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門內的時間空間皆是錯亂的。
百里安在大蛇腹中的那具骸骨中找到這樣半枚青帝玉不足為奇。
可若是那具容貌與他一模一樣的骸骨主人。
便是預言之中將要出現的青帝……
這也就是說,這半枚青帝玉或許來自於未來?!
百里安原本只知曉此玉來自仙界某位仙君所有。
儘管心中隱隱有了接近事實的猜測,可是太過於天方夜譚。
以至於他對事實還存在了其他的設想。
或許那具骸骨只是與他容貌相似的先祖前輩或是其他。
可顯然事實並非如此。
北方黑玉誕生,天地現紫氣極光白晝整整九日不絕,六界天地異象皆受其影響。
若青玉出世,不可能舉世無人知曉。
他本是想借用此玉唬住方佑,讓其打消繼續為方歌漁招婿的念頭。
今夜他大出風頭,以著方佑這樣敏感多疑的性子,必然會對他產生好一番調查。
儘管百里安將身份隱藏得極好,可十方城收集情報的能力也是人間頂流的存在。
他想若是藉此玉擬造仙界裡的一個身份,倒也能夠省去不少的麻煩。
可不曾想,竟是牽扯出這樣的詭異真相來。
更加離奇詭異的是,百里安記得……蒼梧宮的仙樂殿殿主林曦,她的手中亦是擁有著另半枚神玉。
那麼,她在這場未知的真相里,又是扮演的怎樣的角色?
儘管內心已經掀起了軒然大波,百里安面上神色仍舊鎮定平靜地看不出破綻。
他將青玉握在手裡慢慢轉玩著並未收起,微微斂氣的目光刻意釋放出一種從容淡然的氣場。
“方佑城主不必緊張,本座到此,帝尊並不知曉。”
方佑面上錯愕,一時之間竟是不知該如何接話。
百里安看來他一眼,雙腿適逸交疊而坐,淡淡一笑。
“六界四海,魔界有興起之徵,吾於百年前,暗中自天上玄鳥口中授得以青玉,暫定仙君天官之職。
帝尊之位,尚未正式冠名,此乃天界禦敵之策。
吾之身份多有敏感,還望方佑城主嚴守口風,莫要傳於第三人知曉。”
見如此架勢,方佑城主心中也是咯噔一聲,反應過來自己莫約是觸碰到了上清仙界的核心機密。
當然知曉此事至關重要,若是多嘴多舌,那必然是滅頂之災。
“不敢!不敢!方佑這點分寸還是有的,還請仙君放心,今夜之事,絕不會有第三人知曉。只是方佑不知……仙君蒞臨十方城,是有何賜教?”
方佑話說得婉轉,他真正好奇不解的,顯然是他堂堂天界仙君,未來帝主。
怎會來參加一個凡人女子的求親宴?
他還沒有狂妄自信到覺得與十方城聯姻帶來的利益能夠撼動這樣一個大人物的內心。
除非是……
“本座既身已至此,方城主有何必繼續遮遮掩掩試圖欺瞞,十方城暗中私研禁術,於‘傀儡武器’之身誕注以意識。
在行如此危險行徑之前,方城主便沒有考慮一下此事會造成怎樣的後果嗎?”
果然,百里安一語道破方佑心中最擔心的那件事。
方佑臉色大變,聽了這話,驟時如墜冰窟,眼神絕望。
他顯然沒有想到,這件事這麼快就暴露給了仙界知曉,甚至引來未來帝主的現身。
絕望與恐懼襲身的那一瞬,方佑隨之而來又反應過來了一個道理。
他緊了緊牙根,看著百里安低聲道:“雖說仙君已經知曉此事,但似乎並未稟告仙尊祝斬,昭告天下。
不然……我十方城怎會這般風平浪靜?”
“仙君親臨至此,又有意隱瞞仙號,顯然是私自下界。
想在此事徹底爆發之前,單獨處理此事,留我十方城一線生機,是也不是?”
