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漸疏,地脈裡的流火將地面的溼意漸漸蒸乾。
雨聲漸漸的住了,天穹裡隱隱的透進清光來,涼雲淺退。
牙簷枝頭上的殘滴,映著月兒,好似瑩光千點。
一番苦雨幽城後,倒也沒有想到在這魔界之地,能夠見到這樣一場清美的畫面。
歲月臺外,所有的魔族都盯著魔河首席上的那位少年看。
暴雨洗魔都舊城,而這城上萬古不變的天,終於要變了嗎?
魔君已經離場,彌路心心念唸的六河之力未能得手不說,他還搖身一變,將蜀辭從那神壇上拉了下來,取而代之。
且不說難以再尋機會報青銅門斷骨毀翼之仇了。
如今他身為魔界首河,即便他這個魔族少君日後見了他都得行禮。
就連棄人也為了今日一戰,為祭法傷了根基。
彌路心情愈發煩悶,哪裡在這宴會上還能安穩而坐,沉著臉便帶著棄人離場而去。
重要人物皆陸續而去,如此盛典難免落得冷清。
葬心目光諱莫如深,眼眸深處映著百里安的影子,忽然舉杯沉聲說道:“恭喜司塵河主今日拔得頭籌,千古以來,以尚未渡劫之身便敢挑戰不死魔河,且戰勝而歸,您無異於是當之無愧第一人?”
百里安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二河主嚴重了,不過是運氣好罷了,全憑蜀辭大人手下留情,我才能夠安穩地坐在這裡。”
葬心將他打量許久,半晌,他忽然眯起眼睛笑道:“司塵河主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聽到這句話,百里安垂下的眼睫揚起,他看著葬心臉上的面具,蒼白的嘴唇含笑勾起。
只是那副笑容沒有半分溫情可言。
“能夠與葬心河主成為故交不知是有幸還是不幸,畢竟常慧君與封情的故事可是在人間流傳糾纏了三千年,近日才得以告終。”
葬心目光一沉,面具下的笑聲愈發詭異低沉:“司塵河主說得極是。”
這時,一名守城魔衛匆匆來到二河葬心身邊,附耳同他說了幾句私語。
葬心聲音驚奇:“竟有此事?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百里安對於魔界之事不敢興趣,倒是寧非煙出聲問道:“發生了何事?”
葬心輕撫著臉上面具,玩味的語調之中染著幾分冰冷的殺意。
“倒也算不得什麼秘事,方才城中暗眼來報,說是在魔都之中發現了太玄九經葉簾與迦臣的蹤跡。
太玄九經溫含薇忽然現身於魔殿,重創擄走了五河主蘇息,還打傷了四名魔將,在重重圍攻之下,帶著受傷的葉簾與迦臣一同躲進了天干山。”
說著,他似是嗤笑:“我瞧這蘇息也是愈發不濟事了,今日那一戰竟然未能將葉簾殺死,還為太玄九經排名最末實力最低的溫含薇所傷。”
“天干山?”寧非煙神情古怪,不由下意識地看向百里安:“我記得天干山乃是六河統轄的地域……”
葬心道:“不錯,正是因為如此,六河常年流落人間,無主鎮守魔山,山中結界大多都老舊無法使用,不過今日司塵河主已經迴歸,如今這山中事,倒也不妨入手管一管了。”
寧非煙微笑道:“二河主記性不大好呢,如今司塵河主可非是六河了,這天干山的事即便是要管,也應該是蜀辭大人出面才是。”
葬心看了她一眼,道:“蜀辭大人經此一戰,傷勢未愈……”
百里安低咳兩聲,打斷葬心的話,道:“二河主,對於天干山之事,還恕我無能為力,如今天色已晴,若是沒有什麼其他事情,還容我先退一步。”
真不知今日是什麼日子,竟然連溫姐姐也來了魔界。
百里安對於冥洲魔都的形勢尚且不明,但單論臺下那群七十二獄法魔將,其中便有半數魔將修為已至渡劫。
更莫說還有數名實力深不可測的魔河幾人以及那更能夠手不沾刃,生屠四方的魔君了。
仙門中人在魔界暴露行跡,如何能夠逃脫得了這危機重重的圍攻之勢。
葉簾是個不要命的,怎麼常年避世清修的溫姐姐也跟著胡鬧了起來,竟然還打傷了五河蘇息。
百里安瞧蘇息的模樣分明格外在意珍視葉簾,即使她不出現,蘇息也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葉簾與迦臣送出魔界。
雖不知她哪裡來的這麼大本事能夠重傷蘇息,但這不是好心辦壞事嗎?
