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想要將娘娘強留在這個時間,甚至已經抱著不惜一切代價的決心,又何必做過多的思考與顧慮,反正不論是自願供奉出源血還是強行取血,都不會傷及性命,怎麼就要想到諒解那一步。
弱者在災禍面前自保逃避非是過錯,而上位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也非過錯,正如大人方才所說的那句,萬物云云,復其根本,各司其職,各行其事。
這世間之事,本就非是簡單是非黑白能夠區分得了的,大人只需知曉,自己想要什麼,要做什麼然後達成目標就可以了。
你又不是娘娘那樣的聖人,不必做到事事符合常理大義,若是迷茫之時,自己權衡一下,是娘娘重要,還是這群熊孩子的意願更重要,自己想要的答案自然是一目瞭然清晰了。”
“有時候拋去所有顧慮,簡單粗暴起來,反而更容易一身輕鬆的達成目標。”
青玄怔怔地看著眼前一本正經向他灌輸著令人心情輕鬆愉悅的歪道理。
縱然無理也是極為有理,在迷醉之中,她豁然開朗,彷彿心中多年內耗的陰霾揮之一空。
青玄忍不住輕輕發笑了起來,笑容如九天星月,璀璨奪目:“我克己復禮、嚴守規矩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聽你這般不講道理的歪理。
不過很奇怪啊……不知怎麼回事,這多年一直以來心中堅守在意的那些東西,在你的這些歪理之下,好像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娘娘從來沒有堅守的東西,更不在意她的信徒是否虔誠,也無落差失望之心,所行之事,是真正的不求回報,更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
甘露時雨,不私一物。
所以娘娘為聖,她為凡者。
所以她該行凡者私慾之下,該行之事,一味逼迫自己成為娘娘那樣的人,反而只會弄巧成拙。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你若重視這些東西,自然很重要,如若不重視,它們其實毫無意義,輕若塵埃。”
青玄看著百里安微笑是,唇邊臉頰間,是小小的渦兒。
鬼使神差的,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了一下,一點淺笑映在唇角,低語說道:“梨渦不是梨渦,是少年臉上開出的花。”
百里安一時失神。
他這是……被這位一直以來厭惡他的女官大人藉著酒意,給調戲了?
也許是被百里安那呆愣的反應逗樂了,青玄又吃吃地笑了起來,“這般害羞放不下身段,如何做得來娘娘的侍君。”
百里安眼眸眯起,對這種調調格外熟悉,對付寧非煙他早已有了老道的經驗。
於是他反退為進,笑容甜蜜地逼近幾分,湊過去輕聲說道:“在下不才,面首尚有三分經驗之談,可侍君一事,卻是生平頭一回,唯恐於娘娘侍奉不周,誠惶誠恐,失了分寸。
不若今日正好藉此機會,叫青玄大人拿我且來練練手,正好應了那傳聞虛實,日後免了因為放不下身段,叫娘娘難以盡興,那可真真是罪過大了。”
果然,百里安這麼一說,青玄平素清冷的臉上竟撲紅起來,瞧來幾分生嬌,她不吭聲也不言語,慢慢拉過被子,將自己的臉頰一點點藏進錦被下頭去了。
……
……
一夜風雪,清晨初露微寒,夜間沁溼微醺的酒氣氤氳已幹,青玄推開宮殿之門,正準備離開這間忘塵宮時,身後忽然響起一道柔和如淨泉流水般的聲音。
“昨天夜裡說是去尋關於提煉源血純度的案本,想來行事雷厲風行、幹練利落的青玄大人竟是就這麼去了整整一夜,這是做什麼去了?”
輕水抱胸倚牆,原本只是打趣。
卻不料,見青玄女官宛若受到驚嚇一般,雙肩驚得狠狠聳動了一下,做賊心虛得很,險些一頭撞在剛掩好的殿門上,她捂著狂跳的心口,慢慢轉過身來,目光幽幽地乜了她一眼。
“你走路怎麼一點聲響都沒有?”
輕水奇怪地看著她,道:“我素日裡走路一直這樣,你又不是不知,反倒是你……今日怎麼了?一驚一乍的,素日的沉穩去了哪裡?我並未收斂氣息,身後站著人,你半點都沒察覺到嗎?”
還有幹嘛一副做了壞事的心虛樣子?
