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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八五章 秋風蕭瑟 洪波湧起(二)(1/2)

作者:憤怒的香蕉
人音混雜,車馬聲急。大名府,巍峨的古城牆矗立在秋日的陽光下,還殘留著數日前肅殺的戰爭氣息,南門外,有蒼白的石像靜立在樹蔭中,觀望著人群的聚集、離散。
一場大的遷徙,在這一年的秋末,又開始了。
駕著車馬、拖著糧食的富戶,面色惶然、拖家帶口的漢子,被人群擠得搖搖晃晃的老夫子,大腹便便的婦人拖著不明所以的孩子……間中也有穿著官服的公人,將刀槍劍戟拖在馬車上的鏢頭、武師,輕裝的綠林豪客。這一天,人們的身份便又降到了同一個位置上。
他們的目的地或是富庶的江南,或是周圍的山嶺、附近居所偏僻的親族。都是一般的惶然不安,密集而混亂的隊伍延綿數十里後逐漸消散。人們多是向南,渡過了黃河,也有往北而去的,不知道消失在哪裡的山林間。
世事輪替,眼前的一幕,在過往的十年間,並不是第一次的發生。女真的數次南下,生存環境的苛刻,令得人們不得不離開了熟悉的故鄉。然而眼前的事態比之往常又有著些許的不同。十餘年的時間教會了人們關於戰爭的經驗,也教會了人們對於女真的恐懼。
七月二十四,隨著王山月率領的武朝“光武軍”裡應外合巧取大名府,類似的遷徙狀況便一發不可收拾地出現。戰爭之中,無論誰是正義,誰是邪惡,被捲入其中的平民都難以選擇自己的命運,女真三十萬大軍的南下,代表的,便是數十上百萬人都將被捲入其中碾碎、無濟於事的滔天大劫。
有人走、便也有人留。大名府的巍峨城牆延綿環繞四十八里,這一刻,火炮、床弩、滾木、礌石、滾油等各種守城物件正在無數人的努力下不斷的安放上來。在延綿如火的旌旗拱衛中,要將大名府打造成一座更加堅強的堡壘。這忙碌的景象裡,薛長功腰挎長刀,緩步而行,腦中閃過的,是十餘年前守衛汴梁的那場大戰。
十餘年前的汴梁,北望長江,在左相李綱、右相秦嗣源的統領下,第一次經歷女真人兵鋒的洗禮。承接兩百年國運的武朝,城外數十萬勤王大軍、包括西軍在內,被不過十數萬的女真軍隊打得四處潰散、殺人盈野,城內號稱武朝最強的禁軍連番上陣,死傷無數幾度破城。那是武朝第一次正面面對女真人的強悍與自身的積弱。
薛長功在第一次的汴梁保衛戰中嶄露頭角,後來經歷了靖平之恥,又伴隨著整個武朝南逃的步伐,經歷了後來女真人的搜山檢海。此後南武初定,他卻心灰意冷,與妻子賀蕾兒於南面隱居。又過得幾年,賀蕾兒虛弱病危,身為太子的君武前來請他出山,他在陪伴妻子走過最後一程後,方才起身北上。
汴梁守衛戰的殘酷之中,妻子賀蕾兒中箭受傷,雖然後來僥倖保下一條性命,然而懷上的孩子已然流產,此後也再難有孕。在輾轉的前幾年,平靜的後幾年裡,賀蕾兒一直為此耿耿於懷,也曾數度勸說薛長功納妾,留下子嗣,卻一直被薛長功拒絕了。
其實回想兩人的最初,彼此之間可能也沒有什麼至死不渝、非卿不可的情愛。薛長功于軍隊未將,去到礬樓,不過為了發洩和慰籍,賀蕾兒選了薛長功,恐怕也未必是覺得他比那些書生優秀,不過兵兇戰危,有個依靠而已。只是後來賀蕾兒在城牆下中間流產,薛長功心情悲慟,兩人之間的這段情感,才算是落到了實處。
後來的一路相伴,直至賀蕾兒病重去世,薛長功抱著妻子大哭了一場,將她斂葬。其實他不願有嗣,又豈只是因為賀蕾兒?因他見識了女真人的強悍,自身又是沒有關係一路從軍中摸爬滾打起來的將領,深知武朝軍隊的許多弊端,變無可變。若是女真人必將一路打下來,侵吞整個南武,自己有了子嗣,不過是生作了女真人的奴隸而已。
而今妻子已去,他心中再無牽掛,一路北上,到了梁山與王山月搭夥。王山月雖然面相柔弱,卻是為求勝利連吃人都毫無在意的狠人,兩人倒是一拍即合,此後兩年的時間,定下了圍繞大名府而來的一系列戰略。
此時的大名府,位於黃河北岸,乃是女真人東路軍南下途中的防禦重鎮,同時也是大軍南渡黃河的關卡之一。遼國仍在時,武朝於大名府設陪都,便是為了表現拒遼南下的決心,此時正值秋收過後,李細枝麾下官員大肆蒐集物資,等待著女真人的南下接收,城池易手,這些物資便全都落入王、薛等人手中,可以打一場大仗了。
