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三章 聲、聲、慢(一)(2/3)
作者:憤怒的香蕉
數年前進攻小蒼河與西北的那一系列挫敗,對於眾多女真將領來說,都是一次當頭棒喝。它在某種程度上打散了許多女真將領安樂的思維,保留下了不少女真將領和軍隊的銳氣。也是因此,當再度面對這支黑旗的隊伍,術列速並未為一時的受挫感到氣餒,這樣的挫敗令得他的戰意昂然。
若在其它的時候,面對著黑旗的軍隊,他要進行更多的準備之後才會展開進攻。但眼下的情況並不一樣。
雪融冰消,穀神已經開始針對晉地出手,殺田實、分化晉地、擊破黑旗,這一系列計劃連消帶打,一旦成功,整個晉地號稱百萬大軍的障礙土崩瓦解,三萬女真精銳對戰一萬黑旗軍,即便付出一些代價,他也必須迅速地底定這最激烈也最關鍵的一戰。
而在另一方面,穀神大人的計算猶如天羅地網,所準備的後手,也絕不僅僅在殺一個田實上。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都不能拿下林州城,他日對壘黑旗,自己也實在沒什麼必要打了。
想到這裡,術列速眯了眯眼睛,片刻,召來麾下另一名將領,對他下達了伺機進攻的命令……
二月初八,林州城下攻勢如潮,術列速指揮的輪番攻城有數度幾乎在城頭站穩腳跟,但隨後都被華夏軍的猛烈迎擊驅趕下去。城池上下血流成河,雙方的損傷都不在少數。
然而攻擊的烈度還在增強。彷彿是為了一擊擊垮華夏軍,也擊垮整個晉地的人心,術列速不曾在意兵員的傷亡。這一天多的戰鬥打下來,許多華夏軍士兵都已經永遠倒在了血泊當中,剩下的也大都殺紅了眼。
傍晚,夕陽從天空一側灑下暖黃的光芒時,呼延灼站在城頭的一角,看著下方攻城的軍隊短暫地退去。視野遠處的大地上猶有積雪的痕跡,近處則有硝煙與血腥氣繚繞。
城池的這個角落方才被射上來的火箭引燃了幾顆炮彈,原本隸屬許純一麾下的林州守軍一陣混亂,呼延灼帶隊過來壓陣,殺退了一撥女真人,此時望去,城頭一片焦黑的痕跡,屍體、兵器雜亂地倒在地上,一些士兵已經開始清理。華夏軍人首先照顧重傷員,部分輕傷或疲倦者躲在女牆後的安全處,調勻呼吸,抓緊休息,目光之中還有血色和亢奮的神情。
“當年小蒼河,比這裡可熱鬧多了……”
耳中傳來附近老兵的聲音,喘息中帶著炫耀的語氣,實際上也是在為周圍的人打氣。城牆兩端放眼望去,黑色的旗幟飄揚處,便能見到一隊隊華夏軍的身影。
呼延灼認識這些身影中的許多人,參與過小蒼河大戰而後活下來計程車兵往往有著令人無法忽視的特質,他們在平日裡或者緊張或者嚴肅或者冷漠各有不同,在戰場上這些人卻更多的像是石頭,廝殺中並不引人注意,卻往往能在最合適的時候做出最合適的應對。
這些人中能夠領軍者大都成了華夏軍中的軍官,稍微孤僻的也能在戰場上帶動好幾個人形成一個小圈子。此時,他們正分散於城牆的各處,在激烈的廝殺之後,不少人大概也回憶起了當初小蒼河的鏖戰。
城外的原野上,女真人的戰旗延綿,象徵著這個天下最為兇狠的軍隊。而當目光掃過城牆上的這些身影,呼延灼的眼中,也彷彿看到一堵不墮的城牆。當年在梁山,宋江聚攏天下許多英雄好漢,試圖排出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名大英雄的位置,到得今天,他們未必能當得了這支軍隊的一擊。
持續了一天的攻城之後,女真計程車兵正第一次的全線後撤,暫停了疲勞攻勢。城頭上朝下張望的人們大都心有疑惑,呼延灼的身側,黑旗軍參謀李念走過來,低聲告知了他一些事情。
“訊息剛剛傳過來,王巨雲帶的明王軍,已經接近二十里內,天黑路不好走,最遲明天抵達,另外祝老大也已經跟外頭的三千人馬匯合……術列速不會不知道這些事,打了一天的疲勞攻勢突然收兵,他不會是想休息。“
呼延灼點了點頭,召來身邊的軍官:“讓所有人打起精神,術列速沒那麼懶,進攻隨時繼續。”隨後又拿起望遠鏡朝對面的陣地看了看,那黑壓壓的營地當中人馬奔走,熱鬧異常。
隨後,有什麼東西正從女真人的營地後方徐徐升起來。
“我……操!”呼延灼罵了一句。城頭人聲嗡嗡嗡的響了起來。
那是正在膨脹的熱氣球。
自華夏軍掌握熱氣球的技術後,最近據說武朝也已經研製出成品,女真人由完顏希尹主持研究格物,會掌握技術並不出奇,只是在戰場上拿出來,這是第一次。
