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皇乘荒亦是知曉那位太陰大帝兇名在外,而且生性霸道固執,對於外人外界,從來不屑一顧。
尤其是在五百年前,自家唯一的愛女被天璽劍宗宗主騙走之後,太陰大帝性情變得更是陰晴不定,看見仙界的一條狗路過幽冥之地都會戾氣十足的上去踹上兩腳。
尋常仙神,誰能受得了這太陰大帝的性子。
君皇無奈苦笑道:“也是,倒是本座將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些,擅改隕落仙人命簿之事,實乃違背天規之舉,東勝神洲與九幽冥府素無來往,那太陰大帝又是堅守原則之人……”
“哼!什麼堅守原則之人。”神後冷聲打斷道:“生老病死,陰陽往替,若那太陰大帝當真是守規矩之人,又怎會將他那孫兒強留人間。
甚至不惜以至寶紫金棺護其肉身不滅,靈魂蘊養百載不散。
後縱使其孫兒淪落成為屍魔,與亂幽谷之戰,身軀盡為冥鴉啄食,肉身盡毀,卻仍舊並未投其魂魄輪迴。
甚至還以著逆天改命之法,藉以九幽至寶冥火為其煉製魂魄肉身,讓這個禍害繼續留存世間,若非仙尊大人出手鎮壓,此刻指不定還在哪裡為禍四方。”
她眉目橫睨而來,嘲弄笑道:“上位者的秩序,只是針對於世間那些無關緊要不痛不癢的人罷了,刀落在自己身上,心痛了,還談及什麼原則不原則的,簡直是……”
她話語一頓,忽然好似想起什麼似的抬起了眼眸,“若是本宮沒有記錯的話,如今關押在崑崙山中的屍魔王族,正是這位太陰之孫?”
君皇乘荒輕抿了一口茶水,心緒也平靜了下來,側眸看著她,道:“卻有其事。”
東勝神後笑道:“崑崙山的人本宮動不得,如今這一小小囚徒質子,不知君皇陛下可否想讓於本宮?”
太陰大帝有多疼愛這孫子,舉世皆知。
當年此子於亂幽谷中死於冥鴉之口,其死狀比起真羽,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太陰大帝都能有通天的本事保下他,助他還陽人間。
君皇乘荒的建議固然穩妥,請太陰大帝助真羽投胎輪迴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崑崙神主命女官青玄送來真羽命牌,想來也算是變相給了東勝神洲一個交代。
只是對於她而言,萬物輪迴皆有緣法,一世成仙的命格本就極為難得,如今真羽橫死,縱然投胎轉世,多半也是凡人牲畜命格。
洗去了記憶,扔進六道輪迴裡滾走一遭,她牽繫之人怕是不知該面目全非成何種模樣。
下一世記憶全無的真羽如何還能夠是這一世的真羽。
如今便有著復活還陽更好的選擇擺在面前,她如何還甘心送自己心愛之人投胎轉世成為陌路之人。
君皇乘荒瞬間懂了東勝神後心中所想,他眉頭皺起,道:“你想用那屍魔的命來威脅太陰大帝為你復活真羽?!”
“不可以嗎?”
“你瘋了?那可是太陰大帝,你竟為了區區一個男人不惜得罪一名尊仙?!”
東勝神後哈哈笑了起來,她看著面色震驚不解的君皇乘荒,道:“陛下最是憐香惜玉之人,自古以來,您衝冠一怒為紅顏的荒唐事蹟可還少?何以如此震驚?本宮便是為了一個男人願意開罪太陰大帝,那又如何?”
她笑得花枝亂顫,手裡的茶水都灑落出來,唇角彎出來的一抹弧度卻是深重的哀怨,就著那半掩陰影半掩光的角度,她的眼底居然一片紅意。
漸漸的,她止了笑音,緩緩轉著手裡的茶杯,方才還盛氣凌人的神後孃娘此刻看起來卻莫名有一股沉沉的暮氣。
“本宮這一生,為仙者,有著漫長且無聊的生命,能得知心人相伴已是不易,這帝后之位也好,真仙的身份也罷,於我而言,皆是轉身即逝的過往雲煙,
吾夫受邪神之害,故去得早,本宮命中無親緣,唯有真羽待我好,他是徒兒亦是親人,本宮與他相依為命,當年他為了本宮,為整個神洲之人放逐遠離故土家鄉,本宮本就有愧於他。
他曾承諾於本宮,待他自崑崙學有所成,足以肩抗起神洲的命運,便於本宮光明正大的攜手一世,可如今本宮卻只等來了他橫死的訊息,這叫本宮如何甘心?”
