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端著茶杯,卻並未做飲,只是放在鼻端前輕輕嗅了兩下,眸光微微閃動,旋即淡淡一笑,將手中盛滿鮮血的茶杯放在了案上。
擎翱真人神情平靜,可眼底卻是有一絲不解的詫異藏不住:“可是本座所拿出來的誠意不夠?”
可別小看了這一杯鮮血,看似不過是普通的割腕取血。
可實際上,方才下手割腕,卻是極其的講究,鋒利的傷口取其靈隱筋,這滿滿一杯的鮮血實則取自於他的心頭精血。
便非是屍魔,尋常修士服之,都可以在瞬間打通整整體內十道靈力節點,增長三千年修為。
更莫說食血而生的屍魔王族,更能夠完全的吸收這整整一杯精血內所蘊含的靈力與血氣。
擎翱真人知曉投其所好,更明白此刻百里安最需要的東西是什麼。
他乃屍魔王族,一身天賦暗血之力,身負重任入山尋回將臣心臟,卻偏偏為仙尊祝斬那一手月光鎖印,封死了他的修為。
讓他一切的謀劃與聰明才智,全無了用武之地。
而他若是能夠煉化這一杯精血,三千年血氣凝聚的修為,足以讓他在自己體內令闢修行出一顆新的偽屍珠,欺瞞過那月光鎖鏈。
雖實力或許不及自己尚未被封印之時的全盛時期,卻也可以藉助這顆偽屍珠在崑崙山中神不知鬼不覺的吸納靈力入體修行,甚至這山中妖仙子民無數,皆可成為他的血食。
旁人只知他修為盡數被封印,對他並無防備,以此子心性,有了這顆偽屍珠,算計暗害誰都是極為方便的,誰也不會懷疑到他的身上去。
如此,對於他完成自己的任務,難度與壓力自然是大為減輕不少。
在擎翱真人的眼中,此子城府再如何深,卻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對於屍魔一族而言,對妖仙一族的憎惡程度,絲毫不弱於迴廊天淵中的惡妖族。
當年滅去屍魔一族,誅殺屍王將臣,出力最多者便是滄南衣。
積壓了亙古久遠歲月的仇恨,足以讓每一個屍魔王族對滄南衣生出恨至骨子裡的憤怒。
殺死她的想法與慾望,已成了本能。
擎翱真人並不覺得百里安成為娘娘殿中的侍君是一件有多麼心甘情願的事。
仙魔兩族,自古黑白對立。
娘娘收他為侍君,都已經惹來那麼多的風浪言語,在她聖潔的一生裡,硬生生添了一筆濃黑的餘汙。
而對於屍魔一族而言,成為殺死自己一族之王的死敵至仇的侍君,可謂是一件奇恥大辱。
這小子比起其他屍魔,多了一份會忍辱負重的心。
但同時,比起其他屍魔,又多了一種無用的驕傲。
百里安手指落在那杯盞的邊緣,輕輕上下叩點著杯盞,笑了一下,道:“倒也並非如此,而是真人拿出來的這份‘誠意’實在太重,在下受之惶恐。
我倒是不知,素日裡與真人並未交情,甚至在此之前好似連話都難以說得上一句,卻是能夠得真人如此上心關懷我體內月光鎖封印之事。”
擎翱真人道:“你我既目標一致,便可是盟友,月光鎖於小友而言,是封印,是枷鎖,可正是因為這月光鎖,娘娘才會對你毫無戒心,收你入忘塵殿。”
說話間,他抬眸輕看了百里安一眼,眼神淡漠:“還是說,小友覺得娘娘對你如此特殊對待,是當真對你青眼有加與旁人有所不同了?以小友心性,應該也不難猜出,娘娘收你為侍君,不過是為了庇佑身邊的二位女官大人不受君皇乘荒的染指罷了。”
擎翱真人一雙深沉的眸子好似看穿一切,淡淡地低頭飲了一口茶水,道:“不論如今外界如何謠傳娘娘在這種時候招收侍君之事,小友做為忘塵殿的入幕之賓,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娘娘這樣的人對於男女之事其實並不感興趣,縱然小友夜夜留宿與忘塵殿中,但本座卻是從來不信,小友當真親身侍奉過那位娘娘大人。”
聽著他那萬分篤定的語氣,百里安也只是不可否置地笑了笑,並未做出正面回應。
“縱然我與娘娘並非同路之人,這也並不意味著我與真人可以成為同道中人。
退一萬步說,縱然我與真人合作,我對真人二人,也不過是一個用處不大的棋子罷了。”
擎翱真人笑了笑,道:“本座雖無法解開小友身上的月光鎖,不過小友也不必為此妄自菲薄,正因為小友身具月光鎖,娘娘對你毫無防備之心,才會讓你自由進出忘塵殿,光是這一點,你的作用便已經勝過我真仙教內所有教眾了,這時……”
擎翱真人伸出一根枯瘦蒼勁的手指,輕輕點了點百里安指端下的茶杯,嗓音低緩道:“你若飲下本座為你準備的這一杯血,小友從此就具備了一個傷人的鋒利武器,而月光鎖,也會成為你最好的掩體,在這世間,最致命的傷,往往來自於後背一擊。”
百里安失笑道:“真人這話說得有意思,因為娘娘對我毫無防備,我便可以可以給予她背後一擊?”
