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八,午時,西南的天空上,風捲雲舒。
山麓之上有一顆顆的熱氣球升起來,最大規模的阻擊戰發生在名為秀口、獅嶺的兩處地方,已經集結起來的華夏軍士兵依靠火炮與山路,抵禦住了女真拔離速部、撒八部的兩路強攻。因戰爭升起的煙塵與火焰,數里之外都清晰可見。
獅嶺戰場東南側十里,視野中有小丘起伏,但多是平地,一條溪流聚成的小河流淌而過。離開梓州後路過這裡,過石橋後入山,便都是崎嶇的道路了。商人們年年月月的透過劍門關將外界的物資運來梓州,再將川蜀的物件運出這片大山,因此河道上的石橋,以望遠為名。
戰爭的雙方已經在石橋南側聚集了。
只率了六千人的寧毅沒有耍花樣,也是因此,手握三萬大軍的斜保必須向前。他的軍隊已經在河岸邊列陣,三萬人、三千騎兵,旌旗凜冽。抬起頭來,是西南二月底難得的晴天。
對面的丘陵上,六千華夏軍近在眼前,包括那聽聞了許久的人物心魔寧毅,也正在前方的丘陵上站著。完顏斜保舒了一口氣,三萬打六千,他不打算讓這人還有逃跑的機會。
“周圍的草很新,看起來不像是被挖過的樣子,可能沒有地雷。”副將過來,說了這樣的一句。斜保點點頭,回憶著過往對寧毅情報的蒐集,近三十年來漢人之中最出色的人物,不光擅長運籌帷幄,在戰場之上也最能豁出性命,博一線生機。幾年前在金國的一次聚會上,穀神點評對方,曾道:“觀其內蘊,與寶山相似。”
六千人,豁出性命,博一線生機……站在這種愚蠢行為的對面,斜保在迷惑的同時也能感到巨大的侮辱,自己並不是耶律延禧。
當然,這種侮辱也讓他格外的冷靜下來。對抗這種事情的正確方法,不是生氣,而是以最強的攻擊將對方打落塵埃,讓他的後手來不及發揮,殺了他,屠殺他的家人,在這之後,可以對著他的頭骨,吐一口口水!
跟隨在斜保麾下的,目前有四名大將。奚烈、完顏谷麓二人原本戰神婁室麾下大將,婁室去後,延山衛便以這兩位將領為主。此外,辭不失麾下的拿可、溫撒二人亦是當年西北之戰的倖存者,而今拿可率步兵,溫撒領騎兵。
麾下的這支軍隊,有關於屈辱與雪恥的記憶已經刻入眾人骨髓,以白色為旗幟,代表的是他們永不退卻投降的決心。數年以來的練兵就是為了面對著寧毅這隻可恥的老鼠,將華夏軍徹底埋葬的這一刻。
這一天清晨,意識到對決已在眼前的將領們請出了女真昔日兩位大帥的衣冠,三萬人向著衣冠沉默,隨後額系白巾,才拔營來到這望遠橋的對面。寧毅不肯過河,要將戰場放在河的這一邊,沒有關係,他們可以成全他。
正午到來的這一刻,士兵們額頭都繫著白巾的這支軍隊,並不比二十餘年前護步達崗的那支軍隊氣勢更低。
將軍們在陣前奔跑,但沒有吶喊,更多的已無需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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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最關鍵的……最麻煩的,在於怎麼教孩子。”
“我覺得,打就行了。”
“所以說你們……不懂教育,這是很講究的事情,打壞了怎麼辦?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怎麼辦?逆反起來離家出走怎麼辦?不能隨隨便便就打,這對他們的將來,都是有影響的……”
“我家兩個,還好啊……”
“我家也是。”
風輕柔地從山上吹過,接到一條資訊後,寧毅正輕聲地與旁邊的杜殺等人說話。
戰場的氣氛會讓人感到緊張,過往的這幾天,激烈的討論也一直在華夏軍中發生,包括韓敬、渠正言等人,對於整個行動,也有著一定的疑慮。
“六千打三萬,萬一出了問題怎麼辦,您是華夏軍的主心骨,這一敗,華夏軍也就敗了。”
又或者是:
“就算有一定的把握,耗在完顏斜保的身上,是不是有些浪費,要不然等到宗翰完全出面的時候,再正面進行一次會戰。畢竟……也不一定能全殲斜保。”