她定定的看著君皇乘荒,執著的面容間有兩行清淚劃過,她無不認真說道:“本宮只要真羽活!”
“哪怕為此得罪太陰,本宮也絕不後悔!”
君皇乘荒生性多情風流,最是見不得美人含傷垂淚,更莫說還是這樣一個難得情深不悔的女子。
分明此事與自己毫無干係,瞧著她哭,乘荒心也跟著緊痛了起來。
他柔聲說道:“談何而來得罪不得罪的,事不至此,那小子本就是為六道所不容的屍魔孽障,那太陰大帝若想執意袒護,自是他的過錯,只是此事問題不在於那太陰那廝身上。
而是這隻屍魔至關重要,乃是將臣之子,是我阿兄欽點放逐至崑崙嚴加看管的,若是叫你拿了去,其中但凡出了任何差錯,我阿兄問罪下來,便是連我,都難逃此咎。”
東勝神後道:“什麼叫我拿了去,本宮可是聽聞那小子身上為仙尊大人親自鎮鎖了封印,便是天大的邪魔也鎮降得,途中能出什麼岔子?
而且看管那小子的不過是兩名小小妖仙子民,那尚昌之事本宮可以不追查下去了,他既劫後重生,本宮自是許些好處給他,叫他們兄弟二人將那屍魔借我幾日,待到那太陰老兒答應幫我復活真羽之後,本宮自然完璧歸趙於你崑崙。
再者說,如今這屍魔可謂是一個燙手的山芋,誰打殺了去,必然會迎來屍魔一族的可怕報復,縱然路途稍有不慎,叫這隻屍魔死在了本宮的手上,那也是我東勝神洲擔下了屍魔一族的怒火,仙尊大人怕是還樂得如此。”
“可是……”
見君皇乘荒仍有遲疑,東勝神後打鐵趁熱接著說道:“我聽聞君上在許多年前痛失的司水神源如今卻是不知何故,遺失在了這隻屍魔的身上。
屍魔狡詐可恨,竟敢以不潔之身,強佔他人神物,此事怕也是叫世人暗中多有取笑君上吧?”
君皇乘荒麵皮一抽,表情瞬間變得難看了起來。
“無妨。”
東勝神後款款一笑,一隻輕柔的素手覆蓋在君皇乘荒的手臂之間,她低低說道:“我東勝神洲有一秘法,可生剝魂魄,以魂魄入酒而煉,可煉出藏於魂魄之中的靈寶,今日君上助我,我便投桃報李,解了君上著多年以來的憂心之事如何。”
手臂間輕輕搭落而來那柔弱無骨的觸感讓君皇傲疆心神不禁一蕩。
他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一時之間竟是忘了心中那些陳詞好的拒絕之言。
眼前這女人貴為舊神主之妻,素來雍容華貴,雖說談不上趾高氣昂,卻也絕不會如現在這般柔聲細語、小意溫柔。
儘管君皇乘荒知曉這東勝神後對他如此態度大改是有求於他,可偏生他那顆風流溫柔心,就吃女人這一套。
“大亂潮音剛過,近日來崑崙山必然是諸事繁忙,正如神後孃娘所說,那小子為我阿兄親自鎮封。
輕水就派了兩名化形不過百年的小妖仙子民守護,想來也是沒有費多大的心思在他身上,若你只是借用幾日功夫的話,這點小忙本座還是出手一助的。”
……
……
天色漸晚,殘陽從遠峰上落下,只餘蒼紅一線藏於天地山水間,黃暈沉浮的傍晚時節,百里安起杆收餌。
後院之中,隱隱傳來藥香。
尚昌雖經歷此一遭大劫,與兄長齊善徹底與那真仙教離了心。
可他儘管被強行帶入那神罰森林之中,為人所控,任人擺佈,崑崙山中的人在黃金異雨大起之時,便起碑封界,絕了內外兩世,並未及時出手援救。
但看他這副樣子,似乎對於自己背後的崑崙淨墟仍舊沒有生出半點怨懟之心。
對於輕水女官冷漠外表之下的關切心意,他亦是坦然收之。
齊善去藥山領取了治療他傷勢的靈草仙藥,此刻正在後院看火守時辰。
在崑崙山中,也許是感受到了那位聖人神靈的氣息,白少顏自出了神罰森林之後,便一直是以小白蛇的形態示人。
