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思至此,滄南衣卻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想得太遠了些。
早年些,她本有意收百里安為徒,一是他身具血羽河以及司水神源,能夠將二者之力融會貫通,雖如今境界修為還差些意思,可畢竟年紀太輕,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自大亂潮音一役,這小子在黃金海中的種種表現,平妖亂,收深淵,復活父帝,甚至於將藏在地淵世界裡的那個‘時間’佈局者的陰謀都盡數化解。
他所做為的成就,甚至已經遠遠超過於曾經身為崑崙山半個主人的君皇乘荒。
乘荒在山中十幾萬年,都未曾做成過一個像樣的事來。
所說滄南衣對他並無期盼指望,可有著君皇乘荒這位‘珠玉在前’做為比較,這小傢伙縱然是屍魔王族,可從各個方面上來看,都無比適合繼承崑崙山中的一切。
她劫期將至,生死無歸,卻是亦有將崑崙山交付給這小子的打算。
她並不在意百里安的出身,以及那敏感的身份,但她的身邊,絕對不會留下圖謀不軌之人。
滄南衣知曉確定百里安是為了盜取屍王將臣的‘心臟’而來,這目標的本意不過是立場不同,卻並無實質性的惡意。
她無法保證的是,這小傢伙對那黃金海中的惡妖一族,又是抱有怎樣的想法。
如若說,百里安接近於她是懷著惡意殺心而來,那麼這小傢伙便是再如何特殊有趣,她自是也留他不得。
只是此前種種想法,皆為她推演之想。
縱然可能性極大,但滄南衣並無實質證據做實百里安是抱著絕對惡意而來。
她是肩負蒼生,度化世人的聖人尊仙,儘管仙界一直信奉誅滅不可知的危險,將威脅扼殺於搖籃之中,方存仙道長久隆昌之世。
可若僅是預感此人會作惡,僅以自身毫無依據的評判他的好壞,便隨意誅殺降服,那麼這所誅殺的究竟是惡,還是以誅殺自己心中的那份猜忌之心,而求得自己心安呢?
滄南衣不管身處於何地何境遇,哪怕如今面臨劫期將近之,她都不曾出現過不安的現狀。
故此後者那種心境她不曾擁有,自然也不會因為自己心頭的一時念頭想法,就妄起殺念。
滄南衣念起念落,情緒來的快散得也快。
今日的妄自揣度,倒也不過是做最壞的推演猜測,只是像今日這般一瞬間想要做實百里安的‘罪名’,倒也真不像她平日裡的行事作風。
滄南衣過於瞭解自己。
她從不迴避自己情緒變化。
說到底……今日還是這小傢伙嘴巴太欠,字字句句又精準踩了雷區。
死老太婆也就罷了,畢竟巫山姥姥可沒少說她老。
可是這一聲母老虎,並且揚言要親手拔光她尾巴上的毛……
想到這裡,滄南衣面上泛起一抹冷笑,面容寒若冰雪,語聲是貫來的冷冽。
“呵,能夠說出這樣一番混賬話的小子,又能是什麼好東西,想來這醉酒之言也不用多做試探了,你這小子必是陰著壞的歹筍。
世上無人敢動的心思,你都敢動,盜取吾山中惡妖一族千萬,這般百無禁忌,豈不是什麼壞事都做得來?”
滄南衣面上說著篤定之言,可看著百里安漲得通紅的痛苦臉色,手上的力道卻最終還是一點一點地鬆開。
不再受到她氣機禁錮的百里安,得了一口喘息的機會,他一隻手捂著自己的脖子,猛烈咳嗽一陣,他靠在泉石壁間,弓著身子顯得整個人瘦削而單薄,蒼白得宛若水面上的浮冰。
滄南衣垂眸看著他,誰知就是這麼一個看起來虛弱到了連站都站不穩的小東西一時之間不知哪裡來的爆發力,猛地停止身子,腦袋贏面撞過來。
一記頭槌,精準無比地撞了上來。
嘭的一聲悶響。
百里安的腦袋重重地撞在滄南衣的腦袋上。
滄南衣立在寒池之中,紋絲不動。
反倒是百里安自己,被撞得眼冒金星,額頭通紅,疼得眼眶都泛起了紅潮。
滄南衣面容淡薄,一貫悠涼,目光淡淡地看著在水中搖搖晃晃的百里安,就宛若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童。
雖說如今她的命數已到了強弩之末,可她到底是妖仙之身,妖聖之體。
儘管屍魔一族肉身強悍,可是想要與她硬碰硬,還是嫩了點。
誰曾想,在水中搖搖晃晃,還未站穩當的百里安,卻是雙手如電探出,抓住滄南衣的衣袖,宛若拉拽著一根紋絲不動的木樁子似得,再度將自己的腦袋貼了上來。
這一次,他手裡借勢的力道幾乎都帶著一種不服輸的倔強狠勁兒,再度鍥而不捨地將自己整個臉盤腦袋擠上來似的狠狠撞過來。
角度極其刁鑽。
幾乎是額頭碰撞額頭,鼻樑骨撞鼻樑骨。
鉚足了勁。
一聲巨大悶響後,二人身體再度飛快分開。
百里安整個人往後倒栽進泉水裡,後腦勺都磕在了石壁上,鼻血長流,嘴裡一顆如彎鉤般細小尖銳的獠牙帶著血花從嘴裡頭崩了出來。
滄南衣於水中立如翠竹的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她似是悶聲一聲,比起百里安這副慘烈模樣。
她卻不過是以一隻手掌捂著自己的鼻子,有絲絲縷縷的血跡從她玉白的指節裡流淌出來,似蜿蜒的紅線,顆顆瑩紅的血珠濺落在冷泉之中,當即就暈散開來一抹緋紅的麗色。
她微微眯起的眼眸深邃。
忽然間,自殿外山間裡灌進的風呼嘯而過,殿外簷牙下懸掛著的八角宮燈明滅搖晃,影影綽綽的光影猶似天上浮雲,一片片滄南衣那張靜美如畫的臉上掠過。
疾風自她山雪間吹來,拂得逆發飄忽,她目光冷極幽極,抬起手接過迸飛在空間裡那顆帶血的雪白獠牙。
這小子,能夠傷到她,倒也真是有幾分本事了。
她眼帶涼意地低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擦去鼻間洇暈的血跡,淡淡說道:“你倒是好大的氣性。”
百里安鼻子唇齒間不斷流淌著血水,便是以手掌捂都捂不住,分明逞兇鬥狠下死手的那個人是他,可此刻他卻像是委屈可憐被欺負慘了的悽慘模樣。
他兩隻手捂著嘴巴,眼眶泛紅,也不顧自己身體東倒西歪地狼狽坐在水裡頭,一抬脖子,眼神兇狠之餘又帶著幾分訴控的委屈,模糊吼道:“你們這些高高在下的仙權者們,越是以為自己執法公正維護蒼生正義,就越是會胡亂怪人!我上山這般久了,何時幹過一件壞事了!”
