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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觀情

作者:北獠
如此熱鬧息壤的夜城小鎮,彷彿一切都成了陪襯一般。
這一回,那賣著甜品的老闆甚至都未與百里安他們多做一句熱情寒暄,桌上便已經多出了兩碗晶瑩剔透的櫻桃酪。
百里安將花燈與玉容地倚靠著放做一起,他手裡拿起銀匙,輕輕挖了一勺雪玉顫然的甜點,小嚐一口,隨即眉頭微微皺起,嘴唇輕抿,神色微異。
見他這般模樣,雲容暗自也有些緊張起來,“怎麼了?不好吃嗎?”
卻是口味一般,與自己印象中在秦國都城中吃過的櫻桃酪味道大不相同,差得遠了,口感除了甜,嘗不出其他特別的味道。
百里安對甜食還有火鍋的要求很高,換做以往,買到這樣一碗櫻桃酪,他決計不會繼續秉持自己不浪費糧食的優良傳統君子美德。
可今日不知為何,看著雲容那謹慎小心翼翼的眼神,分明是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小事,他卻無端感到一絲心疼的意味。
他沒有放下手裡的銀匙,而是小口小口將那很普通的一碗甜給吃乾淨了。
“沒有不好吃,很清爽的甜,我很喜歡。”
聽他這般說,雲容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
她所編織的夢境,到底是自己所臆想的,索性她過往歲月裡下過江南,知曉江南的風土人情,才能夠如此活靈活現地為他編制出一場美麗江南之夢來。
只是很可惜,她從未嘗過百里安愛吃的櫻桃酪,也不知此物是何滋味。
也不曉得今夜這碗櫻桃酪符不符合他的口味。
百里安吃完櫻桃酪,將空碗規規矩矩地放了回去。
他左右看了看,視線落定在那不斷忙活招待客人的老闆身上,忽而有感而發,忍不住笑道:
“這老闆接客真是有意思,接待其他客人好生熱情話多,唯獨接待我們,卻是懶得多說一句廢話,上完了甜點便走,是半分寒暄之語都不願多說啊。”
雲容淡笑道:“江南多熱鬧,此街繁華,又非是隻有我們兩個客人,老闆上了年歲,想要多招待些客人賺些銀錢也是正常的。”
雲容明面上舉止自然平靜地安撫著百里安,實則卻是心中清楚,雖處於心火燃滅的混沌狀態,仍舊是給他察覺到了異樣。
她倒是可以多廢一些心思如方才那賣花燈的大娘一般,只是雲容心中亦是有私心在作速。
她也保不齊這樣的夢境何時會崩塌。
眼前的少年郎也是看一眼少一眼。
她能夠來這裡帶他回家,卻不能隨他一起回家。
雲容不願再有其他的雜事雜念來耽誤他們二人獨處的時光,她與百里安飲食習慣素有差異,唯一有所默契的是,她們夫妻二人皆性情偏靜,不喜歡過於熙熙攘攘的人群。
太過熱鬧的都城,全當個看客與過客。
他們二人過往的歲月是徜徉於山林泉石之間,塵心漸熄漸遠,雖有賞山河人間喧囂之心,君子卻不玩物喪志,不過是借境調心罷了。
如今,她卻是隻願履行當年約定,不願再由這些俗事打擾到她和師弟的這場夢了。
百里安自是不知雲容心中那些複雜的心緒思量。
對於雲容所說之言,他也自然深信不疑。
也許是因為知曉身處於夢境之中的緣故,雲容對夢中食物的興趣寥寥,不過淺嘗幾口,確實嘗不出太大的滋味便放下。
百里安見她對食物興致不高,便提議說道:“師姐,聽聞江南有一名景之地,名為金鱗池,其中養了千隻大紅錦鯉,夜下藉著月色花燈賞來,好似烈焰遊於水,最是盛名的蘭谿三日桃花雨,半夜錦鯉鱗似金。”
如此盛景雲容並未見過,也不知當以夢境如何回現出來,只是看著百里安那雙灼灼明亮嚮往的眼眸,她又如何忍心相拒。
聽著他話中形容,心中亦是有了幾分畫面想象。
與他夢中觀景,也是她心之所求。
她不怕百里安提要求,就怕他無慾無求,在這世間失了念想沒有了想做的事。
雲容看著他微微一笑:“我從未觀過金鱗池之景,今夜機會難得,我亦是想同師弟好好一觀呢。”
二人起身而行,夢境之中,心雖意轉,無需他們行走太遠或是多久,身邊的景物與人群都在飛快遠去。
入目之下,溪池潺潺,桃花如落雨繽紛,只是池中錦鯉,在月光映照之下,卻未見如烈焰灼灼藏於幽池之中盤踞成舞的景象。
反倒是一名榴衣勝火的少女,佇立於池湖之畔,容姿端得秀美,垂眸遙觀金鱗池,神情怨艾輕嘆。
雲容眸中可見微光閃爍。
那名女子,雖說是她在此夢之中創造安排的一個花燈夜會里的人物,可她並未將她安排在此。
若是百里安有心思細看觀察的話,金鱗池邊觀花賞魚的人群之中,若非上來單獨攀談,他們面上的表情都是刻板單一的,並不會有特殊豐富的情緒。
像那樣對著湖池自怨自艾,神態幽怨的少女,絕非雲容所有意安排。
反倒是為人注入了神念操控一般。
雲容心思電轉,反應了過來多半是被她一劍逼退的逆徒阿嬈在暗中搗鬼。
這孽障還不死心!