尚昌在神罰森林之中見過白少顏的真身形態,知曉她真實身份是那上古真龍後,回到小山居後,卻也並未向自家兄長明言。
至於百里安身邊這隻三色犬兒,則正是那深淵巨獸的真身所化了。
百里安溫好了一壺月光酒,用碗盛放於地,那犬兒就低趴在地上,小口小口喝著碗中的月光酒。
它雖成功打破了封印,可魂肉融合唯一,對它的魂魄耗損亦是十分巨大的。
它不食魚肉靈果,這月光酒有溫補魂魄之效,加之這崑崙淨墟本就靈氣充盈,幾日下來,魂魄穩於這肉身之中,倒也不必再擔心會生出離魂的現象來了。
百里安看著蹲著與站著都差不多高的三色犬兒,忍不住出聲打趣道:“雖說一早便知曉你是那犬族大妖,可這先後形態的差距也未免太大了些,回想那回廊天淵足有一界之廣,君之身軀,可吞日月山河……”
說著,百里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焰舟粗短的脖子,笑道:“就著小身板,吞得又是怎般的山河日月。”
正舔著月光酒起勁的犬兒轉過腦袋,嗷的一嗓子,一口大黃獠牙齜出作勢就要咬百里安那隻不安分的手。
百里安縮手縮得極快,躲了過去。
空氣中咔嚓一聲咬空的聲音清脆無比。
焰舟打了一個酒嗝,盯著一張翻白眼的狗臉說道:“我雖為犬妖,可修為境界到達了一乘妖這般境界的妖獸,妖族肉身術法可自我造化三千,我原本的那具身軀已死百萬年,生出了山海林川,與其浪費靈魂之力將我那具龐大身軀盡數化朽為生,不如行‘蠶蛻’捨身,索性不過空殼一具,棄之無礙。”
“棄之無礙?”百里安失笑道:“你距離完全復甦只有一步之遙,只要你靈肉合一,迴廊天淵所生的山海林川自藏充沛天地靈息,你大可盡數汲取滋養魂靈,回到巔峰全盛時期也並非難事,你之所以蠶蛻至此般模樣,分明是知曉了我心中打算,還為‘它們’留下一片居所之地嗎?”
焰舟粗短的身體僵了僵,沒答話。
良久它才將狗臉前的空碗往前一頂,刨了刨爪子道:“世人稱黃金海中蘊養出來的妖為惡妖,不論是天地六道還是這崑崙淨墟,都沒有惡妖的容身之地。
所求自由,卻也需要一片安身立命的居所,我之身軀,生之龐大如一界,或許,這便是我誕生於世的意義吧。”
百里安失笑道:“你這話說得倒不像是一隻惡妖,更像是聖人的發言。”
焰舟輕嗤一聲,道:“我雖因咒之故,認你為主,可我沒有義務護你周全,如今你囚於這一方天地之中,接下來的麻煩可不比我小。”
百里安眉頭微挑,似笑非笑地看著它,道:“今日你可是喝了我整整一壺月光酒,縱然不說誠心認我,但多少也是要回報一二的吧?”
焰舟打著哈欠翻了個身,人模狗樣地蹺起後二郎腿,睨眸看著百里安道:“你要出小山居?”
百里安伸手薅了一把它的肚皮,道:“今夜是放榜之刻,聽尚昌說,神罰森林裡活下來的修士倖存者們會齊聚望月臺看榜,我去湊個熱鬧。”
“知道了。”
誰知這深淵巨獸竟是極好說話,立著的兩隻大耳朵微微一動,身形驟然變大,毛髮盡退,而後竟是變作百里安的模樣,蹺著二郎腿躺在草地間。
“喝了你的酒,此處便由我幫你守著。”
見他如此配合,百里安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些,他伏低身子,湊近過來細細看了許久,皺眉道:“你待會兒記得去漱個口刷個牙,好歹也是聞名天下的深淵巨獸,怎生得如此一口大黃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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