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息比劉承宗想象中來得早一些。
付仁喜在半日後去而復返,帶來汾州衛的訊息。
“將軍,汾州衛左所指揮使張展派人來問我情況,想讓我向他們求援,以便汾州衛旗軍越境,我該咋辦?”
這訊息並未讓劉承宗感到高興,也不是害怕,而是帶來深深的懷疑,他問道:“他們收到訊息這麼快?”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古之名將,不配談戰略戰術。
哪怕有另一份記憶,但那份記憶能提供的只有未來高瞻遠矚的眼光,真照那份記憶去行事,走不了兩步就死了。
畢竟那是位連二十五人下副本都協調不好的角色。
但那份記憶依然給他帶來很強的天賦,計算。
在最基礎的工作中,大量複雜的計算,在他這裡變得簡單。
汾州衛在汾陽,距此處有百餘里路,中間還要穿過呂梁山,就算有人看見狼煙往那邊報信,這會也還沒過呂梁山,怎麼可能付仁喜這邊就跟汾州衛聯絡上了呢?
人均李卑?
他不信。
不過由不得他不信,付仁喜道:“汾州衛的左所指揮使駐紮在石樓,好像前些日子派人偷偷摸摸越境過。”
劉承宗稍加思索,在心裡把這份情報,與崖頭山土匪中解救出的婦人情報相對照,對上了。
那兩個婦人去而復返,說家裡被賊人洗劫,而後又被官軍燒燬,料想就是汾州衛官軍乾的。
這些人還沒走,依然駐紮在石樓。
看來是洗劫上癮了。
“他們想越境,那一箱金你就讓他們越境,求援,不過要向汾州衛求援,跟他們說,我的人很多,要把汾州衛全軍拉過來才行。”
哪知道劉承宗這話一出,付仁喜大驚道:“將軍,這絕對不行,我不知道陝西是什麼情況,但在山西,衛所旗軍可不比邊軍弱。”
衛所旗軍不比邊軍弱?
這可能嗎?
楊彥昌都不敢說他的旗軍比邊軍強。
但付仁喜就這麼說了,而且還解釋道:“將軍有所不知,汾州衛和別處衛所不同,那本來只是個守禦千戶所,成化年升為汾州衛中所,左右兩所則是慶成、永和二王府的群牧所更改,都有指揮使,他們那直到現在,還是和汾陽東西兩府相近。”
“王府對他們談不上好,但他們在吃飯上,確實比我們強。”
窩囊不窩囊,邊軍還沒人家衛所旗軍吃得多。
心裡想歸這麼想,劉承宗不是個託大自傲的人,他在心底盤算片刻,對付仁喜道:“那既然如此,你就向石樓傳信,說我這人多且弱,容易擊敗,卻會四處逃散,讓他除左所外再找七八百人前來幫忙。”
劉承宗呆在這,是想圍點打援。
他的人已經將道路情況探查清楚,由永和縣東進平陽府的道路只有隰州一條。
過了隰州,就要在呂梁山的北、中、南三條山道選擇其一,通向汾河平原。
道路很多,但其實劉承宗並無選擇機會。
北路前往汾陽、中路去往霍州、南路則抵達臨汾。
汾州衛就在汾陽,平陽衛則駐紮在臨汾。
這兩個衛所決定了不能貿然進霍州,否則會在平原上被南北夾擊;而汾陽到隰州的路,則能再向西抵達永和縣;臨汾卻沒有第二條山路能繞到他背後。
所以想走臨汾,必須先打掉東北的汾州衛;想走汾陽,也一樣要先打掉平陽衛。
不需要全殲,只要能一次性殲滅其大半部隊,讓剩下部隊不敢野戰,這事就成了。
還真別說,付仁喜特別貼心,完全不會站在官軍的角度,為汾州衛考慮問題。
付仁喜祖上四代戍邊,祖爺歿在口外,爺爺陣亡朝鮮,父親死在遼東。
到他這代才終於做上了把總。
可他想去遼東啊,不願鎮守這座無人問津的關口。
長久來付仁喜都因如何達成理想而困惑。
要去遼東,就要有精幹之兵,想要有精幹之兵只要讓部下吃飽,想要部下吃飽就要洗劫百姓。
可是洗劫百姓他的部下就不再是精幹之兵,有張鴻功的先例在前,即使吃飽了到京畿還是一樣要譁變。
付仁喜躺平了,他啥辦法都沒有,直到那天夜裡承運叫開了他的關門。
二人推杯換盞,杯裡裝的是粗茶沫,承運說的話卻給他開啟一扇新的大門。
官軍不能搶富家,就算搶百姓還是吃不飽,但流賊能搶。
流賊搶了分他些許,算上朝廷劃撥的半數糧草,他的兵不就能吃飽了嗎?
只是這一樣會讓他迷茫,那我該幹嘛?
人活著不能只為些口腹之慾吧,儘管吃飽飯很重要,但付仁喜其實一直能吃飽,只是他的兵吃不飽,所以兵沒理想,他有。
他也不打流賊,單就吃飽飯歇著,歇一輩子,以把總之身歸鄉閒住,又有什麼意義。
承運說:這還不簡單?
