發兵於延川接應。”

楊勳不再猶豫,當即應下。

張允登這才返回官房,眉宇間看上去輕鬆許多,道:“馬管隊,你想不想繼續為朝廷效力?”

馬茂才被他說得心肝都顫,生怕自己的心思已經暴露,連忙問道:“大人這是何意?小人一直在為朝廷效力啊!”

張允登搖頭道:“你是咸陽人,本官對你信任之至,方才延川來報有賊人擾襲,若由你押送這批銀兩,經延安府城運往延川,本官在那等著你。”

“你,能完成麼?”

馬茂才皺起眉頭,他感覺這事不對。

聽起來就像是……就像是張允登怕了劉承宗,這才有這樣的安排。

可他很清楚張允登在水西參與過平定奢安之亂,不該是個害怕畏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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