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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進賊了(1/2)

作者:奪鹿侯
 隊伍末尾的王文秀率軍緊趕慢趕,離戰場還有二里遠。

營屬炮哨計程車兵已經在打掃戰場了。

到處是痛苦呻吟。

劉承宗經過屍橫遍野的戰場外圍,炮哨軍士正押著旗軍俘虜搬運傷兵。

尚不能沒過腳面的淺淺小溪裡,坐在四輪紅夷炮車上的曹老賊滿臉是血,悠哉嚼著馬肉乾,拿著只有春宮圖青花的瓷菸斗,一點點把菸草壓實。

這是霍老爺的菸斗。

攻破霍家堡那日,這隻磕出裂痕的菸斗被士兵上繳,他隨手給了曹耀。

看見他過來,曹耀自炮車上猛地起身,滿面驕傲地對身後翹起大拇指:“將軍,打得漂亮不?”

“真漂亮,坐著吧,追擊馬隊回來還有一會。”

劉承宗稱讚一句,這才下馬問道:“臉咋弄的?”

曹耀用手背抹了把臉,搖頭道:“虎蹲炮打得,倒黴唄,人家砰砰幾炮,我的兵都沒事,就我臉上被炮子咬掉塊肉。”

他的運氣不錯,敵人使炮的距離遠了,而且傷也在顴骨上。

再稍往上一點,以後就是獨眼龍;炮再晚點打,他們這得多死一排人。

劉承宗放紅旗在溪邊吃草,也過去坐在炮車旁邊,遞出手巾讓他擦擦:“回家嫂子該罵我了,跟著我出來把相破了。”

“可算了吧,咱又不是林蔚那樣靠臉吃飯的。”

曹耀笑出一聲,旋即叫住個扛兵器跑走的銃手,要來火繩把菸斗點了,這才說道:“這是第一場,再讓我打兩場,我就能把步炮混編的大陣小陣都列出來。”

“你可算了吧,再打兩場你人沒了。”

“嗯……”

曹耀擺擺手,言語間充滿輕鬆:“這是最難一仗,我看他們好對付才這麼打,炮兵正在前頭算被炮子打死多少人,下一仗百步開炮。”

好傢伙,劉承宗一聽這老賊還知道算資料呢,豎起大拇指道:“曹兄,你也就是生晚了,早生幾年你就是戚元敬啊!”

“你早生幾年還是譚子理呢。”曹耀從嘴邊拿下菸斗一攤手:“這不都生晚了,有啥辦法嘛?”

劉承宗道:“你都是啥想法,跟我說說。”

“五十步、一百步、一百五十步,虎蹲炮裝的是碎石、湧珠炮裝的是六錢鐵散子、佛朗機裝的三錢鐵散子。”

曹耀伸出三根手指,依次對應著距離,算了算道:“每個距離,三種炮,對應這麼五六七,嗯……九種,對應敵軍九種傷亡。”

劉承宗臉上浮現笑意,他本來以為曹耀是手癢癢了,沒想他是在非常嚴謹地找規律。

他也想過火槍抵近射擊。

但時代不對、兵器不對、敵人也不對。

以火槍隊抵近齊射能造成很大傷亡,但火槍數目不足,就沒能力打崩敵人,而較近的距離,又很容易被敵軍反衝。

大多數時候制勝戰法,由敵人短處決定。

這個時代的大明邊軍,學習的是兵部刊印戚繼光的操典。

在戚繼光駐守薊鎮的時代,對車營銃兵、炮兵的要求,是以五百一十二門四號佛朗機依次射擊,以極高的紀律,追求火力連續性。

因為蒙古人一般不和明軍打陣地戰。

“等我算出來,看哪個炮好,以後就全用那個炮,在最合適的距離開炮。”

曹耀說得非常簡單:“我希望是湧珠炮,這玩意輕便耐用,佛朗機也不錯,但太沉了,至於虎蹲……”

老賊抬手指了指自己顴骨:“沒打死我,我覺得打穿甲的不太行。”

虎蹲的射擊角度高,打得遠但不是直射,炮彈也輕,所以對有甲敵人的傷害不如別的炮。

劉承宗卻沒跟著他這話往下說,轉而問道:“你知道我進山西,最想去哪麼?”

“汾陽城的永和王府、慶成王府?”

劉承宗搖搖頭:“王府裡沒糧食,糧食在外面的王莊,今年陝西減產,糧食很重要,但我更想要鐵冶,那有現成的工具,我們過去自己鑄一批炮,最適合我們的炮。”

“啥炮?”

劉承宗眼中露出遐想:“一種二百斤以內、連炮車四百斤、兩頭騾子牽著跑、威力足夠野戰的、紅夷化小炮。”

使用炮身各部位模數,讓該厚的地方厚,可以不那麼厚的地方薄一點,使火炮在相同威力下,重量更輕、更加耐用。

那麼在相同重量下,自然威力更大。

曹耀眯起眼來,又擦了擦臉上的血,興奮極了:“你等著,等翻過呂梁山,你讓我四處轉轉,我去拉幾門佛像回來,別用鐵,用銅。”

要求還挺高。

劉承宗笑著點點頭,看見遠處去追殺敵軍的馬隊正押數百俘虜,結隊而還。

率領馬兵的鐘豹策馬過來,下馬拜倒道:“將軍,還是跑了幾十個,鑽進山裡追不上了。”

“無妨,你再派人去趟蒲縣城關的村子,問問這支旗軍駐營時軍紀如何。”

“只要沒幹天怒人怨的事。”劉承宗想了想突然一摸身上,道:“願意投降就收了;不願投降的就……曹兄,你那有銀子麼?”

“銀子?要多少?”