到得前兩日,宗翰在拔離速軍中出現,渠正言也提出過要不要修改戰略的想法,寧毅考慮了一陣,也都否決了。宗翰的出現就是為了替斜保分散注意力,會衝在最前方的,始終還是斜保的這支部隊,假如自己不打,宗翰也不會給出另一個理想的戰機的。
在這些議論與疑慮的過程裡,另外的一件事始終讓寧毅有些掛心。從二十三開始,前線方面暫時的與寧忌失去了聯絡,雖然說在女真人的第一波穿插下暫時失聯的隊伍不少,但如果關鍵時刻寧忌落到對方手裡,那也真是太過狗血的事情了。
他顧慮和謀算過許多事,倒是沒想過事到臨頭會出現這種關鍵的失聯情況。到得今天,前線那邊才傳來訊息,寧忌等人斬首了遼東將領尹汗,救了毛一山團,其後幾天輾轉在山中尋找戰機,前天突襲了一支漢軍隊伍,才又將訊息連上的。
在這幾天的輾轉中,據說寧忌心狠手黑,先後斬殺了兩名敵軍將領……這委實是讓人感到操蛋和鬧心的訊息,家裡這幫人把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練成什麼樣子了。
要快點結束這場大戰,不然家裡就要出一個殺人魔王了……
他的心思在大的方向上倒是放了下來,將確認寧忌平安的訊息放入懷中,吐了一口氣:“不過也好。”他抬頭望向對面氣勢洶洶,旌旗如海的三萬大軍,“就算我今天死在這裡,最起碼家裡的孩子,會把路繼續走下去。”
“我們家兩個孩子,從小就是打,往死裡打,現在也這樣。懂事……”
“……粗人。”
簡短的對話在寧毅無奈的神色中結束了。他問了問時間,午時二刻,鼓聲轟鳴而起,對面的陣地上,女真軍隊中擔任試探任務的第一撥大約五千人的軍隊開始往前,步兵在前,火炮在側。另一邊,三千精騎朝戰場南側緩緩繞行。
後方的大軍本陣,亦徐徐挺進。
三萬人的動作,大地猶如響起雷鳴。
寧毅舉起手,下了命令,軍隊同時挺進。
這一刻,雙方兵力鋒線距離是一千二百米,三萬人的龐大軍陣後延,又有將近一里的寬度。
弓箭的極限射距是兩百米,有效殺傷則要壓到一百二十米以內,火炮的距離如今也差不多。一百二十米,成年人的奔跑速度不會超過十五秒。
亦有床弩與大將們特製的強弓,殺傷可及三百米。
通常來說,百丈的距離,就是一場大戰做好見血準備的第一條線。而更多的運籌與用兵方法,也在這條線上波動,例如先徐徐推進,隨後猛然前壓,又或者選擇分兵、固守,讓對方做出相對的反應。而一旦拉近百丈,就是戰鬥開始的一刻。
相隔一公里的距離,列陣前行的情況下,雙方還有著一定的時間做出調整和準備。三萬人的戰陣在視野中逐漸擴大了,華夏軍的鋒線在前方排成長長的一條線,三排三排的列陣彼此交錯,手上拿的皆是長條狀的火槍,最前列的火槍上裝有刺刀,沒有刺刀計程車兵背後背大刀。
執火槍的一共四千五百餘人,佇列之中,兼有鐵炮並行。
佇列的側面,被一撥火槍對護衛著前行的是打著“華夏第一軍工”旗幟的隊伍,隊伍的主體有十餘輛箱形四**車,如今華夏軍技術方面擔任總工程師的林靜微、公孫勝都身處其中。
隨隊的是技術人員、是士兵、也是工人,不少人的手上、身上、軍裝上都染了古古怪怪的黃色,一些人的手上、臉上甚至有被燙傷和腐蝕的跡象存在。
華夏軍第一軍工所,火箭工程研究院,在華夏軍成立後長期的艱難前行的日子裡,寧毅對這一機構的支援是最大的,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也是被他直接控制和指導著研究方向的機構。當中的技術人員許多都是老兵。
寧毅很早以前就將軍中部分動手能力強的、思維能力強計程車兵轉向這個方面,在基層啟蒙還顯得不夠、人手也吃緊的如今,讓這些參與了製造過程計程車兵親手操作,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培訓新人產生的損耗。當然,如果戰況吃緊,他們也將進一步的投入到戰鬥裡去。
