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位地位不俗的中年道人的誇讚,青玄女官卻表現得有些微妙牴觸。
殿後,她面上已不復來時那般嚴肅緊迫。
她鬆開百里安的手臂,先後朝著崑崙神主,君皇乘荒行了一禮,道:“事出突然,青玄擅自行事並未稟示娘娘,是青玄職責有失。”
百里安眼眸微微閃爍。
能夠在中天殿立於上席之位的中年道人,明顯在崑崙山中有著處高臨深的地位。
可是青玄女官,卻好似並未將他放在眼中,觀其神色,甚至還隱隱有些牴觸。
百里安這一外人尚且都能夠看出她那牴觸的心理。
高立於殿上的滄南衣與乘荒又如何能夠看不出來。
滄南衣神情不變,目光只是在百里安身上悠悠打了一個轉,依舊是那副半笑不笑的高深莫測模樣。
君皇乘荒卻是極其不喜青玄女官那副目中無人的模樣,眼底怒意瞬湧,目光沉沉道:“你也知曉自己有失職責!竟還敢在這中天殿中肆意妄言!”
殿中亦有其他仙人開始發聲說話:“擎翱真人所言雖有道理,若是出自於救護西炎君性命,此女擅自行動,倒也是事出有因,只是屍魔此等腌臢身份,也配來救西炎君?”
西炎君乃是上古火神,身下執掌神火領域位面空間有三千,其身份亦是相當古老崇高。
像西炎君這樣的上古氏神,與那青銅門內的古神地位相近,只是在遠古仙魔之戰中,運氣很好,並未捲入青銅門的禁忌之中被剝奪名字姓氏。
而像西炎君這樣的神只,雖地位不及天地五尊仙,卻也算得上是跳離了五行之外,不用守仙官星冠的規矩,自然也就不屬於道仙、金仙之列的神明。
像西炎君這樣的神明,隱於萬世六界之中,已極為罕見,其仙脈血統亦是自認為不容褻瀆的高潔存在。
而屍魔一族,在世人的認知之中,便是邪惡、汙穢的黑暗之物。
便是尋常的白仙、道仙,都不願與屍魔有半點糾葛沾染,唯恐汙了自身。
更莫說還是需要屍魔出手還能救自己的性命。
這對於任何一位仙人來說,都是奇恥大辱,所以更莫說是西炎君了。
這不僅僅是他個人的榮辱,更是代表著仙界的榮辱。
對於那名仙人的發言,百里安輕笑了兩聲:“那依閣下這麼說,我不配救人,那就叫大家坐視這位西炎君活生生地墮魔墜道好了。
嗯……如此說來,諸位分明有解救的法子,卻偏生要選擇坐視不理,這與諸位親手創造出一個不世魔頭來,又有何分別?這便是諸位為仙者的行善積德之道?可真有意思。”
百里安一張口,方才說話的那名仙人便就是一副彷彿受到了極大的羞辱的表情,臉色沉怒道:“你一介屍魔,懂什麼仙道!小小質子!也敢在這裡大放厥詞!”
君皇乘荒也因為青玄女官的擅作行動而感到失了面子與威儀,臉色難看道:“還不帶著你的人滾下去!”
“君上。”這時候,那名手橫拂塵的中年道人再度開了口,“您當真要放任西炎君死在崑崙山中嗎?”