秋風獵獵,旌旗延綿。一路前行,薛長功便見到了正在前方城牆邊遠望北面的王山月等一行人,周圍是正在架設床弩、火炮計程車兵與工人,王山月披著紅色的披風,手中抱著的,是他與扈三孃的長子——已然四歲的小王復。一直在水泊長大的孩子對於這一片巍峨的城市景象明顯感到新奇,王山月便抱著他,正指點著前方的一片景色。
“……自這裡往北,原本都是我們的地方,但現在,有一群壞人,正要從你看到的那頭過來,一路殺下去,搶人的東西、燒人的房子……爹爹、孃親和這些叔叔伯伯便是要擋住這些壞人,你說,你可以幫爹爹做些什麼啊……”
“打壞人。”
“沒錯,不過啊,咱們還是得先長大,長大了,就更有力氣,更加的聰明……當然,爹爹和孃親更希望的是,等到你長大了,已經沒有這些壞人了,你要多讀書,到時候告訴朋友,這些壞人的下場……”
他與孩子的說話間,薛長功已經走到了附近,穿過隨行人員而來。他雖無子嗣,卻能夠明白王山月這個孩子的珍貴。王家一門忠烈,黑水之盟前,遼人南下,王其松率領舉家男丁相抗,最終留下一屋的孤寡,王山月乃是其第三代單傳的唯一一個男丁,如今小王復是第四代的單傳了。這個家族為武朝付出過如此之多的犧牲,讓他們留下一個孩子,並不為過。
“我還是覺得,你不該將小復帶到這裡來。”
“小復,看,薛伯伯。”王山月笑著將孩子送到了薛長功的懷中,稍微衝散了將軍臉上的肅殺,過得一陣,他才看著城外的景象,說道:“小孩子在身邊,也不總是壞事。今日城中宿老聯名過來見我,問我這光武軍攻下大名府,是否要守住大名府。言下之意是,守不住你就滾蛋,別來連累我們……我指了院子裡在玩的小復給他們看,我孩子都帶來了。武朝必會盡其所能,光復中原。”
對於大名府接下來的這場戰鬥,兩人有過無數次的推演和商議,在最壞的情況下,“光武軍”釘死在大名府的可能,不是沒有,但絕不像王山月說得這般篤定。薛長功搖了搖頭。
“趕在開戰前送走,難免有變數,早走早好。”
“那便是他的造化了。”王山月看看兒子,笑了笑,那笑容旋又斂去:“武朝積弱,即便要改,非一代之功。女真人強大,只因他們自小敢爭敢搶,爭殺頑強。如果我們這一輩人沒有打敗他們,我寧願我的孩子,從小就看慣了刀槍!王家沒有軟骨頭,卻並無將才,希望從他開始會有些不同。”
王山月的話語平靜,王復難以聽懂,懵懵懂懂問道:“什麼不同?”
薛長功道:“你爹爹想讓你將來當將軍。”
這樣的期許在孩子成長的過程裡聽到怕不是第一次了,他這才明白,隨後重重地點了點頭:“嗯。”
薛長功笑了笑,王山月便也笑起來,此時城牆上下熱火朝天,午後的陽光卻還顯得冷淡漠然。大名府往北,遼闊的天空下一馬平川,李細枝的十七萬大軍分作三路,已經越過百里外的刑州,浩蕩的旗幟充斥了視野中的每一寸地方,揚起的塵埃遮天蔽日。而在西面十餘里外,一支萬餘人的女真軍隊,也正以最高的速度趕往黃河岸。
大齊“平東將軍”李細枝今年四十三歲,臉長,朗目而高鼻,他是女真人第二次南下時隨著齊家投降的將領,也頗受劉豫重視,後來便成為了黃河東北面齊、劉勢力的代言。黃河以北的中原之地淪陷十年,原本天下屬武的思維也已經漸漸鬆散。李細枝能夠看得到一個帝國的興起——是改朝換代的時候了。
女真的崛起乃是天下大勢,時勢所趨,不容抗拒。但即便如此,當走狗的走狗也並非是他的志向,尤其是在劉豫南遷汴梁後,李細枝勢力膨脹,所轄之地接近偽齊的四分之一,比田虎、王巨雲的總合還要大,已經是實實在在的一方諸侯。
要維持著一方諸侯的地位,便是劉豫,他也可以不再尊重,但唯有女真人的意志,不可違抗。
這次的女真南下,不再是往日裡的打打鬧鬧,經過這些年的修養生息,這個新生的大帝國要正式吞併南方的土地。武朝已是夕陽餘暉,唯獨順應潮流之人,能在這次的大戰裡活下來。
出於這樣的考慮,在女真南下之前,李細枝就曾往各處派出親信厲行整肅——自小蒼河三年大戰之後,這類整肅在偽齊各勢力內部幾成常態。只可惜在此之後,大名府遭裡應外合迅速易手的訊息仍舊傳了過來。李細枝在勃然大怒之後,也只能按照預案迅速興兵來救。
