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將寶珠收藏好後,注意到了狗狗祟祟朝著他腰間遊纏而來的小白龍。
他不由失笑搖首,見它如此活潑好動的樣子,與在當初在長青亭下所見奄奄一息,滿身重傷的虛弱模樣全然不同。
百里安心中寬慰之餘,也不由深感心疼。
他是一貫知曉小白龍的那些小動作含義的,縱然幼年時光與它相處,小白龍口不能言,有些心思也極為含蓄。
可百里安卻知曉,它總是喜歡以身丈量他的手腕以及腰圍,來看他身子是否消瘦清減。
只因當年百里羽將他扔給雲容管教,雲容師姐一向心大,練起劍什麼都不管不顧,百里安長長餓暈過去,再經歷幾場風寒發燒。
原本應該是在奶糰子的年紀裡,也是瘦得不成樣子。
也是從那時候起,小白龍不知怎麼就染上了這個奇怪的習慣,每每百里安從雲容的泉雪峰迴來的時候,它都喜歡用自己身子量他身圍。
若是瘦了,它也不會理會百里安平日裡莫要殺生惹事的囑咐,偷偷溜去山林之中,捕些山雞魚蝦回來,烤給百里安吃。
別看小白龍平日裡不聲不響的,內心裡,卻指不定是如何記恨著雲容和百里羽那兩個心大不愛管飯的傢伙。
小小身體,總是操著大大的心。
百里安伸手摸著它額頭上那兩粒冰冰涼涼的小龍角,忍不住笑道:“自個兒的傷還沒養好,就操心起我來了,小白啊小白,你可真是一點也沒變啊。”
小白龍的性子,不似阿伏兔和蜀辭小狐狸還有小鹿兒它們那般。
也許是龍族生性冷漠的緣故,它本性雖然依賴百里安,卻不似那兩隻那般黏人愛撒嬌。
性子懶懶的,體溫也是冷冷涼涼的,不會有過分的纏人親近,終日最多是量完了百里安的腰身,就縮回他的袖子裡睡覺。
它陪伴在百里安身邊的日子並不算長久,也就幼年時光裡的那數年光景,在龍族那漫長無際的生涯之中也不過是須臾轉瞬之光。
可卻也正是這須臾轉瞬之光,囚困了它兩百餘年,失龍角,裂龍鱗,放龍血。
如今回到百里安身邊,倒也未見有多大的波瀾心緒湧動,宛若他們二人不過當年短暫分離,復又重逢。
如今百里安身量已經長開,小白龍自是量得心滿意足,便抖著冰冷的尾巴,順著百里安的手腕遊進他的衣袖之中安然入眠去了。
崑崙淨墟,終年大雪不絕,清晨尚昌、齊善二人也並未因為百里安的身份而懈怠職守。
他們早早便起身漱洗,穿戴整齊後便開始清掃山居院落的厚重積雪。
小山居雖然以小為稱,但佔地面積卻十分廣大,足有小小宮園那般大了,這掃雪的活計若是換做尋常凡人,怕是得需十幾人尚且才能在一早上灑掃乾淨。
可他們皆有修為仙術在身,兩人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清掃乾淨。
百里安身為質子,除了限制人身自由以外,也並未有太多的規矩限制自身,並不會約束他幾時起,白日裡應當做什麼活計。
所以看守百里安的任務也十分清閒,兩人清掃完了院落,一時之間也無事可幹,兄弟二人便抱著胳膊倚著長廊閒聊了起來。
“咱們來這小山居守著也大半有餘了,這屍魔整日裡不是吃就是睡,我瞧著他身上的魔骨修為被鎖得死死的。
這些日子接觸下來,半點兇性不顯,又何必讓你我兄弟二人在此日夜守候。”
尚昌語氣透著幾分鬱郁的不快。
齊善倒是氣性穩定些,淡淡一笑:“輕水大人既然讓你我二人在此守著他,自然有著她的道理,兄長又何必這般抱怨。
正如你所說,他身為將臣之子,在這大半月接觸下來,卻是半分兇性不顯,我們也樂得輕鬆不是?若是他惹下禍亂,你我那才有得頭疼呢。”
他說著,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百里安所居的那間屋子,不似兄長尚昌那般鬱煩,神色溫溫淡淡的。
“更何況輕水大人從不為難山中仙民子臣,若這當真是份危險的苦差事,又怎會安排在你我這樣修為低弱的清閒之人手上。
我們平日裡也是在山中掃雪守山修行,此子並未給我們增添多餘的麻煩,我們如今的日子與往日又有何不同?”