這話說得輕忽縹緲,卻是讓殿中群仙心中皆是一震。
尤其是君皇乘荒,臉色僵了又僵,眉目沉了又沉,目光不由看了一眼蹲坐在那枝藤繚繞外的小山君一眼。
儘管他一向不大喜歡自己這個私生子,既然滄南衣願意浪費氣力庇佑這孩子,而這孩子也一向安分守己,這麼多年來,他也就隨她去了。
滄南衣此番黃金海一行,便是丟失了司水神源的他,也能夠感應到她的神格不穩,儘管在黃金海中與那妖皇傲疆一戰,讓她死了一回,後又復生。
可對於神明而言,這一次死亡,便是不詳的隕落的大凶之相。
滄南衣的妖仙本體非是鳳凰,世間神物,唯有鳳凰方可以涅盤復生,是為大吉之相。
君皇乘荒心裡清楚,一旦滄南衣有失,那孩子也活不長,此番為她擇選師長,倒更像是滄南衣的託孤之舉。
做為父親,他不喜小山君,雖將她視為汙點,可至始至終最多是將她放任不管,從未生出過要害她性命的想法。
故此若此番擇選師長,能夠讓小山君活下來日後有個歸宿依靠,對他而言,也是樂得輕鬆的。
只是不想,這孩子體內的惡魂釘,竟是如此可怕,西炎君不過是稍稍以神力試探,竟就被汙了本源。
那萬薪之火,本質意義與司水神源是一樣的神物,西炎君做為萬薪之火的繼承宿主,若是墮魔,這萬薪之火亦是會發生質的改變,由照亮萬物的聖火墮落為焚天滅地的魔焰。
故此,若西炎君體內惡魂釘侵染的大煞之氣不驅散,這殿中的泱泱大仙,都不會讓他活著離開這座大殿。
且不說傷害同族,弒殺仙神的後果會給自身招惹極大的因果業障,來日若是渡劫破境,所招來的天劫無疑十分的可怕。
君皇乘荒知曉自己的底子虛浮,每一次渡劫破境,都是藉著這份一紙婚約的關係,汲取了滄南衣的氣運,以著走捷徑的方式弱化躲避天劫。
可今朝看來,滄南衣都自身難保了,他又如何願意在這種時候,弒殺同族大仙,為自身命格里多添一筆因果。
再者說,這西炎君自身無過亦無罪,是沾染了他的女兒小山君體內的惡魂釘氣息。
若是因此喪命,總無直接關係,可他的死,卻也是由小山君間接導致而成。
縱然前因後果有序,可西炎君當真身死崑崙,想來必會引來火族一界的憤怒與記恨。
而四方仙族對他日後的名聲想必怕也是會頗有微詞。
“慢著!”君皇乘荒眼底一陣陰晴不定後,終於叫住青玄女官,沉聲道:“此子若是能有力解救西炎君,雖是屍魔之身,卻也不失為一件善舉,倒是不妨讓他一試。”
百里安不動聲色地抖了抖眉。
君皇陛下這話說得當真如施恩一般,分明出力救人的是他,卻還一副叫他佔了多大便宜似的。
如今這西炎君可謂是命在旦夕,其血液裡已然為那惡魂釘的惡煞之氣所侵染,他若吸食其血液,非但得不到半點益處,反而需要耗費極為龐大的血氣與靈力來化解這惡煞之氣。
他張口即來,讓他一試,卻止口不提回報之事。
也是,在他們眼中,屍魔一族本就不值一提,讓他留在崑崙山中,不殺已是天恩。
換做以往,百里安對於君皇乘荒這種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態度,自是不會多加理會。
只是這西炎君若身死於此,真正受到最大牽連者,卻是那小山君。
百里安自知對小山君有愧,今日便是忍了這口氣,替她攬下這小小禍事,倒也無妨。
至於那惡煞之氣,大不了多費些功夫,消耗一些血氣與靈力去化解便是。
百里安腳步微動,正欲上前。
察覺到百里安動作的青玄女官卻是眉頭微微一皺,搶先他的動作上前一步,攔下了他的身影。
她身子筆直地立於大殿之上,道:“娘娘,屬下斗膽,想向娘娘您求一個恩典。”
君皇乘荒不等滄南衣開口,寒聲說道:“今日你擅自行事已是犯下過錯,竟還有顏面再次求恩典?!”
青玄神情不變,淡聲說道:“西炎君體內惡煞之氣有傷人之效,此子修為被封,若吸食其炎血,必將受到那惡煞之氣的灼傷侵蝕,屬下想向娘娘求一個恩典,還請娘娘賜下雨露玄淨丹。”
百里安神情微起異樣之色,他沒有想到,素日裡對他頗有微詞的青玄女官竟會在這種時候向娘娘討要本應‘沒必要’的恩典。
此言一出,可謂是徹底將那位君皇乘荒給得罪死了。
果不其然,這位君皇陛下立馬變了臉色,目光變得危險起來:“青玄,你知不知道你在為誰求這種恩典?!他不過屍魔質子,你竟是在為他求情?!”
青玄女官語氣自然,她似乎不覺得自己言語哪裡有失:“若此子行為有過錯,我為其發言,這才是求情,只是今日之事怎麼看都與他無關,卻要無端承其苦果,天道施張,自然糾舉,他既有所失,崑崙當有所償。”
“好一個天道施張!”君皇乘荒冷笑一聲,拂袖厲聲道:“他這隻屍魔,可不在天道五行的庇佑之中!”
