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司閻笑容詭異且自信,他步入求道九品之境已然數載有餘。
名聲鶴起的他,大多數人都知曉,這位天賦卓然的鬼門少宗主,破鏡開元也不過是差一個契機罷了。
而尹白霜,今年不過年歲十六,堪堪邁入求道八品境,二者之間的差距,不是短時間內刻意彌補的。
這個看似公平的賭約,實則極其不公!
百里安眯了眯眼眸,清澈眼底的躁意瞬起又瞬滅,他低聲一笑,隨即道:“若真是如此,我十分期待賭約完成的那一日。”
若尹白霜真的與他設下如此賭約,他相信,她一定有信心能夠勝過鄭司閻。
縱然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她,認為她會落敗然後乖乖的嫁給他,百里安依然毫無保留的相信著她。
這樣一個平淡卻自信的微笑,將鄭司閻打擊得不輕,終於不再多說什麼,眼睜睜地看著蘇觀海踏火遁去。
……
……
蘇觀海說,他夫人做的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可實際上,李半生做的飯菜,不管是熱還是冷,都非活人能夠面不改色的吃下去的。
當然,唯有蘇觀海,能夠一臉菜色的將之吃得乾乾淨淨。
而百里安則是一身傷痕,被安排在了幽園之中上藥養傷,倒也逃過一劫。
“你的父親,很討厭。”蘇靖搬著自己常坐那個小板凳,坐在床邊上看著溫含薇替百里安上藥。
雖然她也想幫忙,卻被溫含薇強烈抵制拒接。
雖然兩人都是不會照顧人的貨色,但溫含薇好歹只是常用的用藥知識不懂罷了,藥仙研磨好的草藥,她只管上藥便是,下手還是頗為溫柔的。
可蘇靖不一樣,她不但不會用藥,下手好毫無分寸。
她從小便不擅長養那些小動物,基本上是養一隻死一隻。
溫含薇當然不放心她來給人上藥,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就給打發到了小板凳上一邊待著去。
白皙的指腹沾著碧色微微溼潤的藥草青屑,溫含薇眼神無奈地看著褪去上衣,眼眸早已失去神采的百里安,微微一嘆道:“劍宗宗主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我不否認在仙道正統之上,他是一個很偉大的人,但是身為父親,他不算是一個好父親。”
百里安目光微微一動,神色微黯的垂下了頭:“可我……亦不是一個好兒子。”
“錯!”溫含薇將碾磨而成的草藥輕輕的塗抹在他身上皮肉翻卷的傷口之中,琥珀色的眼眸十分認真:
“只是你沒有達到他的期許罷了,但這並不意味著你不夠努力,這點並非是你的錯,而是劍主過於執著了。”
百里安沒有說話,剛一低下頭去,下巴便被溫含薇兩根清涼如玉的手指輕輕捏住,指間不大的力度迫使他抬起頭來。
只見她伸出一根修長的食指,指腹承載著溫潤的碎末藥草,兩根手指輕輕的端起他的下巴。
光滑的拇指指腹細細的摩擦過百里安嘴角破裂的血口,她輕聲道:“啊~張口,上藥。”
百里安眼神躊蹴,但還是乖乖張口。
承載著清涼碎末草藥的手指便毫不避嫌的探入口中,動作溫柔小心的塗抹在他受傷的舌頭上。
指腹很是柔軟,溫含薇常年握劍,故而並未與尋常女子一般有著留好看指甲的習慣。
她的指甲總是修得很整齊圓潤,所以上藥起來也十分方便。
只是那草藥具有一定的刺激性,一觸及傷口,舌頭便刺痛得微微發癢。
百里安眉頭一蹙,極為不適口中的感覺,下意識的嘴巴一緊,就這樣輕輕含住了那根蔥白修長的食指。
……
溫含薇琥珀色的眼眸微張,卻並無惱色,慣來清冷的美麗面容神情變化不大,她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看著百里安眼睛微眨。
蘇靖目光落在她那被含住的手指上時,冷哼一聲,小黑臉一副極其不高興的樣子。
百里安眼神微微尷尬,隨即鬆開。
“很疼?”溫含薇問道。
百里安含著清苦的草藥碎末,含糊不清地回答道:“還好。”
“張開嘴,我瞧瞧傷。”溫含薇收回的手指再次輕蘸草藥。
百里安啊的一聲,將嘴巴張大。
溫含薇細細端凝片刻,微微蹙眉道:“你是不是傻,那可是神槍雷吳,可擠身入那天下神兵排行榜前五十的神槍雷吳!你還傻兮兮的一口咬著做什麼,是不想要舌頭了嗎?”