雲容心中無力又可氣。
她所剩的時間本就不多了,阿嬈還不忘來刷存在感地膈應人。
好在那副皮囊不是阿嬈本尊原有的樣子,如若不然,雲容再好的脾氣定性,現下怕是也繃不住了。
不同於這些被意念夢境創造出來人群的那名少女,她就像是在一片寡淡黑白的墨畫之中,有著屬於自己鮮明獨特的顏色。
縱然百里安是一個不會在街上胡亂相看其她女孩子的人,視線也不由很快落定在她的身上。
雲容深深皺眉,想要變幻空間場景,只是此刻尚未觀賞到那錦鯉,擅自變幻夢境景象,難免會讓百里安察覺有異。
他是夢境的主體,一旦他察覺到自己身處夢境之中,意識到了不對,她所編織的一切都將崩塌止步於此。
念及此處,雲容無可奈何,只好忍耐。
好在百里安目光望過去,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看,收了回來,他主動牽起雲容的手,來到那盛名的金鱗池邊。
他頗為遺憾的說道:“幾年來得想必錯過了觀魚的最佳時節,不過只有寥寥數魚遊曳其中,倒是與想象中的不大一樣呢。”
雲柔嘴唇輕動,正欲說話,卻被那少女忽然開口打斷說道:“這位郎君有所不知,這觀景之事,雖是心馳嚮往而來,特意一觀,以全心中憾事,可自己心心念念之舊事執念,或許真正得到的時候,卻會陡然發現,也是不過如此呢。”
那少女目光流轉,大有深意地瞥了雲容一眼,輕聲細語的模樣看著人畜無害:“物且如是,景且如是,人有時候也亦是如是呢,無趣之景,無趣之人,便是強求去踏遍青山風光無限,怕也是乏味得緊呢。”
百里安聽出這少女話中有話,卻不知她是何意,皺了皺眉,說道:“我來此城,非是強求,姑娘與我不過萍水相逢,就莫要妄做揣測過分解讀了。”
那少女溫溫一笑,目光流轉好似含情脈脈地抬眸看了他一眼,“郎君遠遠觀來,實屬龍章鳳姿,氣質如華,小女子自是不敢胡做猜測,只是卻也曉得一些女兒家的心事,我不過是瞧著郎君身邊這位姐姐,雖與郎君一路同行,卻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想來此景她不大歡喜呢。”
這話說得極有技巧。
提議來金鱗池觀魚的人是百里安,如今池中原以千魚共遊如焰盤踞於在水一方的盛景不復相見也就罷了,僅剩寥寥數魚要死不活地遊在其中,半點觀賞性也無。
原本興致勃勃地想要帶著雲容觀的盛景成了這般模樣,百里安自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如今聽這少女這般說道,回想起來,這一路行來,自吃了那一碗櫻桃酪後,師姐的興致確實都不大高漲。
百里安心情一下變得緊張起來。
雲容卻是知曉,現實世界裡,比心思心計,阿嬈與百里安可謂是平分秋色,師弟仗著天生聰慧,偶爾能夠佔佔上風。
如今身處於意識不清的夢境之中,多半是隻有鼻子被牽著走的份。
更莫說他們師徒多年,感情深厚,阿嬈最是知曉該如何對付她的這位師尊了。
心下頓時大感危機,“師弟,我沒有……”
“這位郎君。”那名少女淺笑嫣然地做出提議:“這金鱗池的千魚游水怕是看不成了,我乃江南人士,對於當地的風土人情多有熟悉瞭解,知曉此地除了金鱗池乃為盛景一地之外,還有一處觀情橋亦是受當地人的喜愛。”
“觀情橋依湖而設臨照水,具有傳聞,若是有情人共行一橋,滿月時分,橋下湖中倒影若是能夠清楚映照出二人模樣,便證明二人當為真正的正緣,有著永生永世命盤糾纏的宿緣呢?”
