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天璽劍宗中看到這隻受傷小白蛇的時候,倒也並未有太多珍視之情,只是憐憫居多,加上自己終日一人在山中日子清苦孤獨。
無人相陪。
看到那小傢伙被人欺負,不由也想到了自己罷了。
他習慣孤獨不代表著喜歡孤獨。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他或許會在東籬小築中養上一兩隻小貓小狗,在用院牆一圍,養上一群雞雞鴨鴨。
白日裡在院中學習讀書,養花飼養雞鴨。
便是如此,那隻受傷的小蛇尋到他這處地方來,百里安卻也只會將它藏養好至傷勢大好之日,在偷偷摸摸送它該回的地方去。
說到底,百里安當初會留下小白龍與之相伴,仍舊也是有私心的原因在裡面。
只是有了後來的相伴相知,朝夕相處,縱然百里安為魔獄幸無那樣的魔頭抓住,帶至人間流浪。
小白蛇卻也是頂著山中重重禁制,鱗碎身傷,千里之遙尋追了上來。
都說蛇是涼薄冷血之物,可誰又知曉,冷血之下,所包裹著的卻是一顆倔強固執的心。
如今再細想起來,少年時期,他又何嘗不是將那隻言語有異的小蛇當成了家人看待。
原以為小白龍是想從他這裡求一個答案。
百里安正欲說話,忽然袖子又是一緊,小白龍上前兩步,靠近過來的時候,她身上天生冰冷的霜雪之意也隨之欺身臨面而來。
縱然無心,可龍族天生的威壓,甚至都讓百里安周身衣袍無風自動起來。
小白龍用那雙深紫色的眼瞳看著百里安,表情認真道:“可你是我的主人,如若你有需要,我會像今日一般,隨時隨地而你而戰,我會持續為你帶來勝利的碩果,縱然是將之視若生命,那也是主人於我,而非我於主人。”
“所以還請主人,不要本末倒置了。”
百里安:“……”
這突如其來的反差變化,讓百里安一時之間竟是難以反應過來。
也許是養蜀辭那隻大胸狐狸養久了的緣故。
平日裡那色胚就是想方設法的各種賣乖耍可憐,要各種親親摸摸求抱抱。
怎麼到了小白龍這兒,一切都反著來了。
臉板得跟冰塊似的,嚴肅正經得像一個傳統講究的老幹部。
不會纏著蹭蹭親親,只會嚴厲糾正他身為主人的‘不妥’行為。
百里安額角抽了抽,有些無奈道:“你我之間的關係,何來‘本末’之說。”
小白龍摸了摸龍角,一本正經道:“你賜我‘真名’,便是主人,故此,你重我輕。”
真的是……
這些小動物們,都有著屬於自己不同領域的執拗啊。
百里安瞧她那眼神,就知曉若是同她繼續拉扯,怕是能夠在這事情上拉扯幾天幾夜,他只好嘴上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小白你可以鬆開我的袖子了吧。”
小白龍再度逼近兩步,她身材略高,眼眸微微下睨認真盯著百里安的時候,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主人,在回答問題的時候,只需要說一遍‘知道了’即可,這樣才能夠顯得更加正式。”
百里安:“……”
所以,他養的的小蛇,這又是什麼毛病。
嗯……
不過總比蜀辭那色胚狐狸覬覦他身體來得好。
尚昌表情豐富道:“若是叫瑤池西王母知曉,這世間唯一一隻真龍,竟只願奉一隻屍魔為主,怕是再厲害的道心也得破防。”
齊善怕是還不知曉,平日裡一起吃靈果,烤魚喝酒的小白蛇,竟會是傳說中滅跡的真龍吧。
雖說這隻小白龍看起來還未成年的樣子。