事情一樁一樁。
百里安分外頭疼。
被困於天干山的溫姐姐她們自然要救,只是若他真的明著出面攬下剿殺天干山入侵者的任務,魔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著他瞧。
葬心心思縝密,他進入無端出現在君歸宴,不可能不引他懷疑他的來意,方才他要求百里安來掌管天干山一事,怕也是試探居多。
眼下,唯有避嫌,私下暗中行動,反而更為穩妥。
君歸宴連開三日,各位河主皆有屬於自己的偏殿休息。
蜀辭住的一河魔殿他沒有去,他沒有興趣在這種小事上頭來宣示自己的主權與地位。
更何況暴露自己身負魔河也屬實是無奈之舉,眾魔趨之若狂的首河身份,對於他而言,反而還是累贅。
回到殿中,百里安強撐的精神終於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與蜀辭一戰,他早已力竭,屍珠之中所儲存的血氣以及靈力節點裡的靈力早已揮霍一空。
屍魔體內的血氣一旦枯竭並且得不到鮮血補充,大抵都會入腐朽的老木一般,凋零爛去。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但百里安不同,他為將臣直系血裔,可以透過休眠的方式來自行回補血氣。
也不知睡了多久,當百里安醒過來的時候,一雙手纏在他的手臂間,被壓得隱隱發麻。
簾外夜雨寒,軟帷春帳暖。
淅淅瀝瀝的小雨敲打輕窗,溫軟若蘭的呼吸撲灑在他的鼻尖,千絲萬縷地糾纏著他。
百里安眼睛半開,疏朗纖長的睫毛下是一雙沉靜的眼瞳。
他靜靜地看著近在咫尺那張玉瓷般剔透的臉龐透著兩抹紅暈,水潤漂亮的唇,一雙含情眼靜謐之中透出幾分妖意,即便是素面朝天也自有一番天然風流神韻。
原本應當安穩披在女子身上的大紅披風斗篷此刻正當軟被蓋在他們身上。
披風下,兩具身子親密無間地貼在一起,百里安的冰涼的身子被她的體溫偎得甚是溫暖。
她朝著百里安眨了眨眼睛,目光含笑:“早安。”
百里安也眨了眨眼睛,似是不明白寧非煙怎會出現在他的床上。
他抽出自己被壓得發麻的手臂,坐起身子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平靜道:“現在是晚上。”
寧非煙面上那兩抹信手拈來的羞紅暈色說收即收,沒有看到百里安露出自己期待的失措表現來,難免有些失望。
她攏了攏散在肩後的秀髮,笑道:“你昏睡了整整一天,現在當然是晚上了。”
庭院裡的風穿進殿門,將薰香暖煙拂動。
百里安低頭整理了一下睡得凌亂的衣衫,問道:“葬心動身去天干山了嗎?”
寧非煙彷彿將他心思看穿,莞爾一笑,道:“他倒是耐得住性子。”
百里安心中暫且鬆了一口氣,他目光忽然一動,好似捕捉到了什麼,看著寧非煙雪白的脖頸,眉頭輕蹙,不由抬起指尖:“這是……”
寧非煙挑起細細的眉尖,分明能夠十分親密毫不避嫌地抱著他的身體睡覺,此刻對於百里安的主動觸碰她卻是躲開了他的手。
她摸了摸脖頸間的齒洞,笑道:“與蜀辭一戰,你血氣靈力嚴重透支,若我不來,你當真以為你這麼快就能醒過來不成?”
聽她這麼說,百里安便是猜出定是昏迷時,她主動送上門來,又被他咬脖子吸了血。
百里安收回手指,又看了看她脖頸間咬痕深重的血洞,輕聲道:“謝謝。”
“客氣了,若是論謝,也當是妾身要好好感謝司塵公子一番才是。”寧非煙盈盈低語,目光含著深邃不明的笑意:“當時你勸我離開冥洲王城,我還以為你是怕了蜀辭。”
百里安看著她,誠實說道:“蜀辭那般強大,又是魔界之中最為恐怖的存在,怕她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吧?”