百里安的身份都是捏造出來的,這種時候多說便是多錯。
他並未正面回答方佑的問題,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反而將問題拋回去。
“巫瘟肆虐,傀儡誕生靈識,造成今日這般不可控制的局面絕非朝夕之功。
方佑城主作為一城之主,每日醉心於城中政事,極為勤勉嚴謹。
我不相信城主對於此事起因是毫不知情的狀態。”
儘管百里安的話問得十分直白,半點退路不留,方佑雖被威懾住,但眼中還是包含了一絲不解與微妙的警惕。
“十方城犯下大忌,罪無可赦,仙君地位不凡,身濟蒼生之責,對於十方城所犯罪責。
最簡單明瞭的處理方式便是上奏仙尊,以浩蕩天罰誅法之!可是仙君並未這麼做……”
方佑眼神很恭敬,但還是將百里安上下打量了一眼。
“仙君周身並無上清界的仙氣縈繞,修為氣息看起來也是內斂無華,看來是暗下九重天,需得褪去仙身清氣,化為凡身。
方佑自認為,小小十方城,還不至於能夠讓仙君這般大費周折。還斗膽敢問仙君,您是因何到此?”
方佑將姿態放得很低,話語之中也盡是虔誠恭敬,不敢有半點逾越,可同時也是深感懷疑。
凡人如螻蟻,生死皆在那些天上掌權者的一念之間。
若是出於青帝這個身份,百里安確實沒有半分道理出現在這裡。
陷入死結。
這也就是意味著,百里安若當真是青帝,按理來說,十方城此刻已經不負存在。
可是既然如今十方城還好端端的,沒有半點風聲訊息露出。
這也就意味著,他沒有道理會是青帝。
身為凡人,擅自冠以帝名,方佑亦是有一萬種理由,將他當場擊斃於此。
方佑顯然不是什麼好糊弄的貨色,若是百里安無法拿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出來。
今夜這場本該屬於十方城的危機,怕是就要降臨在他的頭上來了。
百里安面上未見慌張之色,他淡淡一笑,不急不緩道:“方佑城主似乎還沒有回答本君的第一個問題。”
他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
方佑怔了一下,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百里安又從袖中取出一枝寒梅,雖已有些乾枯之態。
在這風雪之下,卻仍自保留了一份凌霜傲雪之氣。
百里安慢悠悠道:“雪姑娘出自於崑崙雪山,天生仙體,原本壽元綿長,卻無端命隕於十方城的寒塔之下。
我與雪姑娘乃是故交好友,十方城無端陷入絕境之中。
我雖可以將一切稟明帝尊,以殺止境,可此乃故人之鄉,非到必要時刻,我不願見其故土罹難顛覆。”
他慢慢轉著手裡的那枝寒梅,抬眸清清淡淡地瞥了一眼方佑,“這個理由可夠?”
方佑盯著那枝快要枯萎的寒梅出神了許久,喃喃道:“極……極少人知曉阿拂喜歡冷月寒梅,仙……仙君大人竟與我夫人還有這般深的淵源。”
見他這般古怪神色,百里安微一偏頭:“怎麼?方城主不信。”
“不不不……”方佑面上勉強一笑,道:“只是我家那位仙逝已去的夫人性情有些孤僻古怪,仙人也好凡人也罷,她極少與人結交。
便是與她成婚多年,我看到的她,比起一個人反而更像是一個完美的秩序。
我很難想象,她這樣的性子,也能有故人念之不忘。”
真是一隻老謀深算的老狐狸。
明面上看似在倉惶地對百里安做著解釋,可字裡行間裡的試探之意仍未減退。
百里安低低一笑,道:“方城主又何必非要逼人將話說得這般直白。
世人只知十方劍乃是十方城的傳承之劍,只是六界眾生不知……
劍中所鎮,乃是肆虐縱橫荒古時期的邪神始祖,萬禍之首。
十方劍從來就不是什麼傳承之劍,而是雪姑娘身負封印禍源的重要使命。
