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微微一笑,道:“那你可比我厲害多了。”
蘇靖歪了歪腦袋,不解。
百里安道:“我天生就不是修行的料,但我的父親是震懾中原的羽公子,我的母親是中幽帝姬,而我不過是個無用之人。
很多人也時常罵我是個廢物,可我卻連狠狠揍他們一頓的能力都沒有。”
這一次,換成了蘇靖皺起了那雙細長的柳葉眉。
“你可真沒用,下次我幫你打他們,他們包管再也不敢說你是廢物。”
百里安心頭一暖,噗嗤一笑,“好啊,到那個時候,我便帶你去吃我們白駝山山腳下有名的清蒸鱸魚與藕粉桂花糖糕,你一定會喜歡的。”
蘇靖下意識地舔了舔唇。
百里安笑了笑,目光一動,他端起案上的一個燭臺,將燭火小心的端放至蘇靖的側臉旁。
溫暖微紅的燭光將他枯瘦發黑的面容照亮幾分,多出了幾分色澤,少了幾分黑意。
百里安側著臉頰打量一番,點了點頭,道:“如今看起來倒是不顯黑了,嗯……我記得人間有一種叫胭脂水粉的東西,能夠將人的臉變白,明日若是能下山,我們便一起去逛逛。”
蘇靖嗯嗯兩聲,目光落到案上,竟是生平第一次主動迫不及待的拿起了案上被扔得老遠的毛筆,然後推了推百里安的手臂。
“教我寫字教我寫字,早些抄完,我們明日早些下山。”
若是蘇觀海此刻在這間竹屋之中,看到蘇靖這副急於求學的模樣,定會驚得眼珠子都掉地上吧。
百里安點了點頭,將燭臺放回原來的位置,從握筆開始教蘇靖。
待他熟練握筆姿勢後,百里安便繞至他的背後,將他瘦弱的身體環在身下。
手掌握著他握筆的手掌,一筆一劃的開始教他寫字。
縱然蘇靖這方面的天賦真的不行,學得十分之慢,好在百里安多年以來,自小便訓練出了常人沒有的耐心。
畢竟他的幼年時光便是一直在書本中度過的。
每教完一個字,他不會急著再教他去寫下一個字,而是極為耐心的念出那字的發音。
並讓蘇靖牢牢的記住那個字後,才會落筆去寫下一個字。
一筆一劃,狼毫落在宣紙之上,發出令人心情舒適的沙沙聲響。
直至完全抄完一本清心訣,百里安這才鬆開他的手,站直身子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肩膀和手腕。
“嗯,已經抄完一遍了,做得不錯,有獎勵。”
百里安從乾坤袋中取出一疊糕點,自然是從客棧中拿的,他將糕點放在案上,笑道:“吃吃看。”
北燎鎮雖然泥兒酒很是出名,不過他們那的糕點也是做得極為不錯,口感很是細膩甜滑。
蘇靖正巧肚子發出咕咕的叫聲,他取過一塊糕點放入口中,糕點不大,整塊塞下咀嚼,嘴角都沾滿了糕屑。
百里安自是聽到了他肚子的叫聲,笑著用拇指擦拭過他嘴角的糕屑。
暗想蘇宗主雖然疼愛他這兒子,只是心是確實不怎麼夠細的。
回來這麼久,居然晚膳都沒給他備一份,還得他這客人親自動手。
難怪他這兒子生得又幹又瘦,怕是沒少捱餓吧。
“我方才去你們這小廚房燒水的時候,瞧著缸中有魚,院後有野菜與雞,可能用來做菜。”
蘇靖抬首看他,“你會做菜?”
