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姬見他停住腳步,微微蹙眉低頭,這才發現自己藏著的雞毛撣子不小心露了出來。
索性也懶得遮掩,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她掀起眉目,道:“我年紀大了老花眼,你站那麼遠,我瞧不清楚,還是走近些好。”
百里安沒動,兩根糾纏的食指在身後纏得越來越快。
見他死活不肯動,嬴姬也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如夜空般深黑的眼眸無聲幽怨。
氣氛一下子微妙緊張了起來,山城之上,眾數中幽子民大氣都不敢喘一分。
僵持許久,百里安終於扛不住了:“那個……時候不早了,我便……”
那頭,嬴姬默默蹲下身子,取下身後揹著的小包裹,攤開,取出來的東西竟然是……
一張砧板。
一把菜刀。
還有一條活蹦亂跳的綠胖頭魚。
此魚通體肥碩,頭比身子還要肥上一圈,模樣怪異。
魚唇是兩坨黃色的香腸嘴,黑溜溜的眼睛圓瞪,碩大外翻的鼻孔就挨湊著眼睛擠在下頭。
正在地上啪嗒啪嗒的翻騰著。
中幽一眾子臣,目瞪口呆,難怪看著陛下一路行來,身後那包袱還胡亂彈動,原來是裝著這麼個東西。
喬鬱認得此魚,生自瓊海奇地,名‘呂投’,喜與人群打交道,無攻擊性。
據傳聞此魚能夠治療自閉患者,離水能活,抗打耐造,壽命如龜,樣貌奇醜滑稽。
陛下真是好奇葩的愛好,居然揹著眾人,偷偷養了一隻如此……魚寵。
只是,這時候,取出菜刀砧板綠胖頭魚出來是做什麼?
莫不是陛下一時技癢,想要當眾獻藝,烹魚湯一鍋?
就在喬鬱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荒唐之際,那頭的嬴姬陛下輕拂衣襬,舉手投足間好似琨山之玉,琅琅風華。
她席地而坐,散懶雍容裡猶帶幾分狂蕩不羈。
只見眾目睽睽之下,眾人還以為她要做出怎般驚豔的行為時。
女帝娘娘反握住了那把鏽跡斑駁還缺了一口的菜刀。
於此同時,在那使勁蹦躂的胖頭魚眼底竟是露出人性化的悲憤之意。
但它還是十分懂事地自己蹦躂上砧板,閉上眼睛,一副視死如歸的大義模樣。
緊接著,它的胖腦袋被一隻冰涼纖纖的玉手摁住!
咣噹一聲,菜刀斬落!
肥胖的魚身凍僵般挺得筆直,這頭魚在女帝娘娘的手掌之下展現出了驚人的彈性與生命力。
並不如何鋒利的菜刀好似嵌入到一坨肥肉之中,魚頭膨大一圈,眼睛珠子爆眶而睜,瞪如銅鈴!
魚嘴彷彿受到了極大的痛苦刺激,伸張極長,形成一個巨大的“O”形。
與此同時,口中爆發出極其銳利刺耳的尖叫聲,無比淒厲悲慘,好似鬼夜之下的催魂奪命曲。
震懾人心的一幕。
贏姬娘娘剁完魚頭,坐在地上醞釀了片刻,找著了一絲感覺後,她袖輕拈,指尖翹,眼尾慢慢暈紅爬上一片梨花帶雨的霧氣。
在陣陣胖頭魚的尖聲慘叫裡,陛下大人行著的分明是潑辣的事,可這般泫然嬌軟模樣卻又無端惹人生憐。
眾人驚呆!
差點沒被山間的一口冷空氣給嗆死過去。
尹白霜也震驚無語,心道小安的孃親原來是個這麼有趣的性子嗎?
