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十九的世界裡,不知何時開始落下了雨。
雨幕傾瀉而落,大雨瘋狂地砸落在她的面部間,使得她那張極美的面容顯得愈發蒼冷。
同樣是一場慾望之雨。
只是此雨的目標,卻是從蒼生眾生,變作了她一人。
所有的重量都朝她一人而來。
九十九溼漉漉的長髮垂落於肩下,落下的大雨在她身下積釀成湖。
水線很快就漫過了她的腰際之上。
水面如鏡,清晰地倒映出兩個相同的身影以及相同的臉。
曾經侵食群仙的慾望,此刻卻是盡數傾注於一人之身。
溼透的裙裳緊緊貼在肌膚間,彷彿就連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每一縷髮絲都吸飽了雨水,身體變得格外冰冷沉重。
九十九垂眸看著水中屬於自己的倒影。
如今,就連這副身體也已經承載滿了‘慾望’嗎?
她抬起沉重的手臂,用力揮舞開邪神朝她伸過來的那隻手掌。
在冰冷的雨水襯托下,九十九的容顏更顯清麗無情。
即便通身沐浴滿了慾望,對於邪神的邀請,她仍是持有強硬且毫不動搖的拒絕狀態。
被揮開手掌的邪神那張不似凡人的空然冷漠的面容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她’撩起眼皮,清冷的眉目裡隱含著溫柔時節的夜空一般的色彩。
“小九,你在拒絕我?”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嗓調,熟悉的稱呼,讓九十九眼瞳緊緊收縮了一下,眼睛裡迸發出來的寒芒似乎比這雨水還冷。
她抬起目光,像是一個死寂的人偶終於有了活人般的反應,憤怒如野火般從她眼瞳深處蔓延燒起。
“不準!用這張臉!這樣喚我!”
那一聲小九,喚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那一瞬間,她體內的血液流淌的速度變得極快,意識也在這一瞬間宛若陷入遠寂。
冰冷的水珠從她額前漆黑冰冷的髮絲尾尖處低落在水面之間。
耳邊大雨淅瀝聲不絕於耳,將水面之中的兩個倒影打得支離破碎。
九十九意識恍惚間,彷彿回到了那一年的仲夏夜。
青燈搖浪,幾堆竹素,密樹月籠影,疏籬水隔聲。
當她睜開眼所見之塵世第一眼的景象,是圓月高掛,繁星滿天,一個美好的夜晚裡,白衣盛雪的女子玉手執刻刀。
夜間的風吹動著細碎的桂花落在了她的頭頂,她無意將碎金般的桂花抖落,髮間凝著幽冷清香。
她正自垂眸看著那枚半開在心的爐心晶核,筆刀落勢圓滿,符紋一筆不曾缺。
可在她筆刀之下,已經生出靈智的人偶,卻是拒絕成活誕生。
夜色如墨,秋水長天,女人眉宇清平,一身的冷梅草香,清清苦苦的味道。
她散散淡淡地瞧著躺於涼臺之上的傑作,一瞬間好像有夏日的星光落在了她的眼底。
她清冷的嗓音如雪漱泉,泠泠清音:“小九,你在拒絕我?”
很平常的語調,沒有任何不愉。
並非以世間常理、陰陽輪迴生死交替誕生於這個世上的人偶。
本應如冰冷的玩具一般任人擺弄的她,被給予了人偶不該有的神識與意念。
她拒絕成活。
可是當她睜眼,入目之下,所見之景是這般璀璨漂亮的人間,漫花飛舞的仲夏夜,月亮散發著清亮的光輝,空山飛夜螢,宛若在給覓食方向的魂靈,在黑暗厚重的彷徨夜色中指路。
星的河流,燈的長陣,江南初雪般的女子抬首看了一眼夏日的夜空,夜霧繚繞過來,她清冷眸子裡漸起的笑意半明半昧:
“漫天閃耀的星辰,日落西山的黃昏,蒼山覆雪的河畔,既然睜眼,總是得全部看一遍才是。”
“所以你……還要拒絕我嗎?”