寧毅跟隨著這一隊人前行,八百米的時候,跟在林靜微、公孫勝身邊的是專門負責火箭這一塊的副總工程師餘杭這是一位頭髮亂而且卷,右側腦袋還因為爆炸的燒傷留下了禿頂的純技術人員,外號“捲毛禿”扭過頭來說道:“差、差不多了。”
車輛停了下來。
“有把握嗎?”拿著望遠鏡朝前看的寧毅,此時也不免有些擔心地問了一句。
“畢、畢竟做的試驗還不算夠,照、照寧老師您的說法,理論上來說,我們……我們還是有出問題的可能的。寧、寧老師您站遠、遠一點,如果……如果最意外的情況出現,百分之一的可能,這裡突然炸、炸、炸了……”
“行了,停,懂了。”
寧毅表情木訥,手掌在空中按了按。一旁甚至有人笑了出來,而更多的人,正在按部就班地做事。
有五輛四**車被拆解開來,每兩個車輪配一個格柵狀的鐵架子,斜斜地擺在前方的地上,工人用鐵桿將其撐起、固定,另外五輛大車上,長達三米的鐵製長筒被一根一根地抬出來,放置於有數個凹槽的工字發射架上。
戰陣還在推進,寧毅策馬前行,身邊的有許多都是他熟悉的華夏軍成員。
為了這一場戰爭,寧毅準備了十餘年的時間,也在其中煎熬了十餘年的時間。十餘年的時間裡,已經有許許多多如這一刻他身邊華夏軍軍人的同伴死去了。從夏村開始,到小蒼河的三年,再到如今,他埋葬了多少原本更該活著的英雄,他自己也數不清楚了。
作為一個更好的世界過來的、更加聰明也更加厲害的人,他本該擁有更多的優越感,但事實上,只有在這些人面前,他是不具備太多優越感的,這十餘年來如李頻般許許多多的人認為他傲慢,有能力卻不去拯救更多的人。然而在他身邊的、那些他盡心竭力想要拯救的人們,終究是一個個地死去了。
小蒼河的時候,他埋葬了無數的戰友,到了西南,許許多多的人餓著肚子,將肥肉送進研究所裡提煉不多的甘油,前方計程車兵在戰死,後方研究所裡的這些人們,被爆炸炸死炸傷的也不在少數,有些人慢性中毒而死,更多的人被毒性腐蝕了皮膚。
一次爆炸的事故,一名士兵被炸得兩條腿都斷了,倒在血泊裡,臉上的皮膚都沒了,他最後說的一句話是:“夠他們受的……”他指的是女真人。這位士兵全家老小,都早已死在女真人的刀下了。
如今所有人都在靜靜地將這些成果搬上架子。
在科研推進的過程當中,寧毅首先想要突破的是硝化甘油,實驗室製法成功之後,想要工業化量產,基礎始終無法達到,甚至引起不少的意外。後來選取的方向是苦味酸,但至今仍舊沒有鋪平大量工業生產的道路。
整個體量、人手還是太少了。
那就只好慢慢地改良和摸索手工製法,製成之後,他選擇運用的地方是火箭彈。事實上,火箭彈基本的設計思路在武朝就已經有了,在另一段歷史上,宋朝的火箭輾轉流入印度,後來被歐洲人改良,成為康格里夫火箭彈,寧毅的改良思路,實際上也與其類似。更好的炸藥、更遠的射程、更精準的路徑。
這麼些年來,到這一年望遠橋與完顏斜保對陣的這天,這種帶著三米平衡杆的鐵製火箭,總產量是六百一十七枚,一部分使用tnt炸藥,一部分使用苦味酸填充。成品被寧毅命名為“帝江”。
兩軍前鋒相距七百米,完顏斜保舉起望遠鏡,看到了擺開的架子:“就知道他們有陰謀……”但無論是什麼陰謀,多麼厲害的東西,這一刻,他能擁有的選擇只是以三萬大軍推垮對方的一切。
同一時刻,整個戰場上的三萬女真人,已經被完完全全地納入射程。
女真人前推的鋒線進入五百米線,三萬人的本陣也進入到六百米左右的範圍。華夏軍已經停下來,以三排的姿態列陣。前排計程車兵搓了搓手腳,他們實際上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了,但所有人在實戰中大規模地使用火槍還是第一次雖然訓練有許多,但能否產生巨大的戰果呢,他們還不夠清楚。
天空中流過淺淺的白雲,望遠橋,二十八,午時三刻,有人聽到了背後傳來的風聲鼓舞的呼嘯聲,有光芒從側面的天空中掠過。紅色的尾焰帶著濃重的黑煙,竄上了天空。
工字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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