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直倒下去,倒在百里安懷裡的嬴姬聽到了這句話,手指抽了抽,好似回魂一般。
她將嘴裡吐出去的那口靈魂復而又重新吸回了肚子裡。
她在百里安的攙扶之下,緩緩坐直起身,目光又是驚奇又是懷疑地看著已經露出了本相的寧非煙,整個人宛若做夢一般醒不過來了。
這個資訊量一點也不弱於她從自家兒子床底下掃灰似地掃出一堆女人。
雖說如今中幽皇朝與天璽劍宗之間的糾葛聯絡,也僅僅只剩下百里安這一根微薄之線虛虛連繫著。
今後天璽劍宗不論發生何等大事災禍,嬴姬自認為自己都不會再隨意出世去管這些雜事了。
她與姬言交集算不得深,在天璽劍宗也不過寥寥數面之緣。
可是在當年到底是一番真心期許嫁入天璽劍宗,曾經未曾心灰意冷的時候,亦是將天璽劍宗的那些弟子視作為自己的子侄晚輩看待。
更莫說於著百里羽還有著血脈相連的至親關係的長姐御首。
嬴姬娘娘曾幾過往,亦是有將他的家人當做自己的家人看待。
縱然並不熟識,聽聞過往那些關於天璽御首的英雄事蹟,嬴姬曾經也無不敬佩讚許。
如今寧非煙的一席話雖說不至於晴天霹靂,卻也叫嬴姬娘娘好生一陣心生恍惚。
看著眼前那張陌生嫵媚的面容,讓嬴姬陡然不禁回想起當年在白駝山上初見深冬時分。
劍閣學堂風捲疏簾,手持戒尺的御首女子先生,將長髮束得高高的,她臉上表情不深,雪白的裡衣外披著紅黑相間的劍裝罩袍,她有些懶散地依著學堂門框上。
夕陽西下,抬手擋了一下雪中落拓餘燼的天光,霏霏細雪楊花般撲面而來,雲氣瀰漫的山峰遠道間,她目送著晚間聽學結束的弟子們在雪色中漸行漸遠。
直至目送最後一道弟子的身影消失在山間,濃烈的雪色遮擋了遠山天際裡的最後一抹微光。
她在幽暗的天色裡輕輕一笑,手中戒尺隨意挎在纖細的柳腰間。
這是,傳來一聲細弱的貓叫。
她回首抬頭,看到了在屋簷積雪中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小貓。
她輕輕一笑,抬手將那貓兒抱了下來,嗓音慵懶沉沉極是好聽:“冬至了,隨我下山討杯酒喝吧?”
分明是一個極其平常並不如何深刻的畫面,可嬴姬卻對於這個並不相熟的‘家人’留下了一個多年之後還能夠偶爾想起的畫面。
可是而今卻忽然告訴她,那個抱貓下屋簷,獨自過冬節的女子,早已在年少之時,死在了無人冷寂的冷宮之中。
蹲在地上的寧非煙將嬴姬娘娘眼中複雜的情緒看得清清楚楚。
她與嬴姬並不算太陌生,在琅琊魔宗盛起的時代裡,正魔兩道常年交戰。
中幽皇朝鼎力支援天璽劍宗,於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裡,她們二人在戰場上亦是有過不少的交集敵對。
如今卻在自家兒子的屋子裡相遇,心情自然會複雜不好過。
寧非煙從來都不是一個自取難堪和自找麻煩的人。
可是今夜,她在嬴姬娘娘面前暴露了本相,她做為百里安的母親,她無異於是在嬴姬這裡自取難堪。
畢竟在當初為敵之時,寧非煙可沒少使陰損的手段對付中幽皇朝的英靈戰士。
正道仙門痛恨魔族,中幽皇朝亦是對此忌諱莫深。
而她與魔河蜀辭之間,同樣存在著不可化解的恩怨,無異於自找麻煩。
餘光之中,她果然捕捉到了神情隨著她本相顯露而變化森殺獠獠。
寧非煙知曉,若是自己此刻挑破蜀辭的身份,定然能夠分散嬴姬的注意力在蜀辭的身上。
畢竟比起四河這種下位魔河,蜀辭這樣的不死首河更加能夠引人重視吧。
嗯,若是中幽女帝開口發難的話,她便將蜀辭的身份給抖……
“你說真正的姬言少年時期就死在了秦國王宮之中,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誰知,等了半天竟等來了這麼一句話。
寧非煙眼眸微微睜圓了些。
似是不能理解,比起她這種不乾不淨的魔女在這半夜三經地招惹她的孩子,她竟更加關心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這性子,還真是與蠢貓如出一轍。
寧非煙愣了片刻,才從嬴姬的眼神中分析出來她那複雜的情緒並非是因她而來的。
她靜默了一下,隨即笑道:“妾身何必藉以逝去之人說謊,那姬言早在天曜十三年死在了秦國冷宮之中,那一日,是個除夕之夜。”
嬴姬神情不解之中帶著淡淡的茫然:“為何會如此?”
