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破雲知曉,崑崙十萬群山命脈皆繫於娘娘一人之身。
如今死劫將至,若換做以往,便是天災級別的死劫,燕破雲也對娘娘也是抱有極大的信心,縱然天塌界崩,她已然有力為崑崙子民支撐起半邊桃源天地來。
可此番黃金海一戰,她竟險些隕身其中,諸多劫難加身,娘娘以著絕對強大的聖人之姿,如今已顯疲態,燕破雲卻為她感到一絲悲哀,發現她若倒下,其身後卻空無一人。
燕破雲一向恃才猖狂,他一生都在追慕強大,他生於崑崙山,因為自己妖仙的身份、天才的根骨而感到驕傲,他有著獨步青雲的夢想。
只是這夢想卻是止步於崑崙山遺失寒羽河的那一日。
燕破雲對於崑崙山並無多大的歸屬感。
他只知曉,人誕生於某方某地,皆為天定。
若想要他將崑崙山視為故鄉久土,值得依賴相托之地,那崑崙淨墟就應該對他付出提供相應的幫助與價值才是。
崑崙淨墟十萬群山,地大物博,生靈更是數以難記,崑崙山中雖資源無數,可真正能夠改變命運的資源卻仍舊珍稀。
正如那寒羽池。
燕破雲無法理解,此等珍貴至寶之物,本應讓天資卓然出眾者優先享用才是。
這才是能夠真正地做到物盡其用。
可他們的這位崑崙之主,卻偏生非要行那偽善一道,奉行那可笑的‘一視同仁’的規矩。
千萬妖仙子民,不論血脈優劣,實力強盛,皆可一入寒羽,試煉仙骨。
成功者,自古以來,百不存一。
若非為了給這麼一群庸碌無用之人求一個公平,白白叫他們佔取資源,他因年紀過幼,始終未能輪到他等來寒羽洗骨之資,便是叫那為了給君皇乘荒收拾爛攤子,竟是生生輸去了寒羽池。
叫他眾生無緣於妖仙之路。
燕破雲從不信什麼所為的中立之勢,可得桃源安穩。
崑崙淨墟本可以在娘娘的帶領之下,走到一個絕無僅有的高度。
只要她學會捨棄,亦如當年尊仙帝俊,為帶領整個族人飛昇上界,甚至不惜生生割捨其子所掌的整座太庚山中千萬子民。
這山中無用的雜草太多,只會白沾資源,分取營養,唯有裁切捨棄,那些好的根苗才能夠向陽而生,茁壯成長。
後真仙教在崑崙山中盛起,收攬信徒,叩靈賜福。
極度絕望之下,他以為自己一度迎來了希望,卻沒想卻受崑崙之累,原是將他打入更深的煉獄之中。
他甚至不知自己的身體裡被種下了那些鬼東西。
若非他萬幸尋來靈根,親手挖開自己胸膛替換之時,都為能夠發現自己原本靈根竟已經被蠶食化繭,毫不知曉痛覺的情況下,自己的內臟竟是已經被吃去一半。
紫魔蠱並不可怕,可怕在於毫無知覺的被蠶食。
他被蠶食一半,縱然紫魔蠱在體內已經生根駐紮,可在理智尚存的情況之下,拔除這些並不主動具備攻擊性的紫魔蠱卻並非是什麼難事。
燕破雲當然知曉,他若及時出那山海境,將此絕密之事上報於崑崙神主,他的性命必然能夠得到保全,並且能夠及時挽救更多的崑崙子民。
可是……
他憑什麼要這麼做。
他本該是天上皎潔明月,卻因為那個女人的一時糊塗,葬送了大道未來,他這般出色的崑崙子民,她都不知為他培養爭取本該屬於他的資源。
他又何必浪費心力,冒著得罪仙界的風險來向她傳遞訊息,幫助她繼續庇護那些無用只知白佔機緣的廢物們!