百里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會一些。”
蘇靖揮手打發,“快去快去。”
百里安轉身準備出門去,還不忘回首囑咐道:“那我離開一會,你別偷懶,握筆姿勢我教你的都不要忘了。”
蘇靖不用他說也知道,因為沒人比她想早些將這惹人煩的清心訣給抄完,不耐煩的點頭道:“知道了……”
百里安看他如此自覺,這才放心離去。
捉魚,挖菜,拔雞毛。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畢竟,百里羽忙於政事,自然不可能親自去關注百里安的飲食問題。
他並不知道,其實負責百里安飲食的師兄暗處裡收了某些人的好處,故而在飲食方面皆是讓人難以下嚥。
久而久之,百里安便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
做飯而已,難不倒他。
半個時辰過去,一盤肥美流油的燒雞,一盤色澤誘人的紅燒魚,最後是一盤綠油油彷彿嫩得能掐出水的野菜。
食物的勾人香氣讓人食指大動。
盛了兩碗白花花的米飯,用木盤端好,便回到了蘇靖的小屋之中。
蘇靖飛快的放下手中的筆,小跑至百里安面前,面上總算是再也看不到半分戾氣。
蘇靖就像是循著香味上前討食物的幼犬,眼睛發亮地看著盤中食物,最後還不忘用崇拜的目光看了一眼百里安。
饒是多年來心如止水的百里安,一時間,也忍不住泛起了一絲少年人的得意。
“去把那便桌子收拾一下,站著可用不了膳。”
蘇靖屁顛屁顛地折身去收拾桌子去了。
放好飯食,百里安捧著一碗米飯,側頭看了一眼那邊蘇靖自己新抄寫的一張清心訣。
雖然字跡不如他手把手教得好,但總算也是寫得有幾分端正識的每一個字是什麼了。
百里安甚是寬慰滿意,有種初為人師的成就感。
夾起一塊雞腿放入蘇靖碗中,笑道:“我不過是離開了半個時辰,你自己便可抄習一遍清心訣了,很不錯。”
蘇靖捧著碗,看著碗中那個雞腿,有些出神。
他一抬首,便看到百里安那雙溫柔凝視的目光,燭火燃燃,整潔的面容配上這樣一雙眸子,神采照人且一塵不染。
生來不知如何辨別美醜的蘇靖,這一時分,心曲微亂。
她倔強地想要掩飾住心中那莫名情緒,低下了頭,夾住那塊雞腿咬在口中,含糊不清地說道:“還有八遍。”
自小性子陰闢不愛說話的蘇靖,在這一刻,卻是說了一句自己都不曾發覺的廢話。
百里安點了點頭,笑道:“長夜漫漫,不及不及……”
用完了晚膳,收拾好了殘羹碗碟,便再度迎來漫長的抄書時光。
蘇靖已經能夠獨自一人抄書,百里安則以手肘抵著桌面,手掌撐著下巴,目光平靜且耐心的投放在蘇靖的筆下、紙上。
不經意間,晨露時分,窗外枝柳生新芽,春草萌發,又是一年新春。
這一夜,燈輝搖曳下,有緣人終是相遇……
…………
大雨過後的夜風是宜人清爽的,在庭間小院內,溫柔駘蕩的春風輕輕的吹拂著這對神仙眷侶的衣襬。
蘇觀海俯身折下一朵豔菊,綰在妻子的髮間,目光細細的將妻子面容端詳片刻,微笑道:“真好看。”
然而,李半生的面色卻不是那麼的好看,帶著一絲輕愁傷感,黛眉微蹙。
“我情願我這一身的美麗都能夠給我那靖兒。”
蘇觀海神色一黯,道:“阿生,人生一世,會有著諸多不如意之事,皮囊不過是膚淺之物,何必執著。”
李半生回首看他,溫柔的目光中帶著一絲倔強。
“僅僅只是皮囊嗎?靖兒生於太玄,偏偏天生心智不全,氣運染黑,分明有著絕佳的修行天賦,卻偏偏終生不得開元。”
她的面容之上,帶著後怕的懼意,“觀海你應該知道,無法開元意味著什麼?”
蘇觀海沉默不語。
李半生語氣悲沉,“那意味著靖兒終生無法脫離凡胎,無法修行,靖兒的壽命不過是比起尋常凡人多上那麼十幾年罷了,難道你想看著……靖兒先我們一步老去,歸於塵土嗎?”