輕水目光不動聲色地瞥了瞥門縫裡的內殿屋子,但見其中燭燈未滅,顯然是時常來此夜讀的那屍魔小子昨夜也在這裡。
當真是奇了怪了。
素日裡青玄最是討厭那屍魔質子,昨夜來取案本一夜未歸,看樣子似是睡在了娘娘的忘塵殿中。
所以他這是……與那小子在此共度了一夜?
想清此點的輕水女官眼神一下子就變得微妙的意味深長起來。
在輕水女官眯起來時顯得有些賤嗖嗖的目光注視下,青玄心倏然一跳,慌張道:“我昨夜什麼都沒有做!”
輕水女官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道:“我可還什麼都沒問呢。”
她輕步上前,腦袋湊過來,鼻端輕嗅,笑道:“喲?一向自律的青玄大人竟然喝了酒?倒也難得。”
青玄躲閃她靠近細嗅的動作,後背緊緊貼在門框上,自己低頭嗅了一下身上的味道,雖說昨夜被酒水浸溼的衣衫已乾,可身上卻留下的濃濃的酒氣未散。
果真是一副宿醉才醒的模樣。
她輕咳一聲,不等輕水繼續逼問,她先開口說道:“沒什麼,昨夜來此尋源血記錄案本,一時心緒繁雜,便拉著那小子飲了幾杯罷了。”
輕水面上狐疑之色不減:“當真就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青玄大感頭疼,捏了捏眉心,她不比娘娘,其實是有些酒品與酒量的,她素日裡極少飲醉,縱然是飲醉了,思緒恍惚一些,也一向自律嚴謹,更不似百里安那般一喝醉就胡亂發瘋喊娘。
她甚至連醉酒迷濛之時,大部分的記憶都並不會因為喝醉而缺失。
總體來看,她昨夜倒也並無任何失禮逾越之處。
至於輕水眼中那雀躍期待的‘酒後亂性’等等風流故事更是不可能發生在她的身上。
可不管青玄再怎麼說服自己,但她心中卻知曉,昨天夜裡她至少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里,看那小子的目光絕不清白。
而且更令人尷尬的是,似乎還給那小子……看出來了。
“行吧。”輕水低眸笑了笑,靠近青玄的身體後退兩步,伸手細心地替她理了理睡得有些凌亂鬆散的衣襟領口,目光溫軟道:“我知曉近日以來,諸事不順,收集源血也是不盡如意,眼看娘娘劫期將近,可始終求路無門。
你心緒沉重煩亂之時,總想著一人承擔,極少表露於人前,自己隱忍下來,將心中苦悶自己暗自消化,久而久之便成了如今這副冷冰冰生人勿進的模樣。
如今知曉借酒發洩心中鬱結,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至於那源血之事,你也不必為此而感到失望,我們總有法子來為娘娘……”
對於輕水喋喋不休的關切叨嘮,青玄卻是輕笑了一聲,打斷她的話語說道:“你也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輕水神色一頓,遲疑不解道:“什……什麼?”
青玄平靜說道:“無法開啟聖域之門的確讓我深感壓力,位高權重者總是免不了這種壓力的,但同樣的,我們亦是擁有著特殊的權利,一味自我糾結,倒不如明確利用手中的權利,將這壓力分發下去。”
輕水眼眸微張,看樣子竟是十分吃驚:“你的意思是……”
青玄面上恢復冷淡之色:“身為崑崙子民,理所當然受娘娘庇佑多年,身居天外之地,安享極清之靈力,肥沃之資源,可是沒有誰天生就該不計回報的享用這一切,畢竟子民與蛀蟲,還是有區別的。
輕水,傳令下去,凡山中成年妖仙子民者,必須前往血池祭已源血三盞,若有不從者,減其者三年修行物資領取的資格,在這世間,不管在哪裡,可都沒有吃白食的道理。”
崑崙山中資源豐厚,對於一名崑崙成年妖仙修行者而言,三年的物資額度,可足以抵得上人間一流修真仙門整整百年累計的資源。
便是比起那三盞源血,價值只高不低。
輕水驚訝地瞪大了瞳孔,似是震驚不解何以青玄一夜之間,心境竟變化如此巨大。
“你這……不過是喝了一夜的酒,何以想法變得如此激進?這般命令下達出去,怕是會引起不少人的不滿吧?