憑什麼他無法享用寒羽池,卻要經受靈根被吃,臟腑被食之痛。
甚至,對於世世代代進入黃金海中,下場比他還要慘烈的崑崙‘妖仙’們,見到有人與他一樣,抱著期盼熱血的戰鬥之心,實則卻是從一開始便註定走向慘無人道的滅亡之路。
一想到他們會在清醒的意識之下,不得動彈,無法抵抗,親眼看著自己一點一點地被吃個乾淨……
燕破雲心中甚至生出一種畸形的、強烈的、無比暢快的報復與得意的心緒。
無論怎麼算,他這也不算殘害手足同胞,命數因果裡也不會為他增添一筆惡業。
燕破雲並不認為自己有任何對不起崑崙淨墟的地方。
他至多不過是坐視不理罷了。
滄南衣做為崑崙之主,與君皇乘荒聯姻,山中盛起真仙間,真論起來,也是她管制不嚴,引狼入室。
只是未曾想,他未有過招惹禍事之心,可那禍事卻是主動尋上了門來。
真仙教行事謹慎,不是未曾設想過會有漏網之魚。
每叩靈種下宿主身體裡的任何一隻母蠱,皆能夠叫施術者感受到任何異樣狀況。
在燕破雲拔除體內的紫魔蠱的那個瞬間,真仙教便可察覺到他已被脫離掌控。
他本有機會及時將訊息帶回崑崙山中來,有娘娘出面,及時止損控制場面,這局面也不會發展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到了最後,他仍舊是擺脫不了無辜受牽連的結局,還是說這是他作繭自縛呢?
他未出山海境,在迴廊天淵之中,真仙教修士本就不用受黃金海的氣息汙染影響,暗中派來大量強大的教中高手,在那片盡是紫魔傀儡的無人之地。
悄無聲息地殺死除去他,根本就不是一個難以完成的艱鉅任務。
待到燕破雲發現自身的困境絕境之時,已為時晚矣。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極度不甘之下,他唯有投誠於仙界,任由仙族人在他識海之中種下禁制。
世人只知,他是崑崙山中除娘娘以外,最強的崑崙山守境者。
可卻無人知曉,他屈辱地受人奴役至今。
生死絕境的影響,讓他知曉,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與其在這夾縫之中艱難地求生求死,倒不如索性直接站清立場,賭上一切,博一個光明大道。
他守境十萬餘年,他知曉自己守的哪裡是那黃金海。
他所守的,分明就是日日夜夜真仙教所實施的計劃與秘密。
如今黃金海惡妖滅盡,仙界也算是對娘娘物盡所用,世間再無深淵巨獸,再無迴廊天淵,再無黃金海。
仙尊祝斬也算是解了一大心頭巨患。
就在燕破雲鬆懈一口氣的時候,就在他覺得自己的任務完成得極好的時候。
天干峰上,竟是叫他無意之中察覺到了一個令人極其生厭的老鼠身影。
那以指節敲擊紫魔蠱宿主肉身身體的動作,他實在太熟悉不過。
因為在這十萬餘載的守境歲月裡,他太過無聊,對與自己的同族又抱有某種隱晦的惡意。
在迴廊天淵之中,守境無聊至極之時,他都會像是敲打一個個可笑滑稽的木偶人一般,曲起手指,去敲打他們,聽他們體內那宛若陶瓷空殼般的聲音。
大亂潮音結束得突然,這對仙界而言,是解了心頭大患的極大好事。
可對於他而言,稍不注意,自迴廊天淵中退回至山中來的一個個同僚‘守境者’可絕對是個極度危險的隱患存在了。
他自知此事在娘娘的法眼之下,縱然有真仙教幫忙極力掩飾,也絕然瞞不了她多久。
暴露只是遲早的事,不過是或早或晚的區別罷了。
燕破雲清楚知曉,縱然他站清隊伍,態度明確且絕對,可仙族千古以來一向最愛排除異己,容不得他族。
而他對於真仙教而言,不過是一顆需要時時刻刻展示自己價值的棋子罷了。
一旦事情敗露的時候,他對於真仙教而言,卻只是一顆棄子了。
若是不想成為棄子,唯有在這堪比絕境的局面之下,他繼續不斷向仙界展示出自己旁人難及的價值。
仙界並不會無故發難於崑崙山。
因為他們講究體面,終究非是邪魔之道。
可他若是能夠藉此機會,不斷架空崑崙淨墟之中真正高層上位者的勢力,縱然仙界不說,可怕是許多人的心中,對他都是多為讚許有加的。
這青玄女官,同他一樣,是吃了未曾經歷寒羽池洗骨的虧,也未曾受過叩靈之力,妖族靈竅既然未通,她自然遠遠非是他的對手。
此次若是能夠藉此機會,好好削掉女官青玄,無異於斷那個女人一隻手臂。
做為同族立場的女官青玄自是看不透燕破雲心中那點子心思,只是越發覺得今日燕破雲莫名地來者不善。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臉色慘白的尚昌,皺了皺眉。
雖說按照常理推斷來看,此子確實深有嫌疑。
可出於動機來看,他何須賭上山貓一族全族上下的榮寵,去加害一個尚未謀面的守境者?