尚昌聽得弟弟這般開解,面色緩和了些,但還是有些不甘心道:“理是這麼個理,可近日來是真仙教十年一度開壇授課,講道賜福的日子,如今有他在身邊絆著,我們兄弟二人怕是得錯過這次機會難得的賜福之禮了。”
說到這裡,尚昌不由嘆氣連連,道:“你我兄弟二人家世不顯,在崑崙淨墟尚有寒羽池的時候,祖祖輩輩就沒能出一個能夠成功渡劫化出仙骨的妖仙。
以至於崑崙痛失寒羽池後,後世之中,也算是徹底絕了我脈仙緣之路。”
齊善眼中雖有遺憾,卻也並不太認可兄長的話,搖首說道:“身在崑崙,便是最大的仙緣,仙聖在上,路在腳下,又怎會是絕路?”
尚昌沉聲道:“可我就是不甘,我們的祖祖輩輩資質一般,天賦一般,心性也一般,無法渡劫化出仙骨這沒什麼。
可我族一脈,如今出了你我兄弟二人根骨資質靈力皆為上乘者,若是在當初寒羽池尚在之時,你我必有八成機會洗退妖骨,徹底蛻變成仙。
如今崑崙之中,真仙教盛起,有為我等引路之意,若得上清仙人以聖法賜福,便多了一分仙緣。
縱然無法藉以寒羽池直接煉化妖骨成仙,在真仙教的幫助下,我們亦可另闢蹊徑,成為黃金海守境人淬鍊仙骨。”
見自家兄長張口閉口都是真仙教,齊善溫和平淡的眉目也不由微微皺起,表情嚴肅道:
“兄長,我們是崑崙的子民,娘娘便是我們的仙緣,真仙教到底是外來宗教。
他們終日在崑崙淨墟之中傳播宣揚君皇陛下,已是有了反客為主之相,本就不妥。”
尚昌不以為然,道:“君皇陛下與娘娘已有鴛盟,夫妻本是一體,真仙教也是君皇陛下特意為娘娘一手創立的,又有何不妥?”
齊善神情一肅,聲音也冷了下來,“你這話是聽誰說的?”
尚昌道:“還能是誰,崑崙山中好多人都這般傳,就連雲間鶴前輩也一改常態,是這般認可的,我聽他親口承認往日對君皇陛下是多有誤解的。”
“誤解?”齊善唇角勾起一縷嘲弄的冷笑,道:“倒還這是誤解啊,我竟不知,咱們這位滿腦子裡都只有女色的陛下,竟還有這麼多心眼子。”
尚昌面色微變,訓斥道:“你怎可對君皇陛下的夫君如此出言不遜?!你知不知曉你這是在忤逆!”
齊善並未接他的話,他面容嚴肅地看著尚昌,道:“兄長若是還當我是自家兄弟,那真仙教的賜福儀式還是莫要去參加了。”
尚昌見他如此鄭重其事,面上不由一怔,他剛想說話,不遠處傳來咯吱一聲推門聲。
二人齊齊望去,只見白衣素帶的百里安伸著懶腰迎著太陽走了出來。
許是方才兄弟二人的爭執之聲給他聽去了幾句,平日裡難得有言語交流的百里安今日居然主動向他們二人點頭致意,打了個招呼。
尚昌面色一冷,許是今日心情不快的緣故,倒也難得有失身份了一回,將自己的臭情緒擺得明明白白。
齊善也收起了嚴肅的表情,朝著百里安微微一禮,目光卻很刁鑽地落到了百里安的袖口裡,眉頭旋即一皺。
“閣下袖中有活物?”
