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斬去寬大的袖子,將死嬰包好。
在湖一側,挖坑將之埋葬,又收集了那八十三名孩子的殘骸白骨,另行一一葬好。
忽而,那枚碧綠珠子散發出瑩然美麗的碧玉光澤。
百里安心中一動,托起那涼涼玉珠,細細凝看。
只見千絲萬縷的瑩光沒入他的眉心之中,不帶任何陰冷敵意,宛若溫柔綿綿的春雨落入識海之中。
百里安有些錯愕。
伴隨著意念輕動,死寂的湖面之上,蕩起淺淺漣漪,漣漪擴散,並非自然規律的盪漾而散。
點點漣漪,卻是由百里安的意識牽引,而淺淺散開。
這枚玉珠之中,竟然包含了溺童婦這十年來的怨力修為。
不,不對。
溺童婦是下等鬼類,即便聚魂十年,也無法擁有控制五行的御水之力。
玉珠之中,湧入百里安眉心識海里的那股力量宛若清流泉水淙淙,甚至隱隱已經凌駕在了魔宗秘法煉製的陰鬼力量之上。
唯有擁有特殊能力的陰鬼,方能御五行之力的異能。
三生萬物,擁有控水能力者極為罕見。
大海之中的美麗鮫人算是一類。
若是以陰鬼之體,必須至少是三十年以上修為的水鬼方可得些許御水之力。
而且這所御之水,還須得是會陰極地之域,方可掌控。
可百里安卻隱隱察覺,他體內這股控水之力,絲毫不比那些修行百年的水鬼要弱上多少。
心隨念動,幽府那顆靈力節點散發出不屬於屍者的純淨靈力,手掌指間繚繞起了絲絲至純的陰癸之氣,與之召映。
林間葉間霜露化作顆顆晶瑩的水滴。
伴隨著百里安的手臂緩緩抬起間,無視天地重力懸浮飄起,猶如萬千落雨逆行於天,美不勝收。
百里安看著眼前景物,不自覺的捏緊了掌心的那顆玉珠。
這番現象,證明了他不僅僅能夠御控這片死湖中的陰絕厲水,甚至還可以控制天地間的活柔之水,玉露清泉。
此乃謂癸陰之水。
怎會如此?
百里安費解至極。
毫無疑問的是,方才逝去的女子是千真萬確的溺童婦,若非如此,絕不會輕易被他所制服。
低階的鬼物,絕不可能擁有控水之力,更別說是人間修士方可修行的癸陰之氣。
癸水在天,為玉露清霜,在地為清泉水脈,為春月生髮之水,象徵著朝朝生命,滋潤萬物。
他低頭看著掌心玉珠光澤不復,彷彿其中怨力已經盡數湧入他的身體之中。
怨力?
不對!
百里安眼眸驟然一凝,端起珠子反覆觀看,面容隱隱有些動容。
那名女子遺物玉珠,的確承載了她十年的怨力,可是就在她身滅魂消的那一瞬,珠子中的怨力竟是化為了至純的願力。
天地之間,海外仙山,唯有功德之力方可扭轉乾坤,轉變陰陽。
原來在那名女子心甘情願被渡化的瞬間,他不知不覺地完成了一場功德造化,以這顆女子遺物玉珠為媒介,生生將珠中怨力化為了願力。
後將那八十三名稚子孩童以及死胎安葬,冥冥之中的功德之力不僅改變了媒介玉珠的本質,更是將其中的願力得以極大的提升。
百里安亦是沒有想到,自己無意的舉動,竟然能夠得此收穫。
看了看腰間佩劍。
酒酒姑娘贈與她的秋水劍屬性本就為水,如今他又擁有了御水之力,雖說還稱不上御水的大修行者,但兩者相輔,其威力仍舊不容小覷。
不知不覺間,百里安也因這癸水靈力的輔助,突破至開元三品。
轉念一想,他距離突破開元二品,也不過才一日之功。
即便是天地下那些仙家百門重點培養的天才人物,也絕然不可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接連突破。
人有瓶頸,海有盡頭。
納靈入體的修行者體內的容量是有一個極限的。
斷沒有在堪堪突破一個極限之後,仍有充沛餘力再次衝擊另一個極限。
可百里安卻有一種極為奇妙的感覺。
體內那輪陰陽道魚徐徐運轉,陰陽二力相接,正如黑夜與極晝的融合。
昨日在突破屍魔極限覺醒新的天賦的同時,體內的黑暗之力滋生。
在黑影的傾覆之下,象徵著光明白晝便相對應的被打破陰陽平衡,形成低弱之勢。
而這個並不平衡的狀態,此消彼長,黑白相爭,猶如萬物相護競爭,恰恰就形成了一種看不到極限的狀態。
雖然說起來有些荒唐,可百里安此刻接連突破兩品之境後,陰陽兩力平衡下來,卻仍未看到瓶頸的存在。
空蕩蕩的身體如淵似海,彷彿還能夠容納更多的百川。
手臂緩緩垂下,水霧凝珠化為湛湛霜寒,散在林間。
百里安以手指輕撫眉心,那道願力正在被他的識海相融,只餘一抹殘餘的氣息。
母親嗎……
對於溺食稚子的陰物,他無悲無憤,起初不過只是將她當成小兔兒的食物,故而有此一行獵捕。
只是當他五指鋒利插入她頭顱之時,女子生前的極悲極怨,種種感情如熊熊不散的烈火,直接燒進了他的心中。
少女未婚先有孕,村民甚至是自己家中父母,不問因果,就在她身上打下了‘不潔’的烙印。
可又有誰知,少女也曾有過一段矢志不渝的忠貞愛情。
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她卻有一個得她真心喜歡,願意等他歸來的如意郎君。
此生此身,只侍真心一人,何來不潔之名。
心許意許,換他半生戎馬一諾。
諾說歸來時共話桑麻,嫁衣紅裳。
只是,她沒有等來她的少年將軍。
紅顏墨髮,終究枯骨難成雙。
溺死無名湖泊,她不為父母村民的決絕行為化為厲鬼,只為腹中孩兒,能夠睜眼看一看這塵世繁華。
浮世三千,繁華如夢。
究竟是鬼在害人,還是人心藏有惡鬼。
百里安再也不想繼續深思這個問題。
懷中兔兒已經睡去,他在山林中尋了一根肥肥胖胖的野生蘿蔔,塞進兔兒的懷裡。
見它無意識地用爪子抱緊大粗又水靈的蘿蔔,耳朵動動,繼續酣睡。
殘袖屍水未乾,指尖黑血尚汙,百里安就此撐傘離開這片無人迴歸的深山老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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