百里安心情有些煩悶:“要舌頭有什麼用,反正說話或是不說話,他都不會相信我。”
溫含薇眉頭蹙得更深了,看著百里安的目光微微一軟。
她依舊穩穩的端著他的下巴:“好了,不生氣,不生氣。”模樣頗有幾分輕佻調戲的味道,但兩人絲毫未察。
許是那百里安難得鬱悶頹廢的一面給她瞧見了,心中開始氾濫起來女人的通病母性光輝,身體微伏下去,她檀口輕啟,似是寬撫安慰一般的輕輕地……朝著他口中傷口吹了一口輕氣。
這回,百里安徹底怔住。
吐氣輕盈,呵氣如蘭。
這動作可就著實過了。
百里安登時臉色大紅,有些慌亂的避開她的手指,身體往後躲了躲。
溫含薇極少與人打交道,這幾百年間所教過的朋友也只有百里安一人。
故而這人間男女大防之事,她素來是無比遲鈍的。
可看到百里安這副模樣,她再遲鈍也反應過來此舉過於親密了些,白皙的面頰飛快透出一絲粉意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那根蔥白修長的手指還殘留有一抹碎末草藥,她胡亂的往百里安身上的傷口上抹了抹,便逃似的離開了房間。
蘇靖面上神情更加不高興了,擰著眉爬上床。
她突然一把扣住百里安的肩膀,目光漆黑深沉的看著他,眼神動作與方才溫含薇全然不同,帶著微微強勢的侵略意味。
“我也給你吹吹,開啟嘴巴。”
百里安推搡著她的雙手,神情古怪。
心道蘇靖這一句‘開啟嘴巴’這一語氣調調,活像他當年第一次下山,在人間看到那些粗獷野蠻的壯漢調戲良家婦女時,嘴上經常說著的‘開啟雙腿’。
鬼知道百里安為何會將這兩句話聯想在一起。
他與蘇靖互相推搡了片刻,他忽然開口喊她的名字:“蘇靖。”
語調低沉沉的,有一種給人說不出來的複雜情緒感覺。
蘇靖動作停了下來,墨黑色的雙眸微定,清晰的倒映出百里安的那張臉龐來。
百里安看著她那雙比起尋常人更顯漆黑的眼眸,緩緩開口道:“這兩年間,能夠與你成為朋友,生活玩耍在一起,我很開心。”
若是換做了平日,蘇靖聽到百里安說他很開心,她一定也會跟著開心。
可是不知為何,此時此刻聽到百里安突然安靜的認真言語,她的內心竟是隱隱地有些不安與慌亂。
實在不知如何應答,蘇靖只能夠緊張地像以往一樣去抓百里安的衣袖。
卻被他躲了過去。
百里安面色複雜的看著蘇靖,繼續道:“蘇靖,我是百里安,白駝山少主,看似身份顯赫,尊貴無雙,但其實我不是這樣的。
我只是外表包著金閃閃好看的衣服,內裡卻早已是低到了塵埃之中。”
蘇靖看著自己抓空的手掌,愣了愣,隨即低著頭道:“不是這樣的……”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
無需尊貴顯赫的身份,無需你是白駝山的少主,你就是你,只是你。
因為你只是百里安,所以就很好。
百里安彷彿沒有聽見,自言自語般的說道:“但唯有低到塵埃,才能夠深深地感受到雪中送炭的那份溫暖。
蘇靖,你便是那份溫暖,蘇伯伯讓我留在天璽劍宗,說是讓我教你好好讀書寫字,修身養性。
這看似是我在幫助你,但實際上,有你的陪伴,這兩年間裡,讓我感受到了什麼是同伴,什麼是生活。我很喜歡太玄宗,也很喜歡你……”
說到這裡,蘇靖茫然的目光微微發亮,手掌亦是不易察覺的顫了顫。
她抿了抿唇,看著百里安,用一種認真到給人一種她在起誓似的感覺說道:“你喜歡這裡,可以一直留在這裡,我……我也會一直在這裡,白駝山不好,你就不要再回去了。”
蘇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心臟原來是可以跳得這麼快的。
可是為什麼會突然跳得這麼快?