“三五兩吧,十幾兩也行。”

“好辦!”

曹耀說著就從炮車上跳下來,把菸斗遞到他手裡,矮身在紅夷炮的炮車裡尋覓摸索,吃力地抬起炮尾珠,不一會伸出隻手來:“夠不夠?”

兩隻被壓扁的十兩的銀錠。

把劉承宗看傻了:“你把銀子放炮下邊?”

曹耀說是為討個好兆頭,也不知是哪兒來的迷信。

“願意跟著,能吃飽喝足;但有些家眷在衛所,也不強求,每人給一錢或六七分銀子路費,跟他們說清楚,我們以前也是兵,這會都不容易,放他們回家。”

他說著自己都笑了。

既然如此為何要追呢?

可事情有時候就這麼古怪,不追和追了放掉,表面上結果一樣,實際上對這些被放掉的人、知曉這事的人來說,卻大不相同。

但凡朝廷能發得起軍餉,劉承宗都不這麼幹。

只需要一點點路費,就能確保下次發兵,大家依然勇敢參軍,給將軍、官員湊個人數,打起來了踴躍投降。

天色已暗,劉承宗把塘兵散出十里,在官軍紮下的營地宿營。

半夜鍾豹站在帳外,說去蒲縣的家丁回來了,帶回這支平陽衛旗軍在蒲縣的情況。

“他們在蒲縣前溝駐紮兩日,有杜老太說,他們拆了家裡門板睡覺,走的時候沒給安好,搶了喂騾子的乾草四束,鋪地用了;還想把騾子牽走,杜老太看見了,就沒牽。”

“還有西鄉米老漢說家裡住了倆旗軍,走的時候把他棉褲偷穿走了,破棉褲也沒給留;還有陳老漢的侄子,宋百戶麾下有個小旗跟他商量好,睡一宿婆姨給四分銀子,睡了兩宿,走的時候就給了五分。”

鍾豹說罷,看了劉承宗一眼,小聲道:“軍紀還行。”

劉承宗舔著嘴唇琢磨了一會,點點頭道:“行,這就是一幫痞子,問題不大。”

他明顯感覺鍾豹長長地鬆了口氣。

次日一早,劉承宗叫人俘虜領出來,六百多人,他又尋鍾虎等人借了點錢,湊了七十兩銀子,就地登記。

確實沒幾個人願意跟著他走。

本來就不願意投賊,賊放了還給發錢,那誰還從賊啊。

最後就有十四個人,說在衛所也沒家眷了,自己當賊也不會害親戚被勾軍,便從了賊,編入各哨。

剩下的人都從劉承宗這領了一錢銀子,重新進了俘虜營。

每個人要離開時,劉承宗都叮囑他們:“回去路上不要禍害百姓,沒糧食了就回來,我管你幾天吃的,不願跟我也沒事,吃幾天飽飯再回去。”

他們還不能走,劉承宗拔營走了,留下營地裡煮好的粥,讓他們喝上一碗、每個人收拾收拾剩下的糧食,再說離開。

隨後兵馬疾驅,奔赴大寧縣,旋即追到永和縣,幾乎繞了個圈,才憑藉行軍速度趕上平陽衛的另一支官軍。

這支官軍就沒那麼乖巧了。

根本不和他們陣戰,自從在永和縣東北發現魏遷兒的塘騎,全軍撒開丫子一路狂奔。

把曹耀氣得哇哇大叫,各哨馬兵一路追擊一路收降,朝東北小山路一直追到石樓縣。

跑到石樓縣時,這支旗軍剩下四百多人,一路丟盔棄甲,已經完全是潰軍了。

石樓縣城不敢給他們開城門,他們經歷近六十里狂奔,也沒了絲毫氣力。

最後在淺淺的護城河外,背靠吊橋結陣。

追擊他們的還是鍾豹,拿這幫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手下本來追擊馬隊人挺多,可架不住這幫旗軍一路投降,而且一路丟盔棄甲,留下遍地的兵器甲冑。

投降了就得派人看著他們,遍地兵器又為看護增加了難度。

等他追到石樓,手下只有五十餘騎組成的先頭部隊。

兩撥人就在石樓城外龍泉水畔對峙,一直等到一個時辰後,劉承宗率部過來:“你跟他們說,石樓縣又不管糧食,跟我走吧,吃頓飽飯再說。”

沒人聽。

後來劉承宗看這石樓縣城,也沒派兵打出來的意思,就乾脆叫人把路上撿的鍋送過來,從附近村子打了水,放了些戰兵們隨身攜帶的馬肉乾。

燉了個馬肉湯。

這邊一開喝,旗軍就頂不住了。

吃完飯還是照舊的收降放人儀式,他們都是平陽衛出來的,經過大寧縣時劉承宗也派人問了問。

表現和蒲縣那支旗軍差不多,也是一幫老痞子。

不過這次劉承宗有了經驗,提前讓承運送來點銀子,把哨長們的錢還了,放俘虜的規格還是一樣。

這場戰鬥他挺高興、旗軍打了敗仗但傷亡沒多少,大家的心情都不算壞。

只有石樓縣被嚇了一跳,開始看只有數十騎,不太想燃狼煙;後來人多了,但看劉承宗沒有圍城攻城的意思,又不太敢燃狼煙。

等他們往南走了,才好不容易鬆了口氣,派人出城向東邊屯兵窟窿關的李世恩傳信,說南邊的賊兵越境圍城,圍城不下又走了。

可能是說謊遭報應的緣故,就在石樓縣向李世恩傳遞這條被圍城的訊息後,僅僅過去一晚上,石樓縣就真被圍了。

在一片闖字大旗的海洋裡,城頭上的石樓知縣欲哭無淚,光想給自己換張沒開過光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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