就在眾人為贏姬的行為大感費解之時。
百里安卻知曉,他的孃親,這是要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潑皮行徑了。
這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唯有他知曉的一個小秘密。
世人只知中幽女帝,鵠峙鸞停,冷豔霜清,是凜然不可侵犯的王。
但身為人子的百里安,卻知曉自己孃親不為人知的一面。
他的孃親,喜食辣,在無人知曉的時候,愛同外界人間裡那些不通修為,膀大腰粗的婦人老媽子搓麻將嗑瓜子。
以至於高高在上的女帝陛下,其實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甚至對民間的一些習俗,都深有了解。
她總是在無聊的時候,能為自己找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樂子。
百里安知曉那頭屎綠色胖頭魚的時候,是在他六歲的時候。
那年,天盛宗宗主攜夫人以及長子來山中做客。
那天盛少主莫約是隨了他孃親的嬌縱性子,天生優越的身份地位,得到什麼都過於簡單輕鬆。
以至於這世間什麼東西都理所當然的該為他所有。
那時候,他養小白蛇給那小少主瞧見了,那少主生的圓滾彪悍,又年長百里安三歲,身上沒有半點世家公子的氣質,反倒更像是來自東瀛國的相撲手。
他貪食貪餚,尤愛那些山中野味,瞧見百里安養的小白蛇模樣奇特,靈力充沛,便動了做蛇羹的心思,試圖強取豪奪。
百里安那會年紀小,還不知道如何隱藏保護自己,惱怒之下,便放出小壽咬了那胖子一口。
渡了兩口鬼氣,叫那胖子好生吃了幾日苦頭。
那會子,百里安在天璽劍宗早已知曉如何保護自己,雖驅使小鬼壽反擊傷人,卻也知曉不留痕跡隱患叫人察覺出來。
故此任憑那天盛宗少主如何潑皮性子,也只能苦吃暗虧。
事情既然鬧不到百里羽的耳朵裡去,天盛宗宗主見他不過一些小傷,也不願得罪天璽劍宗,不想將事鬧大,自然也就無人能夠為他出頭。
可這事難就難在這少主在天盛宗宗主夫人心中,那是看得比命還重要的心肝兒。
平日裡磕著碰著都要疼得揪心的寶貝兒在別人的地盤受了這份委屈,她又如何能忍。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這女人護起犢子來,那是不講道理的而且毫無底線的。
她也不知是哪裡來的人脈,竟是暗中請來西魯國秘術修士,暗中施以災降名術。
叫他那會兒大病數月,連夜邪風入體,日日高燒反覆不退,若非嬴姬發現得及時,百里安的身子骨怕是都要熬壞。
嬴姬點破此事,雖是大破災降名術,叫那修士反噬重傷而亡,被逮個正著。
天盛宗宗主知曉此事,連夜登門請罪。
暗害天璽劍宗少主,這一罪過說大可大,說小可小。
天盛宗與天璽劍宗素來交好,正魔兩道大戰之中,天盛宗宗主公輸遠一直是出力頗多,與百里羽更是有著同袍之情。
百里羽看百里安並未出大亂子,而公輸遠又是誠心親自登門致歉,便只當是小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事情過去便過去了。
可這事兒,放在嬴姬身上,就不是那麼好說得過去的了。
她雖嫁入天璽已有多年,自知身份敏感與這些正道修士有差。
為了夫君和孩子,在天璽劍宗內,行事素來低調隱忍,從不會同山門中的弟子發生任何摩擦計較。
世人皆畏中幽兇名,但唯有中幽那些資歷深些的內門弟子知曉,嬴姬在白駝山的那些年月裡,是個極好說話的主兒。
但這好說話的前提只有一個,那就是百里安。
在百里羽心中,這事兒算是就這麼過去了。
可是在她心中,這便算不得小孩子的小打小鬧。
先惹事者,分明就是天盛宗少主,以大欺小,技不如人,你那頭吃了虧便不說是小打小鬧。
堂堂宗主夫人,仙門長輩,竟是同一個幾歲孩童陰險計較,暗中算計。
若非她發現得及時,百里安下半輩子莫說修行了,怕是要終身纏綿病榻,做一個文弱公子。
嬴姬惱百里羽那副自恃清高的嘴臉,他的慷慨大義永遠都是向著外人。
自己家的孩子養小鬼防身,那便是歪門邪道沒出息。
旁人家的夫人,暗使損招害到了自己孩子的頭上,他便說是小打小鬧。