滄南衣一張臉淡得看不出息怒,“哦?你的意思是,你沒打算幹壞事?”
“我幹了什麼壞事?我能幹什麼壞事!不是你把我討要過來的嗎?!
你既然這般稀罕那惡妖一族,又為何要將他們封印在黃金海中?你以為我不知道是嗎?世間哪裡有什麼惡妖?不過皆是妖仙一族的先輩英魂受到饕宴魑煞之氣所汙染而遺留的妖族後代罷了!”
滄南衣心中一驚,面上詫異之色難以掩飾。
這小子竟聰明至此,連這黃金海百萬年來最大的秘密都推演出來了?
這話……若是落到了仙尊祝斬的耳朵裡去,他怕是當真要留他不得的。
“你既然知曉這其中隱秘,為何不將惡妖一族交給吾,反而將之私藏起來?”
“交給誰?”百里安好似沒聽懂她說的話一般,面上嗤笑了一聲,含含糊糊地說道:“交給滄南衣嗎?”
滄南衣:“……”
所以他想直呼其名無禮到什麼時候去。
這樣,還不如乖乖巧巧地喚她孃親呢。
“交給滄南衣有用嗎?我辛辛苦苦藏在崑崙山這麼久,若是把惡妖交給她那個不長眼的壞女人,她必然是知曉我已經悄悄煉化了祝斬的月光鎖,她肯定又要變著法子來鎮壓折騰我了。”
壞女人?
滄南衣聽到這個稱呼,眉頭微挑。
這小不點怎麼性子同她有些像,若是誰待他不好,那就是沒有道理的壞。
滄南衣失笑道:“吾早就知曉你恢復修為一事,又何時鎮壓折騰過你,這壞女人的名聲,擔得未免也太過冤枉了些。”
“不,她那個壞女人才不冤枉,我才冤枉!”百里安使勁搖頭,神情惡狠狠地想她告狀說道:“你不知道!她總是罰我跪,讓我跪雪地,拿我的狐狸小蛇威脅我,還每天晚上讓我讀書,讀得我腦袋都快裂開了!她又懶又壞,不是好人!”
又懶又壞又老的母老虎。
很好,今夜她在百里安這裡一次又一次的接收到了全新的自我認知。
全是新鮮詞,多稀罕啊。
“可即便是這樣……”
百里安嗓音忽然變得輕緩下來,他垂下泛紅的眼眸,輕聲說道:“即便如此,我覺得她依舊是一個很好的長輩……”
滄南衣心中一動,眼眸輕眯,但很快舒展成一個淡然的弧度。
“那你可真有本事,藏得極好,既是將吾視為長輩,竟是叫吾沒看出半點來。”
百里安目光幽幽地看著她,自顧自地說道:“我知曉她一人獨守黃金海,獨自面臨大亂潮音的大恐懼有多不易,亦知曉她守護得了崑崙山,卻無法改變妖族那反反覆覆,永遠到不了底的絕望命運,她像山一樣孤拔地站在塵世間萬載歲月,看似強大,卻早已失了故人,是個無根無源的可憐人。”
“可憐?”滄南衣望向百里安,眸光漆邃難名,高深莫測得竟是有些可怕,“你竟覺得吾可憐?”
“成為崑崙神主,萬世聖人的代價是必須要學會不知苦痛,不顧死生,這樣的人,永遠也不知熱鬧為何物,她承擔著的蒼生命數明明是那樣厚重,卻必須輕描淡寫的活著,便是鎮壓黃金海,也要她親手為之,這本就既殘忍又可憐。”
百里安垂了眼眸,瞧不太清眼底的神色,輕輕說道:“所以我……想幫幫她。”
滄南衣神情微頓,生平頭一次,對某個詞彙感到迷惑茫然。
幫她?
對於世人而言,她是強大無雙,萬古歲月裡僅出一位的妖仙聖人,她無所不能,只會向她祈願尋求幫助庇護。
誰會如此狂妄自大,心生幫助她的可笑想法。
可是此刻,滄南衣卻是一點也笑不出來。
她目光微微閃動,最終變作一團黎黑,眸色深深地看著百里安,心緒一時翻湧著。
“所以你,費盡心力,冒著被反噬的風險,帶走那千萬惡妖一族,不是為了創造血裔?”
“血裔?”百里安鼻音裡發出嗤嗤的嘲笑,但隨著他這個動作,鮮血從鼻子裡湧流得愈發洶湧了,他趕緊捂緊鼻子,模樣有些狼狽可笑。
“我創造這種東西作甚?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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