劉家人對這種事是有操作經驗的。
甚至擺出了一二三四,首先,把地方行政機構打掉;再把通訊往來的驛鋪打掉;然後成建制殲滅官軍;最後輸給付仁喜。
那不就是人頭麼,人頭是問題嗎?
付仁喜做夢都想不到,困擾他整個冬天的問題,就被一個延安府來的年輕人輕易說開。
你想去遼東,爺送你當參將。
當了參將不得去薊鎮任職一下?
斷不了跟東虜打的機會。
付仁喜覺得行,而且他看這霍老爺不順眼已經很久了。
我部下軍士哪個不比你個尸位素餐的東西有價值?憑什麼你王八蛋錦衣玉食,只是他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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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
現在有人要惹,付仁喜說什麼也要添把火。
在永和縣北方的石樓縣,荒村裡來自汾州衛左千戶所的旗軍分兵駐紮四個村子。
左所指揮使張展正在向麾下千戶、百戶訓話。
汾州衛的三個所,每個所都有指揮使,張展祖上在成化年間最高做到了山西都司都指揮僉事,後來因役使軍伴被人舉報,降職當了左所指揮使。
後來經過這麼多年,左所指揮使一直是他們張家人。
沒再犯過錯被舉報,也沒再給朝廷立過功。
湊合過唄。
但到近些年,湊合不下去了。
其實和付仁喜的道理一樣,湊合過不下去,就得找人依靠,它山之石能攻玉,自己解決不了的事,別人能解決。
同時自己也能解決別人解決不來的事。
比如王府莊田的擴張,田主活著不想賣田,死了不就可以了?
手下旗軍為了活命,當個倀鬼寒顫嗎?
不寒顫。
不過這兩天,張展很生氣。
他在崖頭山的手下,失聯了。
那是一幫汾州衛左所外編人員,像他們那樣的人,張展手下還有幾夥。
由各地遊手好閒的賊子、土匪、強盜、流氓組成,儘管是真正的烏合之眾,但都有把柄在張展手中,非常好用。
他們最大的優點是口風緊,即使被官府捉到,也不敢洩露與汾州衛的聯絡。
由他們、汾州衛、慶成王府,構成一個盤踞在汾州府巨大的蛛網。
這事從去年冬天有了新變化,很多入衛援軍潰逃回來,組成各種賊團在山西各地行動。
按理說這些賊團應該給汾州衛的行動創造更大便利,但張展不在乎,地方官府對他毫無威脅。
反倒是這些賊團,會搶他們的食,甚至對慶成王府的王莊產生威脅。
他派去崖頭山觀察情況計程車兵跑回來,沒能帶回崖頭山的情報,反倒帶回來霍家莊被賊寇圍攻,點起狼煙的訊息。
霍家莊的霍老爺……張展有點印象,在揚州當過幾年官,回到家鄉看不上這兒、看不上那的,自個找他媽個小山天天窩著。
看不上有能耐你回來幹嘛?就在揚州待著唄。
挺憨一人,反正張展看不上那樣的玩意兒。
這會沒找著崖頭山的訊息,得到霍家莊被圍的情報也不壞。
那畢竟是個在揚州當過幾年官的,家裡存的銀子少不了。
賊子未必能把他堡破了,但張展能啊!
“都給我聽好咯,到了霍家莊,先收拾掉那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賊子,回去都告訴手下旗軍,全他媽給我好好約束。”
張展用威嚴的目光掃視過手下百戶:“別拿出那副比強盜還像強盜的德行,要讓霍老爺知道汾州衛左所,所過之處秋毫無犯。”
有百戶問道:“將軍,都秋毫無犯了,那還管他霍家莊幹嘛?我聽說那霍老爺可摳門得很,就算除了賊,也不可能給我們啥東西吧。”
張展深深為部下的腦子感到擔憂:“你想要啥東西?不秋毫無犯,霍家堡那高牆,不指望人把我放進去,你用頭給我把堡子頂破?”
這麼一說,百戶們便恍然大悟,原來指揮使說的不是真秋毫無犯,而是暫時秋毫無犯。
張展算著時間,在村裡睡到半宿,自汾州衛趕來的陳千戶率部抵達,麾下兵力達到一千七百餘,隨後才讓百戶們把柿餅子給旗軍分了。
柿餅是隰州百姓過年時祭祀灶王爺的東西,正好被他們搶了。
或許在這個複雜的歷史時期,每個帶兵的人都有自己的自信。
對張展來說,他在心裡就沒考慮過圍困霍家堡的賊兵實力。
他參加過山西的武會,對宣大邊軍也有所瞭解,那些邊軍在伙食上比他的旗軍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戰鬥嘛,紀律和士氣最重要,但這兩樣只有吃飽了才配提。
這年頭,能想一想這兩樣東西,就已經很厲害了。
賊,賊能吃飽?
賊能談紀律?
張展不信。
次日天還沒亮,來自汾陽衛的一千七百旗軍收起旗號開拔上路,他們離霍家莊有六十里路程,但走得並不急。
自寨塬經四十里山,走葛家河進永和縣,路上順道搶了個村子。
這次他們沒放火,頭天把男丁殺光,睡了一宿第二天把婦人也殺了。
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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