百里安曬然一笑,也並未遮掩,抬起手臂輕撫大袖,道:“嗯,幼年時養的一隻靈寵,它性子孤僻,不喜親近外人,故此只好一同帶入山中,還望見諒。”
尚昌眉頭大皺,帶著幾分訓斥的意味說道:“你真當自己是來做客的了?將我們崑崙淨墟當成什麼了?任意一隻凡間靈寵也敢隨意帶進來。”
齊善也是面色凝重,崑崙淨墟從不收外靈,凡塵世俗濁物妖者數不盡數,若是人人都將這種來路不明的妖物往山中帶,豈非是汙了此地清靈之氣。
他攤開手掌,認真說道:“閣下此舉不合崑崙規矩,未免多生事端,還請閣下能夠將這隻靈寵交予在下。”
百里安如何能是如此乖乖聽話的性子。
“不給。”他微微一笑,拒絕。
說起來,這還是百里安進這片小山居以來,第一次與他們二人發生衝突。
入了崑崙,若崑崙神主有心探查,小白龍根本藏不住。
而小白龍在長青亭下關押了數百年,百里安也不願再繼續帶他躲躲藏藏下去。
他不怕在這小山居中鬧出一些動靜,既然是以質子的身份再此,百里安本來也沒打算一直在這裡風平浪靜地待下去。
他也不介意賣些破綻。
太過於平靜的生活,會讓他一直困於這小山居中。
一聲不給,果然讓那兩名少年仙侍冷了眉目。
尚昌冷冷地喝了一聲:“放肆!”
齊善面上也再也不見一絲溫和的影子。
可百里安到底還是低估了崑崙山養出來的仙侍內官。
只見齊善收回了空空如也的手掌,冷冷地看了百里安許久,見他沒有半點要交出靈寵的意思,最終也只是低低嘆了一口氣,嚴肅說道:
“閣下身為崑崙質子,娘娘欽點帶回山中的人,我等自是無權逾越干涉閣下。
只是閣下在崑崙境內,未經允許,私養靈寵之事,在下會如實上報輕水大人,請輕水大人定奪此事。”
百里安不動聲色地抬了抬眉毛。
崑崙淨墟里養出來的仙侍內官果真就是與其他地方的不一樣,這規矩涵養自成一套,雖說骨子裡還有著幾分自命清高的做派在裡頭。
可是也並未像百里安想得那般,借勢壓人,耀武揚威。
要知曉,此刻在這兩人眼中,百里安可是一個毫無修為的廢物。
入小山居也已經有些時日了,這二人除了冷漠相待以外,也並未在私底下過多的為難欺壓與他。
雖說並沒有過多的善意,但自從百里安從棺材裡醒來後,遇到了太多理所應當仗著身份行不公之事的人。
如今難得瞧著這隻差將‘秉公辦理’四個大字明晃晃刻在臉上的兩個人,讓原本閒聊兩句就結束話題離去的百里安多事了一回。
百里安攏起大袖,看了他們一眼,冷不丁地轉移話題道:“真仙教的賜福手段的確神奇,但我在人間遊歷多年,還是頭一回聽說,賜福需要叩點靈臺的,那道仙手中的金鐘之內,有著寒羽池的池水,雖無法助妖化骨。
但若是以手沾此水,叩點額頭,彼時靈臺在水的作用下自然大開,如此時刻,人的識海與神府都是毫無防備地暴露在那根手指之下吧。”
百里安說得委婉之際。
但聰明人都能夠聽得出這弦外之音。
以寒羽之水,沾溼手指,無異於是手執開啟一眾妖仙靈臺之鎖的鑰匙。
靈臺大開,手指抵額。
只需心念一動,便可讓指下之人心神俱滅,魂魄具散!
眾仙民性命生死,皆在那一根手指之下。
“一派胡言!”尚昌當即厲聲反駁:“上清仙界與崑崙淨墟本是一體,若君皇陛下創立的真仙教有問題,那豈不是說君皇陛下也有問題!真仙教開壇做法,點化仙民萬千,若有害人之心,早已有人為此身亡!”
他面上言之鑿鑿地反駁著,可不知為何,身體後背卻是陡然後怕似地驚出滿背冷汗!
他下意識地看向齊善,卻正好看見他目光閃了兩下,眼皮低垂,藏起來裡頭深深的情緒。
尚昌近乎訓斥又似懷疑地喚了他一聲:“齊善?!”
齊善動了動唇,猶豫片刻,後道:“他並未說過君皇陛下與真仙教有問題,只是將其中利害關係告知你我。
自古以來不知有多少神族打過崑崙的主意,哪怕君皇陛下是父帝之子。
可聯姻之事,到底是父帝以恩情做為回報要求。不管怎麼樣,我們多留一些心眼,總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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