“毫無防備自是不夠的。”擎翱真人淡道:“你還需要娘娘喜歡你。”
百里安抬眸認真說道:“真人此話不覺得有些矛盾了嗎?”
擎翱真人頷首說道:“在這世間,喜歡可以分很多種,娘娘與男女之情無緣,可是對你卻是有著幾分對晚輩的憐惜之意,本座曾經聽聞,在你屍魔身份尚未公之於眾之時,娘娘曾有意收你為徒,光是這一點,更是極不簡單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娘娘想要收他為徒之事,少有人知。
想來這想法,甚至連仙尊祝斬都不知曉,不然他也不會放任他被娘娘要走。
百里安撫掌讚歎道:“擎翱真人當真是本領通天,竟連娘娘如此隱秘心事,都能知曉,屬實厲害,想來真人今日來此之前,也已經是做足了功課的吧?只可惜,在此之前,我對真人,卻是一無所知。”
對於此言,擎翱真人只當他是心有不平,故而言語譏諷。
他淡淡一笑,不以為意,道:“本座有心交好小友,若小友有所需知之處,本座自當誠心會對小友如實相告。”
百里安擺了擺手,道:“今日真人到此,難不成就是為了讓我以一個晚輩的姿態騙取娘娘的信任,在關鍵時刻為真人的弒神計劃出一份力?”
擎翱真人對於自己陰暗的野心毫不加以掩飾:“不錯。”
百里安若是信他的鬼話,那才是真的蠢得無可救藥。
以擎翱真人的心思手段,誅殺算計的物件還是滄南衣這樣的人物,用這種原始低劣的算計手法,能起到關鍵性的作用,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他分明無需耗費這一杯珍貴的精血來找他,自己這麼多年在崑崙山中分奪香火,叩靈崑崙子民得到君皇乘荒的信任就做得很好。
崑崙山的根基因他而動搖,百里安甚至都無法確定今年的大亂潮音,是否也有他的一份手筆。
不管怎麼說,他滿肚子壞水,卻能夠在崑崙山中長留這麼多年,便是他的本事與手段了。
他今日到此,必然不會親口說出自己真正的目的與用意。
不過對於一個身中‘月光鎖’,修為全無,還身負取得將臣心臟重任而走投無路的屍魔王族來說。
對上擎翱真人這麼一個強有力的助力,無異於天賜甘霖,任誰都不會放過這次交好的機會,也都會去說服自己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
可是百里安不信,他不是對方想象中的那般深陷兩難絕境,而滄南衣也並非他所想的那般,縱然劫期將至,大難臨頭,那個從容如仙的女人也從來不會讓自己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
百里安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道:“真人一番坦誠相告的誠意著實令人動容,若是這杯血食未被真人下東西,在下可真是更加感動了。”
擎翱真人那張刻板的面容難得出現了短暫的空白,看他這模樣,似是對百里安的話語感到頗為無語。
他沉默了良久,才開口說道:“本座還不至於行這種小家子氣的手段。”
百里安眯起眼眸道:“真人以叩靈為藉口,在崑崙子民體內種下紫魔蠱的事,可不是什麼小家子氣的手段。”
擎翱真人目光驚訝地看著百里安。
這看似聰明的小子,竟是這般敏感的……過了頭。
他竟擔心自己給他下紫魔蠱。
擎翱真人扶額笑了起來,似是為百里安那天真的想法兒感到頭大:“小友既然能夠調查出這些崑崙子民體內紫魔蠱的真相,難道就不知,這紫魔蠱唯有對生者有用嗎?”
