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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下令吧(1/2)

作者:奪鹿侯
 夜幕下,官軍在山道上扯出長隊,無可避免被圍堵截擊。

前有賊兵大部堵路,後有王文秀部精銳追擊,中間一聲唿哨,馮瓤部精銳一是俱起,在山坡上、田野中奔走放箭,從中撕開官軍陣形。

劉承宗並未參與追擊,他帶韓家兄弟等官軍頓於賊兵後方的山坡,只等官軍分散,以精準射術狙殺落單敵軍。

這是他剛才在陣前,見了讓他朝臉上放箭的官軍想到的。

他打算在以後建立一支神射手隊伍,平時好糧養著磨練技藝,到戰時分散加入前隊,專打舉旗的小旗官、小隊長,從基層瓦解敵人意志。

不多時,有零散官軍從陣中衝出,只不過還未跑到他們這,就在路上叫馮瓤部下截胡,有被按倒在地投降的、也有負隅頑抗被殺的。

村外地形不適合大隊鋪開,很快官軍再一次被分割開來,依次衝突而出,隨後被各處趕來的賊兵攔腰截擊。

有些死戰不降,有些被擊潰後四散奔逃,還有些打到一半扔下兵器投降,一問怎麼回事,沒力氣了。

而且像這樣的人還不少,都是硬骨頭,只是這一天對他們來說實在太過漫長。

從九連山到架炮山,再穿越四十里山裡,士卒早已疲憊不堪,還沒來得及休息,又被賊兵連番進攻,強弩之末不過如此。

站著列陣抵禦賊兵衝擊還行,真跑起來,跟劉承宗麾下邊軍對打,雙方俱是堅甲勁卒,除了使破甲箭,都很難把對方殺死。

但打上一會兒就沒勁了。

就在這時,終於有一支十餘人小隊自陣中突破重重包圍,逃到劉承宗腳下山坡官道上。

夜黑風急,他們也看不清來人身份,只知道這夥人身後追兵來得很急,他們逃的也很慌,卻仍然結陣,劉承宗估計有軍官在裡面。

他和韓家兄弟對視一眼:“突圍的將官,往死裡打。”

三人只顧估算臉面位置,扯弓便打,另有家丁數名被鍾豹領著跑下山坡阻擊。

劉承宗有招降邊軍的心,但對於官軍中的將校,想想就行了。

尋常邊軍的衣食無著,出兵為砍幾個腦袋改善生活,還能有些士氣,戰事結束他們依然是好死不如賴活著。

沒準爹孃已經餓死,妻兒早都賣了,也了無牽掛。

說能吃飽飯,對失去戰鬥意志的官軍還有不小的誘惑力,反正在官軍那邊也看不見改善生活的希望,到義軍這好歹能在死前吃上幾頓飽飯。

可但凡職級超過百總的軍官,如果不是降將本身犯了必死大錯,基本沒希望招降,這方面劉承宗想得很清楚。

誰讓他連塊地盤都沒有呢。

降將家眷得不到保護,沒加官進爵的可能,更拿不出光宗耀祖的希望。

恰恰相反,投奔義軍反會害了家眷、丟掉官位和俸祿,甚至祖宗泉下有知,還要掀了棺材板跳出來幹他。

戰死好歹還能得個撫卹。

易地而處,劉承宗若是朝廷將校,想造反就暗地裡聯絡義軍,不想造反寧可戰死光宗耀祖,也絕對不會在陣前投降說沒就沒的反賊。

三人嗖嗖幾箭下去,射翻兩人,隨後鍾豹帶人持刀盾槍矛攔住去路。

爭鬥也就在片刻之間,也不知誰被射倒,讓衝出來的官軍小隊剎那崩潰。

劉承宗聽見有人喊:“將軍死了!”

三人大喜過望,可是面面相覷,連到底是誰射的箭都不知道。

劉承宗在坡地喊道:“你們將軍已死,還不投降麼?放下兵器都有活路,負隅頑抗死路一條!”

這話一出,餘下八九個邊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從第一個放下兵器開始,幾人接連將兵器放下,乒乓響成一片。

只有一人攥著腰刀拿不定主意,竟敢獨自一人高聲叫著朝鐘豹衝去。

不過他根本碰不到鍾豹,就被八尺短槍戳在喉嚨。

片刻便斷了氣。

待他們都放下兵器,劉承宗才從坡地躍下,指著屍首問道:“你們將軍是哪個,叫什麼?”

有降卒指著地上一具喉嚨中了鈚箭的屍首道:“將軍是神木營千總柳國鎮。”

劉承宗看箭頭扯出巨大傷口,對韓家兄弟笑道:“看看是誰的箭,立大功了。”

起初他還想,是不是自己射死了敵將,不過他沒有這樣的箭頭。

兄弟倆拔出箭看了看,兄長拍著弟弟道:“將軍,這是我弟的箭。”

“好,那就由世友去了,去招降他們吧,威風一把!”

韓世友笑著抱拳領命,抬腿往村裡跑去。

劉承宗這才問起俘虜道:“你們將軍是神木營的軍官,怎麼會和李卑攪到一起?”

神木營他知道,參將是米脂艾家的艾萬年。

降兵解釋道:“李將軍上任沒兵,又是用兵之際,就從神木營借了一部,我們都是神木營的兵,還有猛將軍也借過來做把總。”

劉承宗奇道:“猛虎二將也來了?”

