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姥姥手裡的酒菜頓時也不香了。
她臉色隱隱有些發青,道:“崑崙,你此舉可不地道,縱然你身份地位超舉於人,本姥姥暫且不論,到底是不請自來的。
可這些仙友們,個個可都是聽召而來,誠心想要收你家那個小姑娘為徒,為了區區一隻屍魔,竟是在這宴席之上,不問緣由,直接以勢鎮壓我等,豈非是仰仗身份,以大欺小?”
仙人不由面面相覷。
聽巫山姥姥這話的意思,竟是篤定了那隻修為被封的屍魔小子不可能有這麼大的能耐。
想要做實君皇娘娘私心偏倚,有違公道的行徑。
巫山姥姥話語不絕,連連冷笑,道:“如今的崑崙山乃是多事之秋,您老人家眼下這身子又是舊傷疊新傷的,若是叫仙尊大人知曉了,您竟為了一隻屍魔王族,如此駁眾仙顏面,當真不知仙尊大人會作何感想?”
天下無不漏風的牆,更莫說今日宴席,群仙鼎盛,她這般當眾一個不留的打臉震懾,得罪一群。
縱然這些仙人們無力反擊,可一人上那九重天參她一本,都足以讓崑崙山頭疼好長一段時間了吧。
只可惜事實並非如此。
崑崙神主當著眾生仙臣的面,神明不會說謊。
但凡她直言今日之事,非她所為,眾仙之中,無一人會對她心生質疑。
百里安今日這般招搖惹眼,滄南衣自是沒有要為他出風頭去承擔沒必要的小麻煩。
但她不會出面庇護她是一回事。
可是向著座下這群人做出解釋,急於為自己辯解擺脫麻煩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滄南衣不喜做無用過多的招惹麻煩,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怕麻煩。
對於巫山姥姥的質問,滄南衣倒像是看稀奇玩意兒似的笑了起來,她一隻手端著尚且泛著熱霧嫋嫋的茶杯,饒有興致般的伸展出修長優雅的左手,穿過百里安的後背,將他肩膀瞬勢一攬。
百里安眼皮跳了跳,察覺到滄南衣動作的他,身子僵了一瞬,當即就放鬆下來,配合地靠過去了些許。
縱然能夠與崑崙神主親近的機會百萬載難逢,但他也知曉,這是在做戲,看似親密的動作之下,卻是暗中防止,動作小心,避免沒必要的肢體觸碰。
也許是居高的身份佔主導性的地位,滄南衣初次上手幹這種事,反而比起百里安要更顯隨性自然。
頂著那張白璧無瑕雍容清貴的臉,眸光深邃,自有山明水秀的氣質,操著又清又冷又好聽的嗓音,慢慢道:“頭一次收侍君,沒什麼分寸,不如巫山好好教教本座?”
禁慾的臉與清冷的氣質,姿態間卻是說不出的縱情聲色灼灼風流的閒情雅緻,像個……紙醉金迷的昏君。
便是歷經千面形形色色人的百里安,不由也十分費解,她究竟是如何將這反差的氣質拿捏得如此完美的。
想來想去,也唯有眼觀六慾紅塵,心中不染半分塵欲的她,能夠做到這一點吧。
滄南衣並未正面回應巫山姥姥的話,可是百里安今日做下的事,卻是給她以這種不動聲色的方式給頂下來了。
百里安還不至於自己惹得麻煩,讓一個重傷的神明替他來抗。
雖說這巫山姥姥話裡行間處處都在針對滄南衣,今日他來這中天殿如此惹眼暴露自己,想來也是受了滄南衣的無妄之災。
可是在這種時候,為了藏拙,不吭不聲地縮在女人的懷裡……怎麼看,那都像是真正面首會做的事。
做戲而已,他又不是滄南衣真正的面首。
有些麻煩,遲早是要暴露避不開的,又何須勞煩她人。
百里安目光輕動間,他又重新端來案上那杯酒,順著攬著自己肩膀的那隻手臂將身子又往滄南衣的身上靠了靠。
滄南衣眼皮輕撩,抬起淺淡的目光瞥了百里安一眼。
只見這小傢伙眼皮一抬一撩間,通身氣質悄然發生改變,身上乖覺溫良的氣質渾然不見,執酒杯時動作都變得拓落不羈起來,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子說不出好看的懶洋洋勁兒。
身子往後順勢一倚,這間高位之座極為寬長,便是兩人合坐之下,左右尚有許多餘空。
百里安斜倚在滄南衣的肩膀上,兩根修長的手指穩而瀟灑地夾著酒杯,一條腿支起,不知規矩似的踩在了座椅上,另一隻腿隨意地垂落著。
他一身白衣玉帶,寬大的袖子勁窄的腰,衣襬之下輕晃著一條白色長靴勾勒出來的筆直長腿,這般素的衣裳竟是給他無端穿出了一種風流之意。
他歪著身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烏黑清潤的眸子漸生氤氳暈藹之色,雪白的麵皮微微泛紅,眉目卻是已有了三分娘娘身上獨有的清貴慵懶。
他目光輕輕一斜,俯視眾仙,輕嗤一聲,笑道:“娘娘一意一念,可動天地山河,若她有心震懾爾等……”
百里安話語一頓,兩根夾著酒杯的修長手指輕輕一鬆,空了的酒杯自指間滑落,無聲摔在了地毯之上。
他慢慢抬起一隻手臂來。
生於大殿之上,高座之後的那棵巨大神木,銀白如雪晶瑩剔透的枝葉好似受到某種招引一般,如同情人纖細柔軟的手臂,溫柔繾綣地朝著百里安的掌心攀附落來。
百里安手掌輕撫神木,慢慢轉過目光來,酒意暈染的朦朧眸子在看向眾仙之時,卻是陡然變得凌厲起來:“諸位又怎能繼續安坐於此?”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他頷首睥睨:“朝聖之姿,應當匐拜。”
百里安淡淡的言語,卻是讓眾仙心頭狂震,讓他們陡然意識到,娘娘以威壓念勢,鎮壓於人,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娘娘道心入聖,堅若萬古磐石,她若以威勢鎮壓群仙,天道豈會毫無反應。
而這中天殿內的,與那天道最是接近承連相接的,便是那棵上古神木了。
娘娘若是動了神念,這神木又怎會毫無反應?