聽出他此話不似作偽,寧非煙不由一怔,她又問:“其實一開始盒子中的戰令是我的,對嗎?”
百里安坐在床邊彎腰穿靴子,頭也不回地說道:“是啊,我偷了你的令牌放進盒子裡,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嗎?”
一時聽不出他這句話是在賭氣還是嘲諷,寧非煙笑了笑,忽然問道:“你見過人間都城小巷子裡的野狗嗎?”
這時百里安已經穿好了一隻靴子,他側首看著寧非煙,沒有說話。
寧非煙倚靠在床頭,火燭明滅,暖黃色的光暈渡在她容顏,把肌膚襯得透明,有種入目三分的病態美感。
“深雪絕境,野狗被逼至深巷死地,看到來人朝它靠近過來,便會以為,那人定是提著棍棒要來取它性命,畢竟,寒冬臘月的,誰會無緣無故地願意身往那腌臢陋巷去靠近一隻渾身是血狼狽的野狗。”
她的唇輕輕揚起,目光定定地看著百里安:“我想,當時被逼進絕境的我,比那野狗好看不到哪裡去。”
心心念念想著要娶她為妃的彌路,都可以任意的落井下石,冷眼旁觀,可見人心藏著那麼多陰暗的溝壑。
至親手足都未必能夠同心,誰不是別有所圖?誰的愛是坦誠無求?
即便如今知曉真相,寧非煙也不後悔當時的猜忌之心,她便是這般活法,改不了了。
“所以……”寧非煙目光似有隻小鉤子,深而帶笑地凝望著他,支起身子,慢慢朝他靠近過來,語音清淺朦朧。
“我現在倒是真的挺想扒開你這隻小貓的皮子瞧一瞧裡子究竟藏著一顆怎樣的心思,你分明也怕極了蜀辭,分明一點也不想成為魔河之主,卻偏偏將自己的令牌換了進去,當場揭了自己的身份跪在了魔君的面前,當時行為與求死無異,我瞧的真切,你明明一點也不想跪她的。”
她的眼眸深沉若海,天生含情的那雙眼眸裡若有若無地染著幾分憐愛之意,可眼瞳深處分明是雨雪連綿,連天不見陽光的陰沉風景。
“你做這麼多事兒,總不至於……是不忍心見我死在蜀辭手裡頭吧?”
百里安搭在床外的腿收了回來,他盤腿坐在床上,手肘撐著膝蓋,似是漫不經心地支腮笑道:“你覺得呢?”
他這樣笑起來的模樣非常好看,乾淨的眼睛微微彎起來,貓兒似的唇角翹起。
寧非煙是個善於玩弄風月的高手,世界為她迷了心智的男兒多如河沙,她還是頭一回這般難以看透一個男子。
不知為何,她心緒起幾分異樣的感觸來,輕蹙細眉。
她伸出手捏了捏百里安的臉頰,滿口胡鄒道:“我覺得?我覺得你是一早在打蜀辭那個位置的主意了,索性藉此機會順水推舟賣我一個人情,既救了我的命,欠你一個恩情,又成功戰勝了蜀辭,成就了這一人之下萬魔之上的高位,我若是你,可真是開心壞了。”
這下百里安直接笑出了聲來,不知道是因為逆著月光的緣故還是錯覺,他的眼睛十分安靜柔和:“是,姑娘說得對極了,我可真是開心壞了。”
寧非煙眉頭蹙得更深了,總覺得他這副純良無害的模樣雖說看起來像是一隻懶散的貓,可那雙清淺的眸子似乎稍有不慎就極易溺死進去。
溫柔刀,刀刀致命,寧非煙從未想過會有被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一天,
心中不知為何,愈發的煩躁,她索性直言道:“百里安,你莫不是喜歡上我了吧?”
百里安覺得她這樣的想法當真是匪夷所思,他笑道:“你傷我,禁錮我,將我變作一隻貓隨意輕辱,害我深陷險境,在這樣的所作所為下,在下還對姑娘起非分之想,那豈不是自找虐受嗎?”
寧非煙怔了怔,覺得他所說話很是有道理,一顆緊繃的心也隨之放鬆了不少:“不是那便在好不過了。”
她目光深楚地看著他,眼中沒有了偽裝的笑影,可見她的認真程度:“看在你此番救我的份上,再奉勸你一句,日後也最好莫要起念,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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