猛這個姓非常少,當兵的就更少了,至少在劉承宗腦子裡,延綏鎮姓猛的將校,只有猛如虎一個。

“虎將軍沒來,只有猛將軍,與李將軍屯在河曲。”

又跟降卒打聽了些情報,劉承宗這才讓人把降兵們的兵器收了,帶隊去村裡看。

正走著,鍾豹提了杆三眼銃過來:“將軍你看,多半就是這東西打傷我哥。”

三眼銃在陝西不稀奇。

曹耀那支慣用老號跑,劉承宗也玩過,可這杆銃拿在手上,明顯覺得做工精細許多,而且更長。

曹耀那支號炮銃管尺長,這杆的銃管比那個長了三寸。

隨後劉承宗又看了藥壺,規制跟曹耀那個也不一樣,藥量、彈重都有變化,明顯是被人改制過。

他對鍾豹道:“拿個火把照著。”

有了光亮,銃身上銘文便清晰可見,崇禎二年榆林衛制,打造它的匠人叫張七樂。

今年新款。

劉承宗指著銘文道:“這匠人造銃的技藝肯定不錯。”

家裡人丁興旺,光生小子這事至少讓他爹樂了七次,家庭內部交流一下打造經驗,沒準遇上的技術難題就攻克了。

銃管長了,銃身自然也更重些,劉承宗掂了掂,交還給鍾豹,問道:“你會用火器麼,不會就算了,回去給曹哨長。”

主將身死,又處於環圍之中,餘下的邊軍很快都紛紛投降,縱有那幾個負隅頑抗之輩,也不是劉承宗麾下邊軍的對手。

不過讓劉承宗感到驚奇的是,那些以百人為隊的賊兵,戰後都忙著收攏己方屍首,不幹這個的就坐在田間地頭休息,居然沒人去扒邊軍的鎧甲。

一問才知道,上天猴先前下過命令,不讓他們動邊軍屍首。

這可就太厲害了。

在劉承宗的認知裡,恐怕他所遇見的所有賊首,哪怕包括高迎祥在內,也沒哪個有上天猴這樣的控制力:“你們首領呢?”

他正站在村口問,就見不遠處上天猴帶一隊人過來,見面便狠狠抱了他一下:“可算打贏了。”

劉承宗奇道:“你,你這是,把鎧甲卸了?”

他說的當然不是鎧甲,而是上天猴洗澡了。

不光洗得乾乾淨淨,還換了身乾淨衣裳。

上天猴張這手在他面前轉一圈,翹起大拇指道:“如何,是否今日才發現,我劉九思也是個俊俏小哥。”

他自己說著就哈哈大笑,笑完才正色道:“我不光洗澡,還吃了半斤肉、喝了兩碗酒,這可是正經的邊軍勁卒,老回回就被這李卑打到塞外大漠裡去了,也沒人跟我說你會過來,萬一下去見爹孃,可不能太窩囊。”

說罷上天猴搖搖頭道:“我都在這列隊了,才知道你要過來,早知道我就不洗澡了。”

這話起先讓劉承宗覺得好笑,可隨後仔細想想,又笑不出來。

所有首領裡,恐怕只有他才有資格去考慮,如何殲滅官軍。

他派人隨口一句,讓上天猴攔住這支官軍,上天猴就做好了被全殲乃至陣亡的準備。

這個很慘烈的現實讓他乾笑一聲,轉移話題問道:“你的人傷亡如何?”

“沒全算出來呢,我正想為這事找你呢,你們在延安城能不能弄到藥,我這邊已經陣亡四十多……”

正說著,有小賊卒子跑過來在上天猴耳邊說了句話,上天猴抬起頭道:“現在是陣亡六十多,還有三百多個受傷,有藥再死一半,沒藥這受傷的都得死。”

劉承宗為之大奇,人才啊!

四十加二十張口就算出來了。

這事對讀過書的人、有錢經常逛集市的人來說很簡單,可上天猴一沒讀過書、二還窮得很。

該怎麼形容上天猴的貧窮呢,那是一種看著就窮的模樣。

用曹耀話說:“這人進城裡喝酒都不能給錢。”

不給錢,掌櫃的若心善還可能沒事。

否則他這模樣往櫃檯一站,啪地一聲拍出五十枚通寶,掌櫃的就敢報官說這錢來路不正。

他居然能算這麼快。

隨後劉承宗才反應過來,這傢伙是賭徒。

這個話題沉重,劉承宗嘆息道:“傷亡慘重啊。”

“看開點吧,沒別的辦法。”上天猴對此倒沒有悲傷,搖搖頭道:“他們若沒跟著我,活不到今天,活著的時候我好好待他們了,死了都是命……你的人傷亡咋樣?”

“死了一個,傷十六個,有倆恐怕挺不過去。”

劉承宗的話讓上天猴歪著腦袋抻脖子,眯起眼來表情極為費解:“仨人,死仨人你有啥可難過的,一臉遺憾,虧我還勸你看開點!”

劉承宗搖頭道:“死的那個叫一塊肉,就幾天前我搶了慶王莊子往甘肅的貨隊,投降的莊上旗軍,他不太想跟著我,說落草就是我手底下一塊肉,結果我就隨口叫他這個,到現在我們都還不知道人家叫啥,人就沒了。”

“看來兵精銳了也不好,每個人都認識。”

上天猴接話道:“我就不一樣,我只管他們吃喝,不認識他們,等他們死了再認識,我給挖墳,照顧留下的爹孃小娃。”

眼看話題更沉重了,劉承宗想聊點高興的,問道:“我問你的人,說你下令不讓他們動邊軍屍首和戰利,為啥?”

“等著你分呀,還能為啥,你的人厲害,你不分難道讓我分?”

上天猴一股子‘看起來你不太聰明’的樣子,搓手道:“說說吧,打算咋分?”

劉承宗還真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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