時間是溫吞如水,又足以碾滅一切的可怕武器,女真人第一次南下時,中原之地抵抗者無數,至第二次南下,靖平之恥,中原仍有眾多義軍的掙扎和活躍。然而,待到女真人肆虐江南的搜山檢海結束,中原一帶成規模的反抗者就已經不多了,雖然每一撥上山落草的匪人都要打個抗金的義軍名頭,實際上還是在靠著下藥、劫道、殺人、擄虐為生,至於殺的是誰,無非是更加手無寸鐵的漢人,真到女真人勃然大怒的時候,這些義士們其實是不怎麼敢動的。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這本就是世間至理,能夠跳出去者甚少。因此女真南下,對於周圍的眾多落草者,李細枝並不在乎,但自家事自家知,在他的地盤上,有兩股力量他是一直在提防的,王山月在大名府的搗亂,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光武軍”的力量令他警惕,但在此之外,有一股力量是一直都讓他警惕、乃至於恐懼的,便是一直以來籠罩在眾人身後的陰影黑旗軍。
誰也不想像劉豫一樣,深更半夜被人在皇宮裡打一頓。
如果說小蒼河大戰過後,眾人能夠安慰自己的,還是那心魔寧毅的授首。到得去年,田虎勢力忽然變天后,中原眾人才又真正體驗到黑旗軍的壓迫感,而在後來,寧毅未死的訊息更像是在高調地嘲弄著天下的所有人:你們都是傻逼。
劉豫在皇宮裡就被嚇瘋了,女真因此捱了重重的一記耳光,然而金國在天北,黑旗在西南,有怒難言,表面上按下了脾氣,內部不知道治了多少人的罪。
而在此之外,中原的其它勢力只能裝得太平,李細枝加強了內部整肅的力度,在河北真定,年事已高的齊家老太爺齊硯被嚇得幾次在夜裡驚醒,連連大呼“黑旗要殺我”,暗中卻是懸賞了數以百萬貫的財貨,要取那寧毅的人頭,因此而去西南求財的綠林客,被齊硯慫恿著去武朝遊說的儒生,也不知多了多少。
俗話說千夫所指無疾而終,然而唯有這寧毅,從一開始,冒的便是天下之大不韙,自在金鑾殿上如殺雞一般殺了周喆,此後招招兇險,得罪武朝、得罪金國、得罪中原、得罪西夏、得罪大理……在他得罪整個天下之後,如李細枝等人卻也不得不承認,一旦被這等兇人盯上,這天下不管是誰,不死也得扒層皮。
河北的齊老太公上的是華夏奸佞的名冊,而在治理京東、河北的幾年裡,李細枝知道,在梁山附近,有一股黑旗的力量,便是為他、為女真人而留的。在幾年的小規模摩擦中,這股力量的訊息逐漸變得清楚,它的領頭人,號稱“焚城槍”祝彪,自寧毅屠盡梁山宋江一系時便跟隨在其身後,乃是一直以來寧毅最為倚重的左膀右臂,武藝高強、心狠手辣,那是得了心魔真傳的。
有這麼一幫子人埋在周圍,那是遲早要出事的,然而李細枝也不敢真的將手中兵力搭在剿滅黑旗這件事上。時移世易,強悍的遼國已滅,武朝式微、仗著兩百年底蘊在做最後掙扎,金國橫空出世、群雄輩出,卻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大勢所趨,至於寧毅的所謂華夏軍,便是這混亂的天下孕育出的最詭異的魔頭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那王山月率領的所謂“光武軍”橫在女真南下的道路上乃是必然之事,縱然讓他們拿了大名府,畢竟整條黃河如今都在己方手中,總有解決之法。卻唯有這面黑旗,李細枝只能期待著他們與光武軍貌合神離,又或者偏居天南的華夏軍對女真仍有忌憚,見女真此次為取江南,不要提前造次,只要女真人平安過渡,這次的麻煩,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大金兩位皇子興兵南下,王山月所謂光武軍取大名府,看似勇猛,實則有勇無謀!對於這支光武軍的事情,本帥早與大金完顏昌大人有過商議。這三四萬人籍梁山水泊以守,我等想要圍剿,事倍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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