她的語氣漸帶顫音,“我無法……無法想象那一天的到來,我會瘋,我真的會瘋的。”
蘇觀海始終不言不語,安靜的聽著妻子的悲傷發洩。
“今日我為那尹小姑娘療傷之際,便已探出她的修為與潛質,無疑,她是人中龍鳳,當為今世年輕一輩中不可多得的翹楚者。
可是……可是我家靖兒就很差嗎?若非命格受阻,靖兒豈會落後於她。”
蘇觀海目光漸漸變得深邃,終於開口。
“命格命格,既是命格,那自然是命盤早有所定,我們無從更改。
或許阿半你所說的那個未來的確很恐怖,恐怖到你我都無法接受的地步。
但這份恐懼,是我們絕對不能夠提前的表現出來。”
李半生喃喃:“這點我如何不知……”
“正因為我們存在這種心理,你我都沒有辦法以最純粹的心態去面對那孩子。
阿靖本就性子偏激,覺得自己與其他的孩子不一樣,久而久之,他便會下意識的心生對外界的牴觸心理,將自己給封閉起來。
如今的我們,已經很難走近那孩子的內心世界了。”
蘇觀海嘆了一口氣,道:“人生苦短,百年生涯,哪怕對於我們修行者來說,是極為短暫的。
可是……在這短暫的時光裡,我們一家三口卻未有過一日,共享天倫之樂。
只能活在絕望悲傷與恐怖的支配之下,這對阿靖很不公平。”
李半生幽幽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道:“這就是你將百里家的孩子安排到靖兒院中的原因。”
蘇觀海沉重的面容瞬間變得有些尷尬。
他乾咳一聲,不再說話。
李半生嘆道:“你可真夠出息的,自己辦不到的事便寄託在別人的身上。
你這做父親的不去努力嘗試這走近孩子的內心,卻將這重任交付給另一個半大的孩子,真是丟人得很吶……”
蘇觀海訕訕笑道:“那百里小子怎能是旁人呢?遲早是一家人的,拋開與百里兄的那個當年約定不說,今日我觀那小子就十分對我胃口,難道不襯你心意。”
李半生道:“長得倒是白白淨淨,一表人才,談吐也十分有禮貌,只是他的修為……實在是太低了。”
蘇觀海擺了擺手,道:“修為這不重要,阿靖不需要一個修為出色的人陪她走完這一生。
有你我相護,還怕兩個孩子發生什麼意外不成,你我且為他們蕩平前路,他們則攜手共度一生即可。”
李半生深以為意地點了點頭道:“也是,我觀那孩子資質平庸,怕是突破開元亦是十分艱難。
如此……與我們家靖兒倒也相配,只是……你憑什麼覺得靖兒會喜歡那孩子,那孩子又如何能夠喜歡靖兒呢。
我瞧著那孩子帶上山的尹小姑娘,容貌性情乃至修為天賦皆是上等之資,我年輕之時也是遜色幾分的,且我觀那小姑娘,對那孩子亦有情意。”
蘇觀海自嘲呵笑一聲,他心知自家的靖兒才情容貌都不及那蒼梧宮小公主萬分之一。
是個有眼睛的男人都知道如何去選擇,但身為人父,在事關自家孩子重大之事上,也容不得他不自私醜陋一回了。
“你我夫妻二人,雖是脫離的肉體凡胎,乃為道之士,可終究仍是在此山世俗之中苦苦煎熬,自是擺脫不了那俗人的名頭。
既是俗人,那便免不了自私二字。嗯……尹小姑娘受傷在我天澤山養傷一事,我早些時分便已經傳音給了渡風兄。
尹小姑娘打小便是渡風兄的心頭肉,想必……明日天一亮,渡風兄便會來此接人吧?”
李半生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眉目之中閃過一絲愧疚之色。
她的丈夫是怎樣的為人,她最是清楚不過。
蘇觀海是一個光明磊落、襟懷坦蕩之人,從來不屑與去行那些陰謀算計之事。
可今日,他卻為了蘇靖,終是淪為了他自是最為厭惡的俗人,算計了一回。
算計的,還是兩個小輩。
其中滋味,怕是他自覺難堪的緊。
李半生看著英俊面容之上染著一層灰暗之色的丈夫,眼底柔情頓生,蓮步輕移,她的雙手環抱著他的腰間,側臉低著他的胸膛,用一種極近肯定的語氣說道:
“日後,我定會待那百里家的孩子視若親子,斷容不得他人欺負半分!”
世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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