卻也足夠證明宗翰、希尹等人對這場戰鬥的重視和志在必得了。
城頭氣氛頓時肅殺起來,人影奔走,搬來用作防空的煙火,過得不久,女真軍營方向,便再度擺開了進攻的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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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經開始將領,篝火延綿成一片光的海洋,攻城的陣勢正在準備,視野後方的黑暗中,三顆巨大的氣球徐徐地膨脹升空。人沸馬嘶的營地當中,投誠將領沈文金一路奔行過列陣的軍隊,最終抵達了術列速的帥旗前方。
女真勢大,沈文金是在去年年底投誠宗翰麾下的漢軍將領,麾下帶領計程車兵裝備完善,足有萬餘人。這支軍隊面對女真人時破了膽,一戰而潰,投誠之後,為表現其忠心,求一番富貴,倒是打得頗為得力,今日白天,沈文金率領麾下軍隊兩度登城,一次苦戰不退,對城頭的華夏軍造成了頗多殺傷,表現極為亮眼。
術列速此時將他召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對其誇獎了一番,隨後便讓他站在旁邊靜聽議事與進攻的安排。沈文金表面上自然頗為高興,心中卻是奇怪,如此緊張的攻城形勢中,術列速要安排進攻,著人傳令就是,把自己召過來,也不知是存了什麼心思,莫非是見今日攻城不下,要將自己叫過來,刺激一下其餘的女真將領。
他於官場浸淫多年,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此時害怕成為一群將領中的出頭鳥,心中七上八下起來。不過上頭的術列速點到即止,一時間並未將他當成刺激其餘將領的祭品。如此過得一陣,進攻計劃大都安排停當,各軍皆已傳令準備,術列速也未曾將沈文金放走。
不久,入夜後的進攻開始了,隨著女真人軍號的吹響,投石機投出了浸潤火油後點燃的石塊,巨大的火球呼嘯著飛向林州城頭,而後的火箭亦如飛蝗,進攻的隊伍扛著雲梯突進……
“沈將軍,你跟我走。”
不知什麼時候,術列速走過來,說了話,沈文金連忙應承跟上。後方的親衛也跟隨過來。
術列速帶著沈文金,沿著攻城的軍陣橫向而行,夜裡的聲音顯得嘈雜無已,視野一側的攻城景象猶如一處沸騰的戲劇,走出不遠,術列速開了口:“沈將軍,你說今夜能不能拿下林州?”
“有將軍麾下的精銳、這等攻城的烈度,末將以為,今夜必然可以陷城。”
術列速回過頭來看他,目光不善:“沈將軍,你是領軍大將,我用你,是因為你善征戰、懂韜略。如今這等狀況,本將要的是你的眼光謀略,你少拍馬屁。”
“呃……”沈文金愣了愣,“那,末將就照實說了?”
“說。”
“白日那等打法,若能攻下來,已經攻下了。而今繼續,不過是以車輪戰,將城中黑旗軍消耗到極限。依末將白日裡的觀察來看,這支黑旗軍的戰力,怕是不輸我等,真要這樣打到城破,恐怕非三五日不能建功。而且……恐怕我方損傷也重……”
聽他說完這些,前頭術列速的嘴角倒是微微動了動,像是笑了一下:“那你說,我為何要這樣打?”
“只因……此戰關係整個晉地局面,黑旗一敗,整個晉地再無能當我大金一擊者。而且,聽說南面正在談判,今早底定此時,也方面許多人看了後……選擇站隊。”
這話說得極為直白,但有些不該是他作為漢人的身份去說的,出口後,沈文金變得稍顯吞吐,只是這之後,術列速的臉上才真正看見笑容,他靜靜地看了沈文金片刻。
“是啊,沈將軍也看出來了,我必須勝,也必須速勝,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
沈文金猶豫片刻:“……是……是啊。”
聽了沈文金的回答,術列速滿意地又往前走。沈文金想了想,又道:“而且,依末將看,如今風向不對,後方這三隻……氣球,飛不到城牆上,雖然升起來也能對城頭有些壓力,但此時未免用得太早了一些。”他這句話乃是肺腑之言,術列速卻並不理會了,過得一陣,話語響起來。
“我率軍南下之時,穀神大人給我一隻袋子,要我抵達戰場後開啟,袋子裡有一破城計策。這計策須得有人幫忙,方才能成,沈將軍,今日攻城,我見你作戰勇猛,麾下將士用命,因此想請你助我行此計策。”術列速回過頭來,“怎麼樣,沈將軍,這破城之功,你可願意收入囊中?”