蓮月道尊最先反應過來,他滄桑的眼瞳如同雷霆一般,試圖貫穿百里安的視線,目光極其犀利地看著他,問出了一個極其認真的問題:“既是如此,你以屍魔之身,何以能夠身藏帝威氣息?”
‘帝威’二字宣之於口,殿中所有的人眉頭都危險地皺起來,偌大的中天殿中頓時迎來風雨欲來的可怕氣氛。
帝威,帝威,顧名思義,唯有六道成帝者,方可存其帝威。
別看如今帝之稱謂者,四海八荒之中不佔少數。
妖帝,魔帝,大帝……
可放眼整個六界,說到底,身藏極致純粹的帝威者,也唯有仙、魔兩道血脈覺醒極致者。
一為仙尊祝斬,二為魔界君王。
而恰恰這兩位,稱謂皆未以‘帝’相稱。
如今這魔界新任魔君,血脈年紀到底尚且年幼,要想成就出帝威,心性以及道行尚且需要磨礪。
而這屍魔他憑什麼?
論血脈、論種族、論資歷年紀修為,並無一點條件能夠達成成就帝威的。
他憑什麼能夠言念法行,將他們震懾到如此地步。
百里安扔了酒杯的手臂隨意垂放於身側,他眯起眼眸淡淡一笑,道:“世間萬族,皆有返祖之說,我既為屍魔王族,將臣直系後裔,繼承他的部分記憶傳承,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可笑至極!”長樂仙人猛力一拍桌案,臉上盡是被愚弄的憤怒:“一個自甘墮落的魔墮之仙,怎可於仙尊相提並論,且莫說他自汙血脈,早已與大道背道而馳,縱然將臣為仙之際,也並無成帝之資,偏生自不量力,妄圖與天道命運相抗,落得如今這般下場,他這樣不仙不魔的怪物,如何能夠養得出帝威來!”
百里安冷笑一聲,言辭忽然變得激進起來:“自古成王敗寇,是魔是仙,是正是邪,不皆為勝者所定寫?是啊?我倒是想問問各位,各位難道就不好奇,為何屍王將臣後裔,能以一身帝威震懾爾等?當年的將臣,當真是並無成帝之資,註定要墮魔身入黑暗的嗎?”
這一聲聲好似來自於雲霆之上的叩問,竟是鎮得全場鴉雀無聲了一瞬。
但僅僅也只有一瞬間。
沒有人能夠認同這麼荒謬的說法。
長樂仙人憤憤拂袖,寒聲道:“簡直是一派胡言!你這小小魔物,當真以為本仙會聽信你的蠱惑之言嗎?”
百里安趣意一笑:“說與不說,在我。信與不信……那自是在你了。”
屍王將臣是否身具帝威這個事實,他也沒親眼見過,自然也無從深究。
他這一身帝威,自是源自於尊仙之骨。
過往融合此骨,心境未至,尚且無法全然掌控這氣場威壓的釋放。
自是大夢千秋兩世一場,他已拾回了身為劍主沉重悲壯的過往一生,記憶心境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帝威一經釋放,便是當世的仙尊祝斬也遠之不及。
這尊仙之骨,是他身上如今所藏最大的秘密。
當然也就不可輕易與人言說其中因果奧妙。
至於為何會藉以屍王將臣之名,來搪塞糊弄這群仙人們,自然也是另有深意。
前世他與屍魔一族,並無過深的交集。
縱然後來以身入崑崙,知曉崑崙山中鎮壓著屍王將臣的心臟,可在他的記憶之中,他似乎從未見過這屍王將臣的心臟是何模樣。
對於屍魔一族的歷史,他也並未深究瞭解。
可今世,他做為屍魔重活一世,受了屍王將臣的恩情,在登臨崑崙山門,目的與初衷全已全然不同。
現在的他,因為身份立場之故,不得不被迫接受屍魔一族的歷史,以及被掩埋在黑暗與鮮血之下的零星真相。
光是與司離還有將臣之間的短暫接觸,百里安了解到了屍魔一族,並非是自己隨同世人想象的那般。
當年屍王將臣魔墮,似乎也另有蹊蹺。
想要從這些仙人口中套出自己想要的資訊,自然是不可能。
百里安說此謊言,真正的目標也不在他們,而是仙尊祝斬。
他就不信,今日滿殿仙客裡,就找不出一個仙尊祝斬的親信來。
當年關於屍王將臣離開仙界的真相本就記載模糊,如今他丟擲這樣一個令人在意的謎題來。
屍王將臣是否有成帝之資,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夠一句話攪亂仙界的水,叫這位仙尊大人也嘗一嘗被自己手底下的仙猜忌的滋味,想必就已經夠讓他頭疼的了吧?
以百里安對那位仙尊的瞭解,屍魔將臣既為他不可提及的禁忌,他施以此計,若當年當真成帝之事另有蹊蹺,這位仙尊祝斬,想來必有大動作。
果然,分明是一個極有爭議性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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