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過於懂事的背後是一路掙扎至今的直率。
吃飽之後,將醒的睏意反倒散去了幾分。
素月分輝,星光寥落,在橙黃色的炭火暖光下,滄南衣蒼白的面龐也映出了軟和的微光。
她勾了勾唇,只是眼底的意興闌珊卻透露著她對君皇乘荒的話題並不感興趣,但還是十分有耐心地回答著百里安的問題。
“計劃倒是挺美的,只是他這點意圖,便是連鶴延觀裡沒城府的那位女觀主都看得出來,更莫說擎翱了,他此舉召集召集一些尋常道仙、白仙倒是不難,可是想借著尊仙成親之名,來收攬那些隱世大仙們就未免太過痴人說夢。
這些仙族老怪,與吾乃是同一時代的仙靈古族,生性最是桀驁不馴,在父帝生前或許還能夠聽其調遣,為仙魔大戰出一份力,自父帝身歸後,這些老怪便不再理會六界之事,各自劃破空間,自佔隱世一大域遠離世間紛爭而獨自修行。
父帝去後的六界並不算太平,仙界發生過一次次將傾的顛覆性動盪,這些個大仙們雖知卻始終無動於衷,獨善其身是他們修行的宗旨,誰也無法改變,就連當時的仙尊祝斬都驅使他們不得,乘荒想憑藉自己的大婚,就讓他們成為護他山河的勢力,顯然是太低看他們,高看自己了。”
更何況,乘荒此番成親可不比十四萬年前的那場大婚,二者身份懸殊,單憑他自身,可還不足以引動諸方隱世仙神來為他祝福慶賀。
大多都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才會仙身本體親身而至。
更莫說今夕這新人只是個仙族遺孤。
而且所娶之親,並非正妻,不過天妃罷了。
事實證明,事到臨頭之際,不論在哪個方面,都體現出了君皇乘荒行事畏手畏腳,瞻前顧後,毫無魄力決策。
他既要又要,既想利用谷靉來召叢集仙,又愛惜羽毛,嫌她身份太過低微,雖然溫順有餘,但貴氣不足,身世方面,自是難以與他匹及。
這君後的身份一旦給了出去,那將不可挽回。
故此這般拖泥帶水的心態,如何能夠成事?
所以不論君皇乘荒做什麼,滄南衣從未有過看好之心。
從來是,如今亦如是。
他能夠不惹事拖後腿,她就覺得已經是對崑崙山最大的幫助了。
百里安失笑道:“娘娘似乎不看好君皇乘荒,也並不看好暫居於山中的那些大仙們?”
滄南衣托腮道:“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正是這些大仙們的做派?更何況他們本就非崑崙山子民,沒有義務去揮灑自己的熱血來維護崑崙的和平,想要這些大仙們不出手實在太簡單不過了,擎翱只需動動腦筋就可以了。”
畢竟,這些心高氣傲的隱世大仙們,便是連山客門徒都從不多收,始終認為弱者才需要抱團群居。
願做人間逍遙客,從此江湖無故人。
百里安將手貼在碳爐上烘烤,幽藍地眸子平靜地映著橘紅的火光。
“可是擎翱所圖非小,他的意圖在於崩山而墜,撞碎三十六天宮,他恨上清仙界所有的仙人,自然也恨這些獨愛袖手旁觀的隱世大仙,一旦他攻克崑崙山,便是唇寒齒亡。”
滄南衣淡道:“這個道理你懂,可也要他們懂才是。”
百里安抬眸道:“所以娘娘的意思是,倒也不必想著拉攏那些大仙們做為己方力量了?”
