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微博,新浪的,最初建立的時候不知道拿它來幹嘛,反正有空寫一點話,到了今年,也持續好長一段時間了。去年年底有一天,朋友圈有一張美女的圖片,非常性感,笑著轉發,就有好些書友評論,他關注的人中最嚴肅的一個居然發車了,今日最佳發車居然屬於最嚴肅的那個人等等。
我忽然就很奇怪,天地良心,我自認是個身段柔軟的人,我在朋友之中素來以沒節操亂開玩笑著稱,現在居然是個最嚴肅的人。回頭一看,確實,我發的微博大都認認真真,因為太過認真了,一點娛樂的氛圍都沒留下,網路上,不娛樂,有時候就過分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呢?回頭想想,因為林沖。
林沖的這一條線,從寫梁山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整個大綱預定了幾年,沒有變化,這條線的設定很奇特,他在生之時,除了梁山,幾乎與寧毅不再有任何交集,當然最終的大局變得浩浩湯湯時,他的這條線也許會清晰體現出來,但這是後話了。
林沖是世道。
當我寫到這幾章,林沖天下無敵時,有人恍然拍手,原來世道是暴起反抗,享受他的無敵很簡單,可是,天下無敵復有何用?他的人生,已經被毀得乾乾淨淨了。
世道是:當“為什麼是我”落下來,暴起反抗,已經沒有意義了。追不回來了。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創造因,是基於簡單邏輯的,但果的落下,是混沌的、隨機的,在壞的社會,惡果隨機地掉在每個人的頭上,即便是平穩的現代社會,被冤假錯案,因為一個顛簸毀了一生的人,也不在少數,商場上的一次惡意,官場上的一次鬥爭,乃至於普通人忽然遇上個心情不好的流氓,然後再遇上個心情不好的警察……
真落下來的那一天,你對這個社會暴起反抗,會被碾過去的。
人只有一輩子,我們的一輩子,可能遇上一次兩次大的顛簸,有時候會徹底改變你的一生。沒有遇上的人大都嗤之以鼻,表示大不了玉石俱焚,我有血性,但在我的書友中,也有好些朋友,他們家中確實遇上了事情的,父母遭遇了債務,又或者有出了車禍,然後遭遇不公的對待,在微信上跟我說,他們沒有玉石俱焚,還有家人、還有父母、還有朋友……我說這是好事,需要很大的勇氣,因為往前一步,我確定,至少對你,一定是更不能承受的結果,你就算活下來,也會一輩子生活在艱難裡。
看清楚這些,唯一的一條路,就是能不能在事情發生前做點什麼了。
然而厄運的降下,是一種機率,取決於整個社會的文明層次,我們每個人均勻地承擔一個可能性。如果我做好事,並不代表我的機率就能下降,而是整個數值均勻到十四億人中去下降,這樣會計算出一個絕望的數字:譬如某個人做一輩子的正確的事情,好的事情,他能夠降低這個機率值……大概是整個平均值,乘以十四億分之一。
這是我們普通人用盡力氣,能夠做到的極限,有什麼意義?一點意義都沒有。
但這就是普通人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看清楚這些之後,其實我沒有多少使命感,做與不做,認不認真,區別不大,世界不至於非等著你我來拯救。可是說也奇怪,想明白這點之後,每次我開口的時候,就像是看見一片落葉,這片落葉,無論我撿不撿,都只是順手,就算撿起來,他在我能夠盡到的十四億分之一的機率中,可能還要乘以以億計的分母,可是,這就是我們唯一能抓住的東西了。
為什麼不撿起來呢?
如此一來,只要情緒不是特別灰暗的情況下,居然每一次都在撿,每一次在娛樂和認真的選擇裡,我居然都變得非常認真,長久下來,我成了微博裡最嚴肅的那個人。
每一次都想認認真真的說話,每一次都懶得娛樂,談社會談愛國,許多人拿屁股去談,這樣很開心,在一次次狂歡式的事件裡,人們總能滿足自己“已然愛了”的情緒,只有我告訴自己,不理智就沒意義,然後認認真真說不討喜的話,說你們叫囂著毀滅社會,只會有壞的結果,你們說社會沒問題,也只是在毀滅這個社會……然後在更多的時候覺得,可能沒人會喜歡我這種性格。
有人總覺得我這樣的人想救國救民什麼的,自視太高,我寫篇文章,說點什麼道,也說,這人有野心。在我想明白且還沒有氣餒的這些年,我無比明白我的渺小,我一點野心都沒有,我只是在隨手撿起手邊的葉子。我能說幾句認真的話的時候,為什麼不呢?我能在文章裡寫點東西而且不被餓死,為什麼不呢?幾年前跑去反盜版,也是這樣,有人說你又杜絕不了它,我從來沒想過能做到點什麼。
我告訴自己不撿也沒有關係,可這樣一想,反而在大部分時候都撿了,因為撿起來,也沒有關係。
我們只能抓住自己僅能抓住的一點點。
我無比恐懼當機率降下來時的那一句”為什麼是我?“,那時候唯一有尊嚴的選擇只能死了。
林沖是世道,在世道面前,我不想說謊,我不想說,那裡有出路,從事情發生開始,我對他的描寫,就是一個自毀的、求死的人。他為什麼對徐金花沒有實感,感到愧疚,甚至於對孩子都顯得麻木,因為他的救贖,已經不在眼前。
他是個古代人,沒有發言扞衛自己環境的能力,但他最後終於能夠看到,他唯一可能被救贖的地方:他牽著她的手,一路奔逃。
那是他的妻子張貞娘,然而他把她休了。
所以他的最後一章,叫做“悔恨”。
很高興我們至少能夠伸手去撿葉子。
這就是我變成微博上最嚴肅的那個人的故事。
本章已完成!