青玄女官面容微冷,淡淡道:“燕大人言論,可是得想好了再來發言。”
她並未多做紅面冷臉,甚至也未做過多的無用辯解。
淡淡一言,卻是讓燕破雲眼眸一深,他轉而一笑,面上笑容深邃莫測:“青玄大人言重了,青玄大人這麼多年來一直貼身侍奉在娘娘身側,您之忠心虔誠,整個崑崙山上上下下皆是有目共睹的,我便是再如何狂妄不知深淺,卻也知曉,在下斷然是沒有權利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來審問青玄大人的。”
青玄女官全然不吃這一套,面上神色依舊淡淡的:“崑崙山上下,一切妖仙子民,一花一草,一木一石,所奉行生靈萬物皆平等的信念,便是此時此刻,燕大人也並無實證能夠證明,尚昌便是加害幹禺的真兇,若想拿人,未免也太過意氣用事了些。”
燕破雲冷笑一聲,道:“我守境者數十萬年來不得自由,自困一界,兢兢業業死守迴廊天涯,與惡妖為戰,片刻都不曾得到喘息之機,如今事落塵埃,卻要收此等蒙冤之恥,若是叫幹禺知曉,同為一族手足,卻連為他查清元兇之事都要百般推辭,他若知曉,當真不知該如何做想。”
青玄目光冷沉,正欲開口說話,卻聽見一旁百里安懷裡抱著的小狐狸輕嗤一聲,慵懶幾分妖嬈的嗓音由一隻小狐狸細細念來,即便是嘲諷之言,竟也是格外的好聽動人。
“人都死了,腦子都被吃空了,還能作何想法?你這人也真是蠢得夠壞的了,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手足同族,就連人身後之名也不放過,果然啊……”
蜀辭低頭漫不經心的舔了舔自己雪白漂亮的狐狸爪子,冷笑一聲,道:“這世間的壞渣滓都是不分種族的。”
“哦?”聽到尚未化形且不顯絲毫妖氣的小小白狐,竟是能夠口吐人言。
燕破雲目光幽邃地看著蜀辭那一點點小小個頭兒,嘴角輕扯,冷笑道:“哪裡來的不開眼的妖狐,也敢再此狐言亂語?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百里安摸了摸蜀辭的圓腦袋,面上淡淡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無故拿人,不論怎麼說,閣下都是不佔理的,如若你非要拿人,自是不妨同去天干峰查探這位幹禺大人的屍體。”
燕破雲極其不喜百里安來插手崑崙山的事,他手臂一揮,冷冷道:“何須如此麻煩,我燕破雲在入境之前,本就是崑崙山執法殿的,他是人是鬼,我一審便知,只是不知如此小小提議要求,何以會讓各位如此百般刁難?”
百里安被他的無恥逗得直接笑出了聲兒來:“閣下是不是還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關於守境者幹禺之死,你的嫌疑可不比尚昌輕,你覺得你是出於什麼目的還有身份,在身負嫌疑的同時,竟還能冷靜斷案,這斷出來的案子,又不知是否公允?”
燕破雲眼眸深眯,他能夠感應到此刻滄南衣並不在西懸峰中,若是想要此刻快刀斬亂麻,施以雷霆手段強行帶人走。
這將會是他唯一的機會。
絕不可以將尚昌這個未知之數放在這裡。
他眼眸如陰凖般死死看著尚昌,冷笑一聲,道:“今日在下不才,為謀大事,縱然犯下忌諱,為了崑崙山的以後,我縱然是行事特殊了些,想來娘娘也不會太過怪罪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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