可真龍一族,一向有著張吞日月陰陽的至偉之力,龍戰於野,其血玄黃,而且觀這銀髮女子小蛇時期,通體雪白,竟無一絲雜質,其氣清瑩澈淨,如今想來,莫約還是萬龍之尊的應龍血脈。
這小子也不知是上輩子積了什麼福,竟能得如此機緣,讓一隻應龍認他為主。
龍性桀驁,其心霸道,極難馴服成為靈寵,從古至今,真龍一族做為神獸,與仙界也是共存的關係,並非其他駁雜龍族,可以接受仙人馴服成為坐騎。
真正純血高階的真龍並不會接受任何現任的馴化,哪怕是仙尊祝斬,也不可能馴服得了應龍級別的龍族。
能夠讓龍族這種驕傲高貴的生靈獻上忠誠,並非是一件簡單的事。
可龍族一旦忠誠於一人,便是一生一世,不再二主的。
甚至不會像其他世代相傳的靈獸般,第一代主人身歸死亡後,會繼續忠誠於其主的子嗣後代。
主死龍歸於冢,是為龍冢。
如今這屍魔質子落在仙界之中,雖說有著那人偶的護身手段,可處境仍舊是朝不保夕。
若有一日,便是連娘娘都動了殺人,無人護得住他,也只是死路一條。
這尚未成年的小白龍,卻連‘真名’的意義都已經被賦予,想來其最後歸宿,也並不長久。
想到這裡,尚昌心中難免升起淡淡的悲傷於惆悵。
二人一龍,很快就要走到神罰森林的界碑地界。
百里安思索著,小山居中地處偏遠,也並非人來人往的熱鬧之地,他也不太想過分拘著她,只是回去路程之中,這一頭銀髮著實扎眼。
正想商量著讓小白龍暫且變回小蛇形態的時候,頭頂穹廬之上驟驚雷音。
大音希聲,宇宙億萬星辰裡,只見雲浪滾動,裂開一隙,紫電攢動,如撕裂星幕一般,億萬星辰光輝瞬息之間,驟然齊滅黯淡,宛若末日降臨一般,勢如走蛟地裂,雨如海濤橫生。
只見那雷撕裂的空間裂隙久久難散,在那漆森的巨大裂縫之中似有什麼東西亮閃兩下,宛若某種遠古混沌巨獸睜眼眨動,最後慢慢聚成一團團恐怖的雷球,如同天譴一般,轟入這片神罰森林中來。
雷霆張牙舞爪,暴雨接踵而至,傾盆而下,千萬道水箭貫穿世界。
如此異變來得極其突然且詭異,還未等百里安說話,小白龍面色微變,已經變成白蛇形態,躲進了百里安的大袖之中。
沒有任何言語,百里安下意識地伸手護住衣袖,以靈力隔絕這天地間的暴雨。
因為他發現,小白龍似是對著忽如其來的風雨,有所畏懼忌憚。
更詭異的是,這場暴雨並非尋常凡間之雨,竟是潑天金雨。
尚昌反應不及如此之快,為那金色暴雨淋漓了個通透,整個人不容半點反應,嘶吼一聲,身體竟是以著極為恐怖的速度活化生長起來。
原本偏瘦的身體陡然充氣球般,暴漲變得高大起來,肌肉硬得像一塊塊鐵疙瘩虯起,衣服被撐裂開來,身體難以遏制的變得獸化可怕起來。
他眼底的理智飛快被吞噬,可尚且還殘留一絲殘餘的心性,尚昌眼瞳戰慄顫抖,深深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甚至都來不及多說一句話,唯恐繼續待在這裡,會做出一些什麼難以挽回之事。
他怒吼一聲,拳頭狠狠在地上猛砸一拳,然後朝著森林盡頭狂奔而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百里安的身上,他並未感覺到有任何不妥。
所以這雨……只是對妖獸一類會產生極大的作用嗎?
他回首看了一眼結界之外,已經完全消失的界碑,外界的景象已經全然不見,變做了森林內部的景象。
百里安心頭一沉。
這也就意味著,離開神罰森林的通道已經完全封閉。
這是有人在刻意保全崑崙淨墟,從而捨棄了神罰森林。
同時,也捨棄了進入神罰森林內的所有人員。
怎會如此?