那西魯國的修士,明面上說得好聽是秘術師,可既然能夠懂得災降名術的,多半就是一名邪修。
嬴姬破除秘術,使得此修士反噬而亡。
而百里羽有心維和與天盛宗之間的關係,總不至於為了這點子小事,拘拿下那公輸遠的夫人,昭告天下。
反正那罪魁禍首,邪修已亡,再深度探究,已是無意義。
只是百里羽不知曉,一向在天璽劍宗,素來出事周道顧全大局的嬴姬,卻是在心中徹底與天盛宗結下了不可化解的樑子。
百里安記得那年,嬴姬回了一趟中幽皇朝,取出了多年藏養的靈寵,也就是這頭綠胖頭魚。
然後提著一把菜刀,一條砧板,氣勢洶洶‘殺’向天盛宗山門。
端得是一副彪悍野蠻不講道理的模樣,她也未動手,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
大馬金刀地坐在人山門口,毫無女帝風範破口大罵。
從多年麻將桌上那些個老婦人口中耳語目染學來的罵街之言。
能在那天盛宗門口如無禮潑婦一般,叫罵三日臺詞不帶重複的。
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架勢,沒人能夠扛得住。
尤為可怕的是,嬴姬女帝坐在人山頭上,口裡頭每罵一句,手裡的菜刀便狠狠斬落在那魚頭之上,便是一陣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地動山搖。
‘呂投’乃四海奇魚,其尖叫聲能穿入肺腑,聞之噩夢連連,惡寒犯嘔,久了道心必潰,靈臺崩塌。
世有傳聞,一隻呂投之音,可敵得過百萬惡鬼哭嚎,可謂是魔音灌耳,世間萬千最銳利撓心的音符頃刻之間迸發。
便是西方最具大智慧,內心清淨絕塵勞的佛子都對這呂投避之不及。
嬴姬娘娘不愧為中幽女帝,是以力爭,便是‘潑婦罵街’這一本事,也是學的登峰造極,同那綠胖頭魚的慘叫聲陰陽頓挫,相輔相成,竟是絲毫不落下乘。
盛宗道家出身,專攻內家術法,講究的就是一個修心養性,儘可能的遠離世俗凡音。
經嬴姬這麼不屈不撓的一折騰,宗主夫人帶頭走火入魔,也發癲般的衝出山門。
大夫人牽著九隻狀似狼,實則犬的惡狗,通體黑白二色相間,額生三把火,目如藍焰,模樣生得百般帥氣,目光天生自帶鄙夷之色,個個都是吵架對罵的好口,威風凜凜地與嬴姬對罵起來,可皆都不是對手。
九隻大狗都生生被嬴姬以著一人一魚敵當千軍之勢,使得節節敗退。
狗都被罵吐了。
倒也不是天盛宗宗主夫人氣勢不足,罵不贏。
只能說嬴姬娘娘裝備過於齊全,拋開那綠頭魚不說。
更可氣的是,兩人分明端的行為是潑婦罵街,兩個分明都是潑婦,可二者之間的儀態卻有著天差地別。
天盛宗宗主夫人罵得是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嗓子乾啞,使勁渾身解數,牽著九條狗上蹦下竄,毫無儀態可言。
再反觀那頭,雖行的的是潑婦之舉,捏菜刀,剁砧板。
可偏偏那一舉一動又偏生與眾不同,言辭明明是在罵街,可那氣度那風情,卻似戲臺上捻花弄月的才情佳人。
高山林老裡,皮相惑人如山鬼,骨相更甚似仙神。
兩番對比下來,天盛宗宗主夫人自是被拉了一大截,更是因為此次戰役,急火攻心,道心受損,夢魘多年,落得了個自此見魚即吐的病根。
這場對罵之戰,持續整整三天三夜,鬧得極大,可無人能夠將這位山前如農村潑婦菜刀剁砧板罵街的女子與堂堂中幽女帝天璽宗主夫人聯絡在一塊。
只出了一個模樣神秘美豔舉止卻言辭粗鄙的女子大鬧天盛宗,使得雞犬不寧,人心惶惶的奇葩傳說。
嬴姬如此不為人知的一面,便是連百里羽都不曾知曉。
可百里安卻真切曉得自己的阿孃,別看她外表高冷端莊,氣韻風度皆是大家風範。
可她真正動起氣來,那骨子裡冒出來的都是小氣較真的勁兒。
所以當百里安看見她拿出砧板與那頭又醜又肥的綠頭魚,便感到了大事不妙。
若他再不聽話順其心意,堂堂后土娘娘中幽女帝,怕是真能夠不顧身份,紆尊降貴地在這座山頭上無賴撒潑哭喪起來。
他連忙快步走過去,蹲在嬴姬面前,摁住她握菜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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