看她的意思,甚至連浪費口水去遊說這些大仙們,告知其中利害關係。
畢竟,擎翱狼子野心之下,這些大仙們的陣營當於崑崙山一致才是。
滄南衣吃了一鍋熱騰騰的海鮮粥,原本寒涼的身子此刻卻已經微微冒汗,裹著厚軟大氅的身子也不自覺有些悶熱起來。
她將身上原本包裹嚴實緊密的氅裘微微分開些許,鬆鬆垮垮的輕衫裡衣間露出大片的雪肌玉膚,玉頸雪肩,竟有幾分楚楚動人之意。
滄南衣半裹氅衣,她打了個拖長的哈欠,眼角滲出淚水,慢悠悠道:“尚且不能同心,縱然身具力量卻也好似用不趁手的兵器,扎堆在那,反而礙手礙腳,擎翱自是不會一開始就對付他們,而他們亦是不認為擎翱有著滅世的野心與勇氣,與其說他們是助力,倒不如更像是絆腳石,想尋大樹乘涼,不如自栽自養自乘涼。
更何況,你能保證這些大仙之中,心無異者?擎翱真人能夠在崑崙山中埋子佈局這麼多年,未必就不能提前在這批隱世大仙們身上下功夫。”
百里安抬起眼眸,眨了眨眼睛,笑道:“娘娘可有什麼決策想法?”
滄南衣伸了個懶腰,道:“六塵不染能歸一,萬劫安然自在行,一切隨遇而安,看著辦就是了,實在不行,叫那擎翱陰謀得逞,撞碎那三十六天宮,一切歸於混沌,世間萬物從頭來過,再等個千百萬年的,萬物靈長成,在創三千位面空間,生靈四起,如此結局,也非是什麼壞事。”
這話說得,竟不似玩笑。
“娘娘倒是看得開。”
“吾有什麼可看不開的?”
百里安眉梢一挑,道:“那就不妨再看開一些。”
語罷,他起身抱起案上那堆積的一卷卷古書,在滄南衣的目光注視之下,稀里嘩啦竟然盡數倒入那炭盆之中。
滄南衣眉角一震,一改那慵懶的模樣,身子慢慢坐直,但很快她繃直的身體又慢慢放鬆了下去,倚在床欄間輕笑了下。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敢一把火燒了吾這崑崙秘卷篇的,放眼整個六界,也只有你一人了。”
這崑崙神卷六篇,便是當年父帝在世時,都曾多次找她討要未果。
如今若是知曉給這小子一把火燒得一乾二淨,不知又會作何感想。
這崑崙神卷乃天下奇篇,其珍貴程度可謂是意義非凡。
再看到百里安一把投燒進去的時候,饒是滄南衣,也一時之間難免心神震盪的一下,但隨即想來,這奇卷也好,神篇也罷,一熔烈火,與這世間柴木又有何分別。
若是註定要斷代傳承,一同化為灰煙倒也算風雅。
見滄南衣這副絲毫不動怒的上善若水的模樣,反倒是叫百里安大感驚訝。
隨即他笑了笑,道:“娘娘,牛肉粥好喝嗎?”
話題隔了這麼久,才來問食物如何。
滄南衣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倒也還是不錯的。”
百里安道:“娘娘不如從今日起,看開一些,舍了這一身聖人皮囊,做幾日普通人如何?”
滄南衣意識到百里安這句話並非玩笑,她平靜問道:“你待如何?”
彼時,殿窗之外,夜雪忽盛,吹得窗子大開,如輕銀般的雪花紛紛灑灑倒灌入大殿中來,鬆軟溼潤的雪花雜夾著細密的冰粒子,迷亂人眼。
滄南衣下意識地想要裹緊身上大氅眯起眼睛,尚未吹至她周身的風雪卻是忽然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擋下。
百里安站在床榻前,密密飄著如織成一面白色大網的雪花吹到這裡卻是被他身體盡數隔絕擋開,丈遠就自動左右分開,鋪灑在大地深色的地板間。
少年立在拂得輕揚帷帳裡,斑駁的光影和風雪在帷幔的間隙裡透過來,吹拂起他細軟輕柔的銀白長髮。
他抬起手掌,為她遮去一片雪光,輕笑的面容裡,映在這清光照雪裡,如泉水般清冽。
“娘娘以聖人獨身,撐起崑崙十萬天地數百萬年之久,如今只爭個朝夕,做個凡人如何?”