她是生病了嗎?
跳這麼快,會不會死啊?
微微擔憂之際,她感覺到了,在心間……有一朵名為喜悅的花朵在悄然綻放。
可下一刻,那花朵尚未綻放完全,她便看到百里安緩緩搖首,道:“我不會再待在太玄宗了。”
蘇靖突然覺得口乾發澀,有著什麼東西似火焰一般滾燙,正沿著她的胸腔慢慢的焚燒上來。
“為什麼?”她問道。
百里安看著蘇靖,沒有回答,反而發問道:“為什麼你從來不跟我說你是女孩子呢?”
百里安不傻,她生辰那一晚,她會因為別的女子送他花燈而生氣,看到他點燃短燭會開心。
而他送她一盞兔子花燈,她會點燃長的那一根紅燭,沿著河道飄入大海。
那時他不知她是女子,雖覺怪異,卻也沒放在心上。
但在鄭司閻點破她的性別之後,百里安忽然覺得自己這兩年間,生活在太玄宗的一切一切,不都是在蘇觀海的掌控之中嗎?
難怪當年他會刻意透露尹白霜與他之間的事情給那位宮主大人。
難怪在尹白霜被她父親強行帶走之後,蘇觀海會對他滿懷愧疚。
一切都已明瞭。
原來一切的好與慈愛,也是有目的性的。
百里安不會責怪蘇觀海,更不會抱怨蘇靖。
因為他們真的都很好,好到哪怕是抱有目的性而來,若是在沒有遇見包子姑娘的情況下,他或許會永遠的待在太玄宗。
不過很遺憾。
他不能了……
蘇靖不知他為何會執著這個問題,想了良久,她道:“你從未問過我,我以為你是知道的。”
百里安神情一滯,不知如何對答。
“叩叩叩……”
敲門聲響起。
此刻房屋的大門是敞著的,敲門者不過是為了提醒屋內人自己的到來。
百里安與蘇靖目光投轉過去。
百里安立即見禮道:“見過李前輩。”
李半生體態婀娜的立在門框以為,溫柔地看著他們二人笑著道:“阿靖,來娘這邊,娘有話跟你說。”
蘇靖沒有動。
百里安卻動了,他挪了挪身體,忍著傷痛下了床榻,主動讓出她們母女二人的談話空間。
“李前輩,您進來坐吧。”
李半生目光柔和的落在百里安的身上,點了點頭,緩步入屋中來,與百里安錯身時分,還抬起素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真是一個好孩子。”
百里安離去後,蘇靖一個人悶悶的坐在床榻之上,雙手抱膝。
看到女兒這副模樣,她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來到女兒身邊,摟著她瘦弱的肩膀,將她抱入懷中:“方才你與百里小兄弟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蘇靖的身體微微一動,悶悶說道:“娘,我不明白,他與我在一起分明很開心的,但是他為什麼要走?”
李半生素手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髮絲,目光變得遙遠,微笑道:“還記得孃親從小教你的那個道理嗎?”
蘇靖在她懷中輕聲開口喃喃:“娘說,我生得又黑又醜,不招人喜歡,但是我是孃的孩子,不用招人喜歡,喜歡的東西就去爭,就去搶。
搶到手了,便牢牢握緊,因為只有死死的拽在手心裡,那才是自己的東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是什麼都好。”
李半生纖長的睫毛之下是一雙明亮偏執的眼眸,她面上笑得柔婉,但目光卻是如鐵一般的堅決:
“娘說得話阿靖倒是記得清清楚楚,可是這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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