身為熒惑之主,筆刀在手。
生死不由熒惑,由傀主。
指尖筆刀雕花綻放,縱然她如何拒絕,也只能認命誕生在這個世上。
可她仍舊細緻耐心地以人間盛景相誘。
若她不動心,維持著拒絕之心。
她手中筆刀絕不再落,哪怕躺在涼臺之上的,是舉世奇珍,千年心血。
她若選擇沉睡,她亦應允。
世間無人知曉,在這雲空有夢的長夜裡,她有了自己的選擇。
久遠不曾遺忘的記憶像是從水中浮上來一般,沉重而溼涼。
九十九耳邊一陣混亂。
她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宛若要被這場大雨吞沒一般。
對立面的邪神卻好似在這一瞬間好似打破了某種無形的隔閡枷鎖一般,‘它’行與厚水重雨之中,卻並未受到任何阻礙。
她所過之處,雨水自分,湖水自避,它衣衫未溼半縷,不似方才那般被九十九納入體內。
兩個精神卻意念在同一個身體裡涇渭分明,隨著它一步步走近。
那攔在二人中間的境界線被雨水打亂混合,它步伐輕鬆的來到九十九的面前。
邪神冷淡垂著眼皮,目光之中卻帶著虛假的憐憫,看著身體僵冷,宛若控制人偶中樞機闊完全壞掉無法動彈的九十九。
邪神抬起手掌,貼於九十九的心口,終於親手觸碰到了她的爐心。
九十九身體驀然一僵,腰身前挺,雙臂自然鬆軟垂於身後,她眼眶中的眼睛整個變成徹底的漆黑之色。
汙染的裂紋從她心口不斷蔓延至臉頰,真祖邪神眼底散發出七彩詭異的光輝,那是它在汲取九十九的內心。
它將嘴唇貼至她的耳際,如同惡魔而耳邊低語呢喃:
“原來,這就是你的目的。”
“你居然……騙過了所有人。”
垂於身邊兩側的手臂輕輕動了一下,也許是因為感應到了自己的內心正在被窺視,九十九漆黑的眼睛裡浮現出強烈的掙扎之意。
真祖邪神輕笑了起來,只見它抬起一隻手臂,湖面漣漪大起,無數根透明的絲線從水中生出,緊緊纏繞勒縛在九十九纖細的脖頸間。
白皙的肌膚在那細若髮絲的透明絲線死死纏縛下,勒出道道鮮紅的液體,將那透明的絲線染出醒目的猩紅。
“你的目的既然如此明確,又為何還要遲疑?就因為吾是汝主應當殲滅的罪惡,才讓你遲遲不肯接受吾?”
說話間,有著更多的絲線穿過水麵生出,如將獵物拉入深淵的蛛網一般,纏繞在九十九的四肢、腰部、大腿、肩膀身體各處。
隨著真祖邪神眼底散發出來的光芒愈發明亮詭異,從湖面中生出的絲線宛若在這一瞬間繃直到了極致。
纏覆死死拉扯著九十九纖細的身軀,將她一點點的往湖水之中扯拽下去。
真祖邪神看著眼神漆黑目光渙散的九十九,身軀被那些絲線拉得後仰,細得可憐的腰肢完成一個驚人的弧度,可她儘管身上纏繞上了這麼多欲望之絲。
她的身體依舊柔韌得如同崖間的小草,想要將她的身體完全拉入湖水之中,竟是顯得十分吃力艱難。
真祖邪神手掌貼這的爐心冰冷、汙穢而強大,掌下的身軀分明如此纖弱柔軟。
可這一刻,它卻覺得自己推動的卻是一座沉重的山嶽。
到了這種程度,內心還是如此強悍嗎?
當今世上,能夠讓真祖邪神都感到棘手的存在可不多了。
要知曉這隻人偶的身上可沒有那少年的業障。
“這意志力當真是令吾驚歎,如果不是這個少年的出現,或許你真的能夠成為吾的一次性完美容器吧?”
“可是你想好了嗎?真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吾?
你這十年來的影巫都要被那一劍悉數淨化,此刻你的敵人不是吾
若是再遲疑猶豫,吾無慾望所食,便又要重新封印入十方劍中去。”
真祖邪神在她耳邊輕輕嘆息說道:“十方劍啊……那是你不可觸及的使命呢……”
聽到‘十方劍’三字時,九十九渾身驀然一震,漆黑無眼白的眼睛深深戰慄!