“功名半紙,風雪千山,娘娘頭上這片天地,此刻我替你撐上幾日如何?”
窗外大起的風雪,終究是片塵未沾及她身。
滄南衣不動如山,眸子幽暗。
但對於百里安這肆意妄為的發言,終究是未出言駁斥。
……
……
君皇乘荒的婚期定得很是倉促,許是嗅到了來自真仙教那不同尋常的危險氛圍,幾日笙歌荒唐後,水神殿內的宮人們便開始忙前忙後,置辦君上大婚了。
比起十四萬年前的那場婚禮,可謂是倉促撿漏。
甚至連禮殿之中,那些尚未拆及舞女所用的名貴地毯香爐都未來得及換下,焚香之間,不同的女兒香瀰漫於殿中,久久難散。
花團錦簇裡,偶爾還能尋見一兩支金釵玉環,女子云鞋。
鶴延觀觀主一大清晨起來,就被來自水神殿內的司儀女官們擺弄來擺弄去,身著複雜沉重華服,頭帶厚重發冠,重重幕簾之下,是緋紅的蓋頭。
她步步行於禮毯間,縱然偶爾踩著一兩件硬物,也全當是仙童揮灑的蓮子幹桂圓,並未深做他想。
君皇大婚,當為普天同慶。
然此方天地,為一劍封死,雖可見天地,卻難感天地。
偌大到底水神殿,終究是未能如同乘荒所想那般賓客滿堂,四方來聚。
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即便到了這種時候,君皇乘荒心中仍有一種莫名的情緒,不願讓眾人知曉他與滄南衣合離的事實。
他雖心知,滄南衣對他並無半分男女之情。
而他……縱有愛美之心,可在這宛若高山仰止的存在面前,他始終難以將滄南衣當做一個女人來看待。
可他畢竟再崑崙山中生活了十幾萬年,早已將此處當做了自己的半生歸宿。
一旦他合離之事公之於眾,他知曉,仙界之上,未必有他的容身之處,而他,就彷彿成為了一個流離失所,不知所歸的仙神。
眾仙不知滄南衣與他合離之事,他納娶天妃,自然在他們眼中,就成了一種不識好歹的行為。
崑崙與水神一脈聯姻,本就是下嫁。
娘娘明裡暗裡做了多少給他擦屁股的事兒,六道之中,大家都心知肚明。
此時這般時刻,娘娘性命危在旦夕,他卻再次納娶側妃。
縱然大家能夠理解君皇乘荒是出於怎般惶恐的心境,又是怎般的理由來置辦這場婚禮……
雖說事出有因,可外界那些有聲望的仙人們卻是看來,只覺他此事做得過了。
當年參加他的婚禮,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
如今不來參加他的婚禮,同樣的,亦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
故此,君皇乘荒竹籃打水一場空。
除了一些欲與他水神殿攀上關係的七零八散的小仙修前來祝賀以外。
在仙界之中有著舉足輕重超然地位者,卻是少之又少。
反倒是擎翱真人,身穿黑灰道袍,手挽拂塵,率領黑壓壓一大片真仙教弟子,來參加了他的婚禮。
酒宴之上,終是如他所願,滿堂‘賓客’,皆為不速之客。
一場五尊仙的婚禮,就這麼不尷不尬的結束了。
一場沉重又疲憊的婚禮結束後,給真仙教那一大眾教徒氣場震懾得不輕的參宴仙人們,被嚇得倉惶離去,便是連招呼都來不及與今日這新郎多打一聲。
然而,也就是君皇乘荒的一個決策,反而給了真仙教一個莫大的機會,如此光明正大的前來水神殿中。
師出有名,真仙教一眾弟子隨同著擎翱真人縱然是離席而去前,也並未離去多遠,而是大軍深壓邊界,正式向崑崙宣戰起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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