莫說頒佈此令的還不是娘娘了,當初娘娘同意將寒羽池做為籌碼輸給魔界之時,便已經引來山中不少的狂瀾,如今娘娘危在旦夕,你我還……”
青玄目光轉望過來,眼眸亮得灼人,淡淡道:“族人萬千,便是娘娘都無法令人人滿意,僅憑你我,若想達成目的,還一味懷柔,只會養成這些人愈發矜驕不知好歹。
寒羽池乃是天地靈脈,且不說娘娘身為崑崙之主,這山中一草一木皆為娘娘所有,縱然是娘娘輸了這寒羽池,與旁人一點干係都沒有,他們暗自心生不滿已是可笑至極,而山中一切修行資源,也皆來自於娘娘饋贈,只因這麼多年來,大家從娘娘這裡得到的一切都理所當然,如何就成了這年年在娘娘這裡領取物資成了他們的所有品與必須品了。
未曾涉足紅塵的崑崙子民,竟是連人間三歲孩童都不如,那些尚不識字的孩童至少都知曉,想要一顆飴糖,都需要自己花銀錢來買。”
青玄目光冷冷一斜,唇邊笑容有些輕蔑:“連如此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該為此而感到羞愧的人應該是他們,而非是我們為此心中鬱結失望,不知所以。自古以來,慈不掌權,既為崑崙女官,執掌權柄的上位者,只需準確下達命令就好。”
輕水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青玄竟不是玩笑,她目光驚歎地看著青玄,忍不住感嘆道:“我屬實不知青玄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一夜之間,倒是叫我覺得你當真什麼都不在意,心如頑石堅不可摧了。”
沒有誰比她更清楚,這幾日青玄在為什麼而感到失望、掙扎而痛苦。
她都不知該如何相勸,結果她自己把自己給勸明白了?
不過,看到她如今這副模樣,輕水也當真是徹底安心了下來。
青玄搖了搖首:“有些事情,既然決定要做,那就必須貫徹到底,瞻前顧後,只會拖娘娘後腿。”
輕水目光復雜:“此事可不好辦。”
青玄笑了一下:“既是想要強留娘娘在人間,無異於與天道為鬥,這也就意味著,我們反抗的每一步,所行的每一件事,可都不好辦,如此覺悟,我早已有所準備了。”
……
……
在聽到忘塵殿中,來自司璽女官頒佈的新的召令時,擎翱真人煉壞了整整一鼎爐的丹。
他面色漠然平靜地以拂塵掀開爐頂,面無表情地撩起道袍大袖,親手一點點地將爐內煉成焦黑之色的殘渣一點點地給收拾了出來。
他聽著上報而來的教徒心腹弟子帶來的新訊息,默然許久,忽而輕笑出聲:“倒是沒有想到,區區兩個女子,竟還有如此魄力。”
那名心腹弟子也跟著笑了起來,道:“教主真人,這對我們來說可是一個好訊息,素日裡,我們開壇授道本就頗具成效,崑崙山中半數信仰香火都為我們真仙教分奪而來,山中子民不少者早已生了不滿動搖之心。
如今這位女官青玄竟還這般不知分寸,下達如此不近人情的命令,怕是會引來不少人的反感與抵抗。”
擎翱真人慢悠悠地轉過身子來,看著跪在地上眼底難抑欣喜之色的教徒弟子,眼底劃過一絲冷冷的譏諷之意,淡漠說道:“不知分寸?你也就這點眼見了。”
他搓動手指,將指尖殘留的那點焦黑痕跡慢慢搓盡,索然無味地冷笑道:“涉及自身利益,自然會引來不少人的反感,但抵抗卻是未必,只要滄南衣一日掌管崑崙權柄,這崑崙山中的妖仙子民就一日不敢反叛,不滿歸不滿,但不得不承認,她這一步棋下得卻是極秒,身為饋贈者與被饋贈者,一味仁慈共情,才是差棋。”
“倒是漏算了這兩位女官,竟是能夠這麼快的看清局勢,分析利弊,敢破敢立。”
如此施威之下,同時以利益相誘,又以權利相壓,倒是讓這些矇昧安逸多年的崑崙子民一下子看清了處境與形勢。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