“天道並不庇佑屍魔,可修行於世,卻也應當講究天地之間,五道分明。善惡報應,禍福相承。”
立於大殿之上久久不語的滄南衣一開口,存在感卻是壓過了殿中所有人,她高談之時,依舊是那副慢聲慢調的模樣,可她的嗓音一出口,卻是讓殿中為之一靜。
便是那位高深莫測的中年道士,也在她開口說話之際,不自覺地斂起拂塵,低眉認真聆聽。
滄南衣抬起一隻雪白皓腕,指尖虛虛凝化出一顆晶瑩剔透卻散發著星辰光輝的水珠。
只見她屈指之間,將那水珠彈入百里安的心臟之中,淡聲說道:“此子禁于山中,不應因我崑崙舊事命隕於此,青玄你所求的恩典,本座允了。”
青玄女官知曉娘娘素日裡,看似眉目平和,實則卻絕非是什麼好說話的主。
但她同樣也清楚,今日她開口,不好說話的娘娘卻是絕對會恩許於她的請求。
她知曉今日開口為百里安求這個恩典會得罪許多人,日後行走於仙界之中,必然也會因為今日她為屍魔當眾‘求情’之事,而多遭他人白眼指點。
但青玄不在乎,她不喜歡百里安是一回事,可做人行事的道理又是另一回事。
是她無端將這小子牽扯其中,沒道理讓他出面又出力,盯著屍魔身份遭人唾棄白眼的時候,還要忍受惡煞之氣侵蝕身體之痛。
青玄女官今日這番行事,倒是讓百里安再次對她行事守原則的性子又有了新的認知。
他摸了摸心口,感受到那枚雨露玄淨丹與自己的屍珠相融,青玄女官這才偏開身子,讓開道路,示意百里安去救那西炎君。
百里安走過去,分開層層疊疊的枝藤,自那西炎君體內迸發出來的黑色炎火,瞧起來竟是與阿嬈的君翼之焰有些相像。
只是細嗅下來,這股火焰的氣息更為渾濁一些。
這惡魂釘取自於阿嬈的指骨,會與她的氣息相盡也非是什麼異事。
只是這事情壞就壞在,小山君血脈乃是半神半魔,君皇乘荒的血脈乃是水神一脈,講究的是清淨明澈。
而魅魔一族卻是因為修行採補之術,氣機駁雜灰澀,她的體質本就是兩個極端的屬性相容。
如今再受到這惡魂釘的鎮心腐骨,算是徹底毀了根基,能夠活這麼多年,簡直就是一個奇蹟。
西炎君光是以自身神火分身稍加試探,便落得如此下場。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百里安屬實無法想象,此刻惡魂釘已起復生之相,這小傢伙體內此刻正該承受著怎般的痛苦?
百里安撤開枝藤,抓起那位渾身滾燙已經開始冒黑煙的西炎君的身體,毫不猶疑地在他頸部狠咬一口,滾滾熱燙的鮮血入腹,宛若吞下一團團火焰一般灼喉燒心。
百里安微微皺眉。
這真是一次令人不大愉快的吸血體驗。
做為古老的仙神大能,西炎君的血脈無可挑剔,可經過了那惡煞之氣的汙染,此刻百里安吸食他鮮血的過程,就像是原本在品鑑上好佳餚的同時,被混入了無數黏膩的沙蟲蟲漿。
口感真令人喜歡不起來。
做仙人做到西炎君這種修為地位的,即便是吸乾他的鮮血,縱然會讓他沉痾大病一場,卻也不會害了他的性命。
而想要保全萬薪之火不被侵蝕,百里安自然不會留手,生生將他一身鮮血都吸得乾淨了,這才鬆開疲軟昏厥過去的西炎君。
他站直身子,摸了摸自己已經開始烏黑髮麻的嘴唇,只感受到腹內一陣翻絞,一股子令人發寒的惡意自四肢百骸中泛起的同時,心頭忽然一涼,宛若鎮心淨肺一般,生生將那股惡意壓制下去了幾分。
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西炎君面色慘白,臉頰凹陷,四肢乾瘦如屍,若非微微起伏的胸膛,預示著他還活著的事實,此刻旁人看起來,倒也真的好似與實體無異了。
只見他胸膛之下,一陣紅光閃爍不絕,仿似有什麼即將離體而出。
百里安正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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