百里羽雖並非秦國王室正統出身,可他的母族卻到底是與皇室有些沾親帶故的。
正如他的姨母,嫁給了當時的秦王為妃,姬言正是他姨母所出,與那秦國長公主是同父異母的姐妹。
只不過一個是皇后所出,一個是棄妃所出。
二者地位,自是天地懸殊。
姬言隨母性,與百里羽是表姐弟,當年的百里羽天資縱橫,雖並非王室所出,卻也尊享公子之位。
他自幼便是意氣風發,光芒萬丈,師從天璽正道玄門劍術,其背後家族於秦國之中,亦是有著居高不下的地位。
嬴姬記得百里羽那一脈的年輕一輩格外稀少,同輩之中,只有他與姬言。
同為血肉至親,長姐無聲無息地死在了冷宮之中,遭人替代,他竟至今不知。
百里安知曉自己的母親在想寫什麼,他抿了抿唇,看向寧非煙:“你……為何會出現在秦國冷宮之中?”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寧非煙笑著反問道:“魔河行走天下,其謀本就是人間,我又為何不能出現在秦國冷宮之中。”
百里安靜了一下,旋即說道:“可方才你說,那日是除夕之夜。”
除夕之夜,團圓之時。
雖說百里安知曉以著寧非煙的性子,若有可利用之人,必然會欣然去往之。
她最擅埋子佈局,在無知無覺之中將人的一身利用價值都壓榨個乾乾淨淨。
可是,一個冷宮之中,縱然是有心之人,也不會想到到此去尋子佈局。
比起刻意為之,百里安反倒覺得,寧非煙與姑母的相遇更像是一場偶然。
除夕人團圓之夜,縱然寧非煙有所圖謀,也應該將目光視線放在王宮夜宴之上。
可她卻出現在了無人的冷宮之中。
寧非煙被百里安問得神情一愣,那愣神的表情被嬴姬給捕捉到了。
但很快,她面上有浮現出了往日那般鬆散的笑意:“你是知曉的,我一向不希望待在熱鬧的地方。”
不錯,縱然寧非煙八面逢迎,長袖善舞,可百里安知曉,她卻不喜歡往扎堆的地方待著。
“嬴姬娘娘也不必覺著奇怪,在這世上,不是所有父母都能如你與太陰大帝這般愛護子女的。
姬言的父親是秦王,後宮佳麗三千,子女無數,又怎會在意她的生死。
她自幼體弱多病,無力修行,其母覺得寄託她身爭寵無望,索性一口寒井跳下,一了百了。
百里羽是她的幼弟不假,可娘娘莫要忘了,劍主大人的母親也去得早,他與這位長姐,一個在深宮庭院,一個在江湖山川,交集本就不多。
一個重病於冷宮之中不受寵的公主,如何能夠及得上他匡扶天下經緯,除魔衛道,興復家國正道,小小女子興衰寵辱,如何能夠叫他分一分那珍貴的君子之心?”