究竟是發生了怎般變故,竟是連神罰森林內的那些仙人外客都全都要盡數捨棄。
心神電轉之際,百里安抬起手,打出一道血羽,沒入那已經遠去的尚昌背後之中。
……
……
“輕水,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麼?”青玄不知何時從界碑前的座椅上霍然起身,怒目視著輕水女官,那目光猩紅,竟是如欲吃人一般。
輕水女官眼神似是不見波瀾,可面色卻是慘白到不見半分血色。
她手掌緩緩從界碑碑面上無力滑落,遙隔將將欲散的陣界內瓢潑的黃金雨遠遠凝望。
本應被映得一片金黃的眸子黯淡,裡頭可見隱隱瀾動悽惻的光。
她艱澀啟唇說道:“天降異雨,乃為天龍吞海之相,三日疊輪,娘娘她……隕了!”
“不可能!”青玄猛地抬起眼,眼裡盡是未落下的淚,她嘶啞著嗓音道:“娘娘怎麼可能敗!”
可事實上,她心中卻清楚,輕水女官並沒有做錯什麼。
亙古以來,不論是人間還是仙界,都從未落下過黃金之雨。
此雨非雨,乃是黃金海的水汽上升至蒼穹宇宙之中,凝結成了雷雲暴雨。
黃金海,其玄靈之力醇厚,每一滴都是大補之物,非尋常妖族能夠煉化消化得了的,守境者,守的是黃金海的大亂潮音,崑崙淨土不為黃金海所染。
縱然大亂潮音未至,可平日裡也極少見到黃金海發生海嘯災亂。
那是因為那偌大無盡的黃金海域,有著崑崙神主的靈威守護,可她一旦身隕而去。
這千萬年壓制黃金海的力量一旦散去,將會面臨前所未有的反彈暴災。
輕水及時藉以界碑的力量,封鎖神罰森林,這黃金雨落不至崑崙淨墟之中來。
如此斷尾求生的決斷,無異於是做出最冷靜犧牲最小的決斷了。
……
……
百里安從碧水生玉中取出了琉璃傘,傘面轉動之餘,靈力猶在,只是那琉璃色盡數褪色而去,從外觀上看。
竟是與一柄普通的凡俗之傘無甚區別。
豆大的雨珠子擊落在薄薄的傘面上,遠方森林極遠處傳來獸吼之聲。
小白龍從百里安的大袖之中探出一隻瑩白如玉的小腦袋。
見頭頂之上的三寸風雨已經被那一傘所遮,她再度化為人身,批霜帶雪地立在百里安的身側,主動接過他的傘柄,說道:
“這雨,有著黃金海的氣息。”
黃金海對於崑崙妖仙而言,是腐身蝕骨的劇毒,能夠摧毀其理智,活化其身軀,成為一隻毫無思想情感的走妖。
走妖再修行千年,便是徹底入了惡妖的門檻。
小白龍雖是龍族,可本源卻與妖仙一脈頗有淵源。
雖影響力不如尚昌那般,卻也不敢做沒必要的觸碰沾染。
百里安皺眉問道:“黃金海的海水,怎麼會從天而來。”
白少顏抬獸,幽紫色的豎瞳遠遠極目望著天穹之上被撕裂出的豎道恐怖黑裂口,淡淡說道:“天生異象,神主隕落,崑崙淨墟……大災將至了。”
“神主隕落了?”
前不久還在森林之中與沈機白款款而談,從他那裡得知了訊息,金仙衛圖以著半數壽元為代價推演崑崙神主之命格。
她命劫之所在,便就是在近日。
只是不曾想,這近日來得如此之快。這命劫來得如此之兇猛。
原以為逆天改命,在崑崙神主滄南衣這只是一個未知的變數。
如今不曾想,便是如此古老有強大的神明,竟然也逃不過‘命運’之說。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百里安此刻沒有心思再繼續去擔心崑崙神主的下場。
如今這界碑已去,結界已散,整個神罰森林都成了一圈一圈收尾相接的輪迴之相。
地勢卦脈都已經大變混亂,根本再也無法尋到離開之法。
百里安不難想到這是崑崙淨墟內的人搞得鬼,若想要離開,怕是怎麼樣也得等到這異相之雨徹底停除,方可成功。
“唉……”百里安嘆了一口氣,道:“此雨太過古怪,先尋一處落腳之地再另做打算吧。”
小白龍的人身比起蛇身更容易親和天地靈力,接以吸納,煉化為自己所用。
然而龍身比之人身的效果更甚。
只是龍身過於龐大,無法躲避著漫天大地的金色雨水衝淋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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