沈文金微微一愣,隨後推金山倒玉柱地往地上跪倒:“但憑將軍有命,末將無不尊從!”
“好。”術列速的目光望向激戰的林州城頭,火光在他的臉上跳躍,隨後他扶起沈文金,“我與你詳述這計策細節,能否速戰破城,便全看沈將軍的了……”
……
子夜,林州東北面積雪的山嶺中寒風呼嘯,一直隊伍在崎嶇的山間往前延伸。
穿過深林、越過雪嶺,整個隊伍的前後都沒有任何火把亮起,二月的上旬,空氣從寒冷中開始轉暖,令得積雪不再如冬日那般穩固,走在雪地中的人們一腳一腳的踩進積雪又拔出來,積雪被熱氣稍稍融化,又被深夜的寒冷冷凍起來,令得這夜半的行軍,沒有絲毫的溫度。
再往前,隊伍穿過了一片狹窄的崖壁,嗚咽的冷風中,士兵一個接一個,拉著簡單的繩索,從只夠一人貼身穿過的懸崖道路上過去,身體的一側便是不見底的深澗。
祝彪與帶路的斥候們走在最前頭,一面探索道路,一面將繩索固定在這陡峭的山壁之上這樣的深澗,即便是以祝彪直逼宗師級別的身手,若是踩空一腳摔下去,也可能屍骨無存。
然而,這片在平常時候即便是獵戶都不太敢走的山壁,是無聲無息接近林州唯一的道路。
數日前,隨著術列速的拔營南下,得到訊息的這支華夏軍參謀部迅速做出了反應。刺殺田實之後,晉地內訌,正面擊潰華夏軍顯然是完顏希尹這一系列動作中的關鍵一步。此時隨著田實的死,晉地計程車氣降至最低點,自己這支僅僅萬人的華夏軍不能敗,卻也不能輕易避戰。
但另一方面,以萬人的華夏軍死守林州,期望拉動整個晉地計程車氣?顯然也是個愚蠢的選擇。在得到王巨雲的回應後,關勝將一萬一千的華夏軍分兵兩部,一部八千餘人進入林州,依靠城防之利,與術列速展開作戰,另一支三千餘人的隊伍則分往東北方向,等待祝彪的到來。
這樣的選擇,主要是為了避免林州變成死守之地。而在另一方面,考慮到女真人的戰略需要,術列速攻林州必定會求速勝,三萬對一萬的數量優勢固然可觀,但很可能還有其它的後手。因此,這場戰鬥一開始,就必然會變成兩支精銳隊伍無所不用其極的激烈交鋒。三千預備,不能太遠,不能太近,為了戰場上的主動,最好還能避開術列速的眼睛,到得後來,這條危險的山路,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夜風如鋼刀刮過,後方陡然傳來了一陣動靜,祝彪回頭看去,只見那一片山道中,有幾個人影忽然亂了地方,三道身影朝山澗落下去,其中一人被前方計程車兵奮力抓住,另外兩人轉眼不見了蹤跡。
山道間沒有傳來太過的聲音,只因出發之前,軍隊之中便被嚴格下令,不許出聲。三千人的長隊,就這樣陸續的、謹慎地穿過這片崖壁,期間又有數人先後掉下了深澗,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有人落淚,但隊伍仍舊無聲蔓延,待到眾人全都穿過了崖壁,有人回頭望去,那黑暗中的山體安安靜靜,未曾留下任何方才的痕跡,不久,這片崖壁也被他們迅速地拋在了後頭。
前方黑暗而寒冷,去往林州的道路仍舊遙遠……
……
過了子夜,林州的攻城才又停了下來,激烈的戰鬥彷彿每一刻都有可能鑿穿城牆,但到得最後,這一意圖仍舊未能實現。
女真人鳴金收兵,卻仍舊保持著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發動一場猛攻的姿態。戰場以西的營地後方,沈文金在營帳裡叫來了心腹將領,他沒說要做什麼事情,只是將這些人都留了下來。
最好的時機仍未到來,尚需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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