“若是郎君有意,小女子願為二人引路相去。”
雲容用頭髮絲想,都知曉阿嬈打的是什麼鬼主意,若當真隨著一同去了,滿月時分,水中倒映出來是那一對人的模樣,不都是由她做主了?
而且那觀情橋……雲容怎麼記得早年間在天璽劍宗的日子裡,阿嬈仗著自己生日為由,總是念著中秋月圓之夜,央著師弟帶她來著江南觀情橋。
原來心思都在這等著他呢。
聽著觀情橋三字,百里安微皺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些,心中一時有異。
模糊之間,亦是記得曾經有人與他做過約定,若是得空,便帶她來此橋賞月遊玩。
可偏偏,那人不是雲容,而是另有其人。
少女將百里安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壓著一絲蠢蠢欲動的竊喜情緒。
便是兩世為人,一世為人,師尊仍舊記得當初與她的約定。
身處於混沌迷亂的夢境之中,能夠做出此等反應,對她而言,便是最大的回應。
她面上故作天真不解,燦爛笑道:“看郎君這神情,似是聽說過觀情橋,可是曾經與自己心上人做過此等約定……”
少女目光流轉得望了一眼面容隱隱蒼白的雲容,面上得意笑道:“若是如此,此橋更值得一去才是了呢。”
雲容眸子黯淡,神情恍惚之際,手裡的紙花燈忽然傳來輕輕的撞響。
她抬眸,正好撞上百里安那雙明亮若星火的眼睛,正含著影影綽綽地笑意,只聽他輕聲說道:“倒也不是與什麼心上人做出了此等約定,不過姑娘說得不錯,我似乎在過往依稀之間是與某人做過約定,答應要與她同遊觀情橋。”
雲容聽他親口承認,呼吸不禁一滯,她素來自詡心有乾坤大,裝得下一片天地,可如今卻不知為何偏生感覺有股陌生的酸楚直衝上鼻樑,原本心中混著痛楚的歡愉變成了苦澀,一下子就籠住了黯淡的心頭。
少女唇角勾起,弧度愈發得意,“那郎君可……”
“可如今細想下來,屬實不該。”百里安卻打斷了少女接下里的話,他修長的手指拎著細細的白棉繩線,拽著細線帶著花燈輕輕碰撞著雲容手裡的花燈。
燭光搖曳,長睫在臉上落下晃動的陰影,百里安輕聲說道:“我原是不知,這觀情橋是需要邀心上人同去的。”
在少女逐漸僵硬的表情下,百里安繼續悠悠說道:“我是有家室的人,與一人琴瑟和鳴,守山青月明就好,雖然當時不知這觀情橋其中含義,如今知了,也是為我這個做夫君的不是。”
少女嘴角弧度僵硬說道:“可郎君怎麼不知,當初與你坐下此約定的人並非與你兩情相悅,是你心上良人,如今言辭之間諸多擺清干係之意,那位姑娘若是聽見了,該有多傷心啊。”
百里安此刻神情說不出的隨意輕鬆,沒有半分愧疚,理所當然道:“聽見了便聽見了唄,一個我連是誰與我做出此等約定的人,想來在我生命之中也是無足輕重的一個過客罷了,自是沒有我家娘子這般重要。
雖不知如何荒唐定下如此約定,不過這觀情橋,這輩子確實沒必要去了,免得我家娘子心生誤會,叫她覺著我對那些個無關緊要之人還心心念念,夫妻之間最是機會生此沒必要的嫌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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