她面上最後一絲情緒也隨之消失不見。
濃黑的慾望之霧從她的身軀之中噴薄而出,濃郁到了幾乎肉眼可見的地步。
真祖邪神揚起臉來,閉上眼睛,露出陶醉饕足的表情:
“還說自己是什麼無心人偶,承載了雪拂神識而誕生靈魂的你,果然這濃厚的慾望數量真是讓吾驚喜。
竟是連這具身軀都無法承載你內心的慾望,你還有什麼理由拒絕吾?”
抵著心口的手掌驀然發力下沉,真祖邪神忽然近身上前,動作輕柔地將九十九冰冷沉重的身體抱在懷中。
它唇角的笑意弧度也隨之放大:“主人的離世讓你很痛苦嗎?”
“你自詡無心,不辯七情,可你終究是根據一縷神識而誕生的有色靈魂,自欺欺人的將自己塑造成一個無情的機器,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呢?”
“吾十分好奇。”
“依靠命令而維持存在意義的熒惑,究竟是如何在沒有主人的情況下而遊走人間的呢?”
“吾想這一切,你的主人都不曾輸入指令資訊在你的這顆爐心之中吧?”
“你覺得身為人偶,就不配擁有願望了嗎?”
“你做完這一切,便失去了你原本的價值,而你心中並未為自己而誕生的小小願望也將會永遠的拋棄你,離開你。”
“你的計劃如此狠決毫無退路,甚至連自己都算計了進去……”
真祖邪神勾起唇角,“可這又能怎樣,每一個人在願望得到滿足的那一刻起,都能夠獲得滿足。
而你的願望實現那一日,你註定得不到任何的回應,等待你的只有無邊的孤獨。”
“很痛苦吧,你的主人才離開你十幾年,便就叫你品嚐到了孤獨的痛苦滋味。”
“當你的願望達成那一日,你身軀下的這個靈魂就只能無窮無盡的滋生孤獨,除了痛苦,你將一無所有。”
邪神緊緊抱著她,這似乎是一個溫暖的懷抱,替她抗下了這漫天風雨。
但不論是溫暖,還是抗下風雨,都只是錯覺。
真祖邪神是一個性情極度惡劣的祭淵神明。
一顆顆雨珠砸在它的後背間,卻未能替她分擔走任何重量,看似微毫的雨珠細細密密的砸下來,透過邪神的身體,卻是傳來宛若星隕般的重勢。
越來越密集的雨線讓這片空間裡的湖面水線上漲的越來越快。
很快,那水線淹過她的腰胸,脖頸,臉頰。
最後,竟是臉眉眼都被浸入那冰冷的湖水之中。
九十九腳底下驟然一空,傳來沉重漂浮的失重感。
腳底下的實地消失不見,她被邪神緊緊抱著,徹底被摁進了湖水之中。
她的頭髮衣服,甚至是纏繞在身上的那些半透明絲線都在水中懸浮起來。
邪神抱著她,不斷下沉,下沉……
它看著九十九那雙漆黑得完全透不出一點光的眼睛,繼續微笑說道:
“創造你的主人都會毫不猶豫的拋棄你,所以在這世上,還有誰願意為你停留?
儘管你用這顆冰冷的爐心很會自娛自樂,從一片虛無裡為自己尋來了一個空虛的使命。”
“可是如今,因為那個業障少年的存在,就連那個虛無縹緲的使命都將離你遠去。”
“小九,你知道嗎?你現在活得不像人類,亦不像人偶,此刻的你,更像是一個怪物?”
“怪物……”
“是沒有同類的。”
九十九四肢驅趕被那無數透明的絲線拉拽著。
一時之間,竟也分不清楚她究竟是被邪神壓入深淵,還是被這些慾望之絲拖入深淵的。
邪神托起九十九的下巴,手掌輕撫她蒼白冰冷的臉頰,眼睛裡帶著一種垂憐的悲憫:
“可是吾,比你更適合做一個怪物。”
“你的願望在實現的過程中,吾都能夠感受到你肝腸寸斷的痛苦。”
“你不知曉你的痛苦何在?你固執地將它們封印於陣列迴路之中,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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