為鎮封真祖邪神,十方劍宿主需滅七情絕六愛,不可妄動慾念,自斷十神五親之線。
她並非是性情孤僻古怪,而是世間悲喜皆與她無緣。
在此之前,雪姑娘也是一個七情共在的尋常人,十神五親之線雖斷,但故人未忘,我當自來。”
百里安最後一襲話,徹底擊垮方佑的心裡防線。
十方劍中隱藏的秘密更甚與巫瘟之上!便是連他的兩個兒子也不曾知曉此等辛秘之事。
對於此事,他更是守口如瓶,除了心腹秦樓,也是一知半解,未窺全貌。
他實在不敢想象,何人能夠將十方劍的由來了解得這般通透。
便是一肚子的疑惑,也在百里安這番縝密如羅網挑不出一絲錯處的驚人說辭下,被打消得煙消雲散。
若非此人並非仙界中人,又怎會與雪拂相識。
若非他仙階高貴,又怎能隨意進出那聖地崑崙雪山。
若非他是雪拂真正的故人,又怎會對十方劍這般瞭解深刻。
甚至連她自封七情的事,都知曉得一清二楚。
此刻,方佑的嘴裡就像是含了一顆黃連,苦澀無比。
雖說未來青帝之主到此,明面上是有心為了幫助十方城走出困境。
可這樣一尊大佛立在這裡,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他的身子好似洩氣的球一般,慢慢的鬆垮下去,手掌撐著無力的額頭,語氣沉重。
“不錯,厲丘行研製巫瘟之術,我……是提前有知曉的。
若非我暗中放任他的行徑,十方城……不會落得今日這個田地。”
百里安心道一聲‘果然如此’。
“方城主此舉用意何在?”
方佑嗓音隱含痛苦的無奈:“我只是一介凡人,若無阿拂點撥幫襯,我根本坐不上這城主之位。
阿拂死後,我雖有幸執掌十方城,可不論我如何嘔心瀝血,勤勉勵精,都能夠絕望清楚地感知到,我與那些天生仙體之人的巨大差距。
我不能看著十方城就這樣沒落在我的手中,仙君可知曉。
身居高位,被眾人寄予厚望,卻沒有相匹配的能力去擁有這些,心境該有多麼無力。
我並不希望世人會在對十方城極盡失望後,給阿拂的夫君身上冠以一個‘無用’的名頭,那樣對我太過殘忍,對她也太過殘忍!”
平庸之人,身居高位,被眾人的期望生生頂上一個與自己實力不符的位置上。
那份掙扎,那份絕望,那份深深的無力感,沒有人能比百里安更為清楚。
曾幾何時,他亦何嘗不是陷入自困兩難的迷茫夢魘之中。
在這種時候,任何一根蛛絲都想要抓住,試圖自救。
這是陷入絕望中,人的本能反應。
百里安抿了抿唇,心情複雜,並未說話。
方佑繼續說道:“我知曉厲丘行本性不端,其心可居。
可我親眼見過我夫人創造出來的兩隻擁有自我意識的傀儡,也就是初代‘熒惑’。
僅僅只有那兩隻傀儡,誕生之後,其武力戰鬥力卻可以與萬數機甲傀儡抗衡。
更偉大的是,她們視主人的命令為鐵律,強大而忠誠,同時還擁有著超然的智慧。
與戰場上那些需要分耗精神力去操控的機甲傀儡差別宛若天地!
她們能夠自行採納天地之靈,如凡人一般修行,進化。
我從未見過如此偉大的作品,我為阿拂的能力而感到深深的折服。
可我還未能來得及從阿拂身上習得這般偉大的傀儡術,她卻已經不幸逝世。
阿拂死後,外界不知十方城經歷了一場顛覆性的兵變,我險些喪命其中。
失去了阿拂的十方城,因我的無能無用,薄脆得如同一張紙。”
“若我繼續毫無建樹,十方城只會淪為一片被人掠奪之地,城中的煉器師與符師能力有多精湛,下場就會有多悲慘。
不想阿拂的子民淪為他人的利益犧牲品,十方城只能繼續變強,儘管我知曉厲丘行是鴆毒,我卻也不得不……飲鴆止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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