“此蠱啊……嘴巴挑剔的很,它們不食不新鮮的內臟與死去的靈魂。”
所以紫魔蠱,對於屍魔一族,是無效的。
百里安微微一怔,好似一副未能料及竟是這般發展的模樣。
他皺了皺眉,垂眸看了一眼那杯中鮮紅的液體,清了清嗓子,淡道:“真人對屍魔一族的種族特徵竟是這般瞭解,縱然這紫魔蠱於屍魔一族無用,但殊不知,真人對屍魔一族的弱點也是深有研究。”
言語之中,警惕威脅之意,自是不明而喻。
紫魔蠱傷不到他,不代表著這精血之中未藏有其他什麼害人之物。
這一句話說得,可真就有了幾分觸犯之意了。
可擎翱並未動怒,只是微微一笑,拂袖之間,竟是極為順從好說話的收回了杯中精血。
那鮮紅的液體,化為絲絲縷縷的血線,重新匯入他的皮膚表層之中。
杯中空空如也,重新變為了全新的瓷白之色。
“是本座失禮了,以小友如今的處境來看,隨意接受一個陌生人的饋贈,本就是一件十分可疑的事,今日,是本座前來造訪太過唐突了。”
起身間,擎翱真人取過案上陳放許久的貼身拂塵,朝著百里安掐了一個手訣行了一個告別禮。
“不管小友如何看待本座,本座今日是抱著誠心而來,若小友視齊善、尚昌兄弟二人為朋友,這下一次的叩靈儀式,真仙教的聽詔名冊之上,自然不會再出現他們二人的名字。
至於燕破云為月上仙尊所傷之事,本座也可以為小友壓下來,當然,若小友心中仍有怨氣,還有所需要的話,這燕破雲……”
擎翱真人微微一笑,一副極好說話的樣子:“本座也可以交由給小友全權處理。”
“那麼,今日叨擾小友了,本座十分期待,下一次與小友的會談。”
百里安忽然抬眸,眸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真人會不會對自己太自信了些,其實我並非只有你一個選擇。”
“小友此話何意?”
百里安頷首繼續笑道:“你說娘娘待我,不過是長輩對晚輩的憐惜之情,可真人卻是不知,在這世間,又哪有哪位長輩是會同晚輩一起共浴一泉的。”
擎翱真人眉頭一震,旋即淡漠道:“小友真會說笑。”
語罷,仙風道骨的真人一甩拂塵,雪白的拂塵宛若縹緲的三千髮絲,拂袖而過。
風起雲停,擎翱真人的身影便已經無聲地消失在了這間庭院之中。
看似尋常的一場會談,至此無聲。
重雲與天際相會交疊,落來庭院間的天色漸漸晦暗起來,便是那風聲裡陽光斑駁的樹影也開始變得幽涼婆娑起來。
百里安逆光而掩的半張臉忽明忽暗,疾風自平地而起,拂得他身後墨髮飄忽,氣場無端沉鬱了下來。
天風沁人心骨的寒,擎翱真人一身白衣灰氅道袍,乘雲而飛,身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身影。
碧綠的柳葉隨風環旋,高寒之地,卻自有一股清新林木之意。
魔女拿銀妖嬈嫵媚地一甩碧綠色的青絲秀髮,明媚的眼兒斜視著道人,嬌笑道:“如何,我就說能夠叫滄南衣都另眼相看的小子是個難纏的貨色吧?”
擎翱真人淡淡乜了她一眼,緩緩吐出四個字來:“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
魔女拿銀皺眉:“這就是你在這浪費了一上午口舌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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