寧非煙好似完全沒有意識到她口中嘲諷的那個人是百里安的父親一般。
“說起來叫人意外的是,反倒是長公主幾次三番派人送傷寒藥到冷宮之中,對自己的這位妹妹倒是記掛得很。
果然未過多久,她便藉著年節,長公主趙文君向秦國君主求了一個恩典,將冷宮之中的姬言釋放了出來。”
“只可惜,她並未撐過那夜除夕,正巧臨死之前給我碰見了,故此我藉以她的身份在人間落子一枚,果然來日有了大用。”
至於對於她與姬言之間那點不為人知的約定,寧非煙隻字未提,她覺得太過矯情。
“事實證明,人需要有用,才能夠維持你想要的關係,姬言的弱小導致她無人問津。
而後我藉以她的身份,展示出了一鳴驚人的劍道天賦,便可得百里羽正眼相待,恭恭敬敬地喚我一聲長姐。”
這是姬言想要的,所以她自願將身份給了寧非煙。
寧非煙幫她收了屍,替了身份,說到底,也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
聽完這些,嬴姬神思莫名,似是沒有想到因為自己的意外之舉,竟然牽扯出了天璽劍宗隱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
天璽十三劍中,一劍君河的真實身份就是魔河葬心。
如今又乍然聽聞,天璽劍主的長姐,竟然是四河主寧非煙。
嬴姬抿唇的動作與百里安如出一轍。
所以由此可見,當初她嫁入天璽劍宗,成親生子,將百里安獨自一人安置在白駝山中。
覺得以著百里羽那沉穩的性子,不說能夠將他教導成材,至少是能夠護他平安長大,無憂一生。
結果好傢伙,這堂堂天璽劍宗當真是給魔族滲透成篩子了。
最安全的地方成了最危險的地方。
原本嬴姬覺著她的娃死在十六歲是早夭,如今細想後怕起來,這能夠活到十六歲,簡直是福大命大了啊!
百里安仿似好像能夠猜到自己阿孃心中在想些什麼,不等她開口說話。
他忙又道:“阿孃,當年用黑繩業水設計陷害的主謀是二河葬心,非煙並未參與其中。”
嬴姬看了一眼自己這個‘一臉不值錢’樣子的兒子,撇了撇嘴。
這還沒過門呢,就一口一個非煙的叫著。
她好沒氣道:“為娘當然知曉,你以為咱們中幽皇朝的情報網是吃素的嗎?
當阿孃知曉你是為人用黑繩業水設計陷害的,阿孃在那三年間就已徹查此事,主謀者是二河葬心不假。
可是以他一人之力能夠成功謀害預言之中的天道三子之中的兩個,那顯然他一個人不可能做得到這麼多事,太玄宗內的內鬼至今未能夠揪出來,仍舊留有隱患,這個日後需得注意。
小安你能夠控制住二河葬心,阿孃引你為傲,但莫要忘了,以著二河葬心的身份,他沒有權利去接觸黑繩業水這種改命的禁物。
而在魔界之中,一直負責掌管黑繩業水的,是魔河之中實力最為可怕古老的首河蜀辭。
這也就意味著,當年試圖算計天道三子,將你們扼殺在搖籃之中的魔族計劃,當是上位魔河們秘密謀劃的。”
聽到這裡,九十九、六識甚至是紅妝,都不由自主地將視線斜斜地看向床榻之上的那位狐仙女子。
表情很是意味深長。
正在颼颼對著寧非煙釋放眼刀子以及殺意的蜀辭就像是忽然被人捏住了尾巴要害一般,表情一囧,慢慢坐直了身體,目光變得遊離尷尬起來。
百里安輕咳一聲,忽然有種護得住這個,怎麼另一頭又開始漏風起來,需要他去縫補。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他正欲說些什麼,去繞開這個尷尬的話題,嬴姬卻反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一臉苦口婆心說道:
“小安,你阿孃絕不是百里羽那般固執的頑石,你喜歡誰,願意同誰好,覺得與誰在一起快樂,阿孃都支援你。
阿孃知曉你有本事,有心氣,二河葬心潛伏在天璽劍宗那麼多年,百里羽那夯貨至今都未察覺,你能駕馭住他甚好。”
說到這裡,嬴姬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寧非煙。
那一眼並未飽含多少複雜的情緒,卻讓早已做好準備的寧非煙心頭無端一緊。
誰知嬴姬竟是衝她笑了笑,道:“寧姑娘是個好孩子,你能招惹上她,也是你的服氣。”
寧非煙沒想到自己左等右等,竟是從嬴姬的口中等來了一句‘寧姑娘是個好孩子’這樣不找邊際的話。
畢竟從她記事以來,她就是帶著這一身不詳的詛咒命運被人一次又一次的遺棄厭惡,她